港生對鎂光燈和媒體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拿盛曉梅的話來說,生來就是吃這碗飯的。港生和“烽火”董事在酒會穿插的“篝火談心”環節輕鬆自如地和嘉賓們談天說地,節奏把握的恰到好處,既謙遜有禮又絕不刻板木訥,觥籌交錯之間輕輕鬆鬆地給“烽火”拉了不少好感。
盛曉梅一邊客串主持一邊心想:這男孩年紀輕輕就表現如此不俗,將來無論是從商還是從政都必將前途無量啊。她暗暗慶幸自己慧眼識珠,投資了一隻潛力股。
而港生的關注點卻始終隻有一個,那就是嘉賓中的市秘書長,陸堯。
王建安去世小半年了,港生就像一隻停不下來的陀螺,在學校,母親,和旭日這三點之間高速旋轉,並沒有太多的閑暇讓他空下來舔舐傷口,緬懷父親。
如今父親生前的莫逆之交就在幾步之遙和他侃侃而談,溫暖寬厚的目光罩過來,港生的心“突突”狂跳,一股暖流直衝腦門,熱熱辣辣地讓他鼻子發酸。
互動環節一結束,陸堯便來到港生身邊:“小六子,人瘦了,也黑了。”
“小六子”是港生的小名,當下就連林芝也不這麽稱呼他了。這會兒從陸堯嘴裏自然而然地叫出口來,好像時光倒流回了從前無憂無慮承歡膝下的日子,港生頓時紅了眼眶。
他忍住淚水凝視著麵前風度翩翩卻鬢角斑駁微微佝僂的瘦高男人,胸中的千言萬語好似江濤洶湧,嘴裏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堯無聲地迎上港生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在他肩頭使勁地捏了捏,“這樣吧,明天下午我帶峰峰去釣魚,一起去吧,你們小哥兒倆也好好聚聚。”
港生剛想說話,陸堯就被活動方一個打扮精幹的中年人拉走了。
其實港生很想問問陸堯開發區的事情。王建安車禍前有一段時間因為開發區的策略問題弄得十分不快,鬱鬱寡歡天天酗酒。而開發區的總籌劃人,正是王建安幾十年的好兄弟,陸堯。
算了,港生望著陸堯被人包圍的身影,心想:也不急在一時,明天釣魚再找機會吧。
他閑了下來,才突然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陳默了。“這小子,都沒來給我捧場,到哪兒自娛自樂去了?” 他正暗自嘟囔,忽地眼角瞥見一群花花綠綠的男女出挑地爆發出一陣歡聲笑語。那群人中除了醒目的粉紫色盛曉梅外,一眼就能看見一個高挑挺拔容貌出眾的年輕男孩。那男孩正和一位個子不高身著斑馬紋改良西服的中年男人相談甚歡。
“嗯,八成那就是雷導吧,” 港生自嘲地笑了,看來阿默還是對那個什麽“花季,雨季”的電視劇感興趣啊。是啊,像他這麽出眾的資質,或許天生就該是個明星,自己“藏”又能把他藏到幾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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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搭雷導的車回到四合院時,累得倒頭就睡。
泠鳶在他門外徘徊了許久,終於壯起膽子進去替他脫了鞋換了睡衣,還擠了把溫水毛巾給他擦了擦臉。“好大的酒味兒,”泠鳶秀氣的臉龐上兩條粗粗的劍眉微微一蹙。他從來沒見陳默睡得這麽沉,這麽死,“像是有心事呢,” 他心裏暗忖。
周日清晨五點,陳默準點醒了。隻覺得頭痛欲裂,伸出左手來一看,還好,一條烏金軟鏈服服帖帖地象隻小蛇睡在他的腕間。
“不行,得找片兒止疼藥吃,” 他摸黑走出房間,差點徑直撞上門口的一個黑影。“阿默哥哥,別怕!是我,” 泠鳶將他攙進客廳八仙桌前坐下,推過來一碗熱乎乎的東西,“醒酒湯,快趁熱喝了。”
“什麽玩意兒?” 陳默狐疑地湊近湯碗嗅了嗅,“醒酒湯怎麽搞得味道那麽衝?放了什麽了臭乎乎的?”
