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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60:背叛

(2022-03-18 20:52:17) 下一個

五月的江風夾雜著腥氣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灌進沒有玻璃的窗戶。

這幢爛尾的拆遷樓好像被人遺忘了,在廢棄的漁村舊址煢煢孑立。東麵的樓體已經殘破不堪,西麵整體保存尚好,隻是門窗多已鬆懈,在風雨中哐當哐當地上演著古怪而孤獨的獨奏。

爛尾樓西麵二樓的窗戶裏飄出一縷白煙,一個小男孩興奮地喊著,“著了,著了!”

背窗的牆角一個鐵盆裏傳來嗶嗶噗噗的聲音,幾張花花綠綠的紙張在火吻下瞬間卷了起來,灰熾和火星隨風上下飛舞。鐵盆左手邊簡陋的木板上麵歪歪斜斜地寫有三個字:“安吉雲”。

十五六歲的女孩正貓著腰專心致誌地往鐵盆裏添加紙幣。仔細看時,那紙幣原來卻是裁剪成一般大小的普通白紙,上麵紅綠色的水筆勾勒了些花紋,圖案,和數字。乍一看,幾乎可以以假亂真。有幾張紙幣上甚至還別出心裁地畫著禮服裙,漫畫書,和心形巧克力。

女孩一身碎花連衣裙外麵罩著件明顯不合身的寬大牛仔外套,微卷的短發不知多長時間沒洗過了打了柳一條一條地垂落在耳側和額前。

屋裏另一角的睡袋裏一陣悉悉索索,隨即傳來有些惱火的抗議:“你們動靜整的那麽大,回頭吉哥該不高興了!”

女孩把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壓低聲音對小男孩道:“小榮雞,咱們今天就到這兒。下回再做本書給雲姐姐。雲姐姐最愛讀書了。”

五六歲大的小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嗯,我會畫卡通書。我給雲姐姐畫齊天大聖孫悟空!”

女孩在他的小臉蛋上輕輕掐了一把,“好啊,那容雞負責漫畫,圓子姐姐呢,爭取搭一個有陽台的花園洋房給雲姐姐住。”

兩人正說著,樓下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快!趕緊收起來。” 女孩使了一個眼色,小男孩麻利地抓起腳邊一塊黑灰色的麻布飛快地遮蓋在鐵盆和木牌之上。

兩人剛忙完,一個高大的身影便竄了進來。

這是一個身穿藍灰色連帽衫的男人,他的五官隱藏在連衫帽的陰影之中,隻有刀削般的下頜隨著動作若隱若現。背後被雨打濕了一大片緊貼在身上。

男人的出現在樓道裏引起了一陣騷動。不少原先在睡袋裏或是牆根邊默默無聲的人此時都湧了出來,數十個男女老少們圍成了一個半圓,眾星捧月地將連帽衫團團擁住。

“大鵝,大鵝!你等等,”一個身著葡萄紫雨衣的年輕女孩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她擠進人群站在連帽衫身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在打濕了的睫毛下撲閃著,有幾分警惕地凝視著眾人。

吉雪淵眉頭微微一蹙,並不理會冬至。他解下護在胸前的碩大的登山包,小心地放在地上。

人群裏一個滿頭銀絲的老人站了出來,她從包裏拿出日用必需品一一分發給眾人,人們也都好脾氣地等待著自己的份額,沒有半分吵鬧爭執。到最後,老人從背包的夾層裏掏出一個鐵盒和筆記本,她回頭望向吉雪淵和冬至,會心一笑。

吉雪淵點點頭,朝小男孩招了招手:“榮耀,你今年快六歲了,該學習讀書寫字了。讓邱奶奶有空教你。” 老人聞言將小男孩摟進懷裏,兩人打開鐵盒時驚喜地發現,原來除了鉛筆橡皮還有兩大塊金幣巧克力。“給好學生的獎勵,”吉雪淵衝喜出望外的小男孩眨了眨眼。

接著他開始在人群中走動,來到碎花裙女孩身邊時,眼睛快速地掠過她身上那件遮住她一半大腿的肥大牛仔服,