泠鳶熱切的眼神有點委屈起來:“這是我們族的秘方,加了海蛇膽粉,特別有效。不象人族的,弄得酸酸辣辣的,香是香了,可是不管用啊。”
陳默換了副聲調柔聲說:“謝謝小鳶,小鳶有心了。” 說罷便捧起湯碗,咕咚咕咚直往下灌。
泠鳶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喝藥,幽幽地道,“阿默哥哥,有件事情我昨晚就想告訴你了。你別著急,慢慢喝藥,聽我慢慢兒給你說。”
泠鳶話音未落,隻覺得對麵兩道冷颼颼的寒光射了過來。陳默放下藥碗,臉上沒了笑容,一對細長的眸子微微泛紅顯得妖氣逼人:“快說,出了什麽亂子了?”
“榮耀不見了。”
“你說什麽?” 陳默忽地站了起來,手裏的藥碗“啪”的一聲墜落在地上,藥汁四濺。
“我昨天想著天氣越來越熱了,就去凡星給榮耀送床夏涼被。沒想到,許院長說榮耀走丟了。他們已經給派出所報案了......”
陳默的腦袋“嗡”的一聲,一口酸水湧上喉頭,“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榮耀,這個讓他問心有愧的小人兒,這個他心心念念想要接出來撫養的孤兒,這個他越來越疼愛越來越丟不下的小人精,竟然......丟了?
當初他因為血盟答應知非除掉城南黑幫頭子朱心武。攝魂術下,朱心武失心瘋似的出逃並拒捕,最終被追捕行動中的趙繼剛和餘蘭擊斃。陳默本以為這件事做得幹淨利索,神不知鬼不覺。半年後才得知:朱心武在追捕中狗急跳牆劫持了小男孩當作人質,而小男孩的母親為救兒子遇害。拜自己所賜,開發區凡星孤兒院從此成為了小男孩榮耀的新家。
泠鳶見陳默臉色發白,身體微微發抖,神不守舍,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
這時被動靜驚醒的白疏慢慢踱步走了過來,拉開一把椅子在八仙桌前坐下。
“這件事情也許和天星會有關,” 白疏撩起眼皮迎上陳默狂躁不安的目光。
“我聽蕭雯雯說,天星會一年前就開始籌辦一個叫做‘天輪學院’的機構,美其名曰是學院,其實就是給人族娃娃洗腦的。學生都是四處搜羅來的失蹤了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來的小孩,好比窮人家離家出走的孩子和孤兒院裏的孤兒,學齡前為最佳人選。
一個名叫丁學智的老牌會員在主管此事。”
丁學智是老狐的人族名號,陳默這會兒恨不得扒了他一身灰褐色的老狐狸皮。
城南北閣新村老宅區。清晨的第一縷光線給這些年久失修的老式多層住宅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灰敗之餘倒有一種複古的美感。
“老狐”丁學智揉著眼睛望著麵前三個明顯火氣有點旺盛的年輕人。老樹皮般的臉似乎有一絲不解,看到白疏之後又齷齪一笑:“哦,小疏來啦。雯雯有事吩咐麽?”
陳默最討厭他這種“我知道你底細,我就是不明說”的陰森下流,一步上前將白疏和泠鳶護在身後:“小疏?小疏也是你叫的麽?”隨即冷哼一聲,“我聽說你近來沒閑著,忙著給會裏的教育事業添磚加瓦。我隻問一句,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回答 —— 天輪學院裏可有一個叫做榮耀的五歲小男孩?”
丁學智見陳默眼神淩厲,倒也不慌,他目光掃過陳默腕上造型別致的烏金軟鏈,馬上打了一個揖:“老狐恭喜默少,默少如今黑金加身,老狐自是知無不言。”
他賣了一個關子,又故意輕歎口氣老眼巴巴地望住陳默:“默少,你來晚了一步,他被冬至帶走了。” 見對方默不作聲,又滿臉諂媚地加了一句:“冬至,就是酒席上盟主犒賞給默少的那個人族女孩。”
陳默揚起眉毛,淡琥珀色的雙瞳寒氣逼人,整張臉說不出的陰戾可怖。丁學智怕激怒了他,一言不合變身巨獸,乖乖地閉了嘴。
一行人化回真身在紅狐的帶領下於林間穿梭疾行。
白狐白疏忍不住寂寞向紅狐陳默問道:“十七,原來你一直還和冬至藕斷絲連?我還以為你識破了她的底細就一刀兩斷了......”
紅狐給了他一個白眼,並未放慢腳步:“你和簫雯雯才是藕斷絲連!”
“惱羞成怒了,” 白狐心想,還不是因為那人族女孩眉目裏長得和小霸王有幾分神似?
“冬至是誰?藕斷絲連又是什麽意思?” 小人蛙泠鳶緊跟其後,不知就裏地追問道。
“小鳶,哥哥我欣賞你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學精神!” 白狐玩味地拿眼角瞟了他一眼,心說:十七待你如此親厚,還不是你輪廓裏和港生有五成象?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小霸王朝夕相處,就弄了一幫子替代品圍繞在身邊聊慰相思......白狐這樣想著,不覺有幾分心酸。
冬至見到三個不速之客時表情並不是十分吃驚,她淡淡的道:“帶你們去可以,但是要先發個死誓。”
陽光穿破晨曦揮灑在江邊的一大片蘆葦蕩上,四個少年男女的步伐驚起了兩隻尚在休憩的白尾灰鷺,它們展開翅膀“撲哧哧”地飛進了粉藍色的天幕。
穿過蘆葦蕩,一幢殘破的三層樓房孤獨地躍入了眼簾。鬆懈的門窗在江風中“砰砰”作響。
距離破樓十幾米處,陳默示意同伴們止步。他眉頭緊蹙,滿眼狐疑地望向白疏:“小疏,你聞到了沒有?” 白疏警覺地迎風吸了幾口氣,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江風送來的腥氣熏人欲嘔。
這不是一般舊樓裏垃圾,排泄物,或者死老鼠的腐臭,而是一股新鮮血液特有的甜腥。甜腥之氣鬱結凝滯在空氣中經久不散,隻有一個解釋:這不是一個人或者一隻小獸的血液,而是一層又一層或稀薄或粘稠猩紅色液體不斷地疊加,最終,血流成了河。
這裏,就在不久前,滿地的鮮血,染紅了漏風的地板,浸透了地上的睡袋,透過地板上的縫隙滴滴答答地滲透到整塊大地。
冬至見陳默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心急如焚,象滿弓上的一隻利箭般“嗖”的竄了出去。陳默白疏緊隨其後。
三人來到空無一人的一樓,陳默給白疏使了個眼色,兩人分別上了二樓和三樓。
冬至三兩步來到二樓的西麵,這裏樓體保存尚好,原是“避難者”們紮堆聚集的地方。現在放眼看去,已是人去樓空,隻有牆角旮旯處沒有清洗幹淨的地方露出隱隱的汙跡。
冬至難掩眼底的失望和焦慮,她望向陳默,卻見他蹲在牆角認真入神地研究著什麽。
“你認識這個嗎?” 陳默舉起一個生了鏽的鐵盒子向她晃了晃,盒子上印著高舉拳頭的鐵臂阿童木。
冬至頓時麵如死灰,低聲呢喃:“認識......榮耀的鉛筆盒,吉哥剛買給他的。”
陳默半蹲著眯起眼凝視著她灰敗的麵孔,那張清瘦的臉上此刻血色全無,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受了驚嚇瞳孔緊張的略微放大。“不象是裝的......,” 陳默心道,可是如此殘忍大費周章的血洗又是為了什麽呢?一群沒有價值的,要被處理掉的“廢棄品”,原本讓他們自生自滅就好了,卻又為什麽製造了這樣一個大型屠殺現場?這是一個信號嗎?又或者是一個警告?如果是這樣,屠殺者的信號或者警告是要傳遞給誰呢?自己嗎,不,不是的,那樣的話也未免太過於巧合了。一個陰謀家,一個工於心計的布局者是不會允許自己的成敗被一種叫做“巧合”的東西所左右的。
冬至怔怔地望著陳默臉上的耐人尋味,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如夢方醒地往外奔去:“不好!吉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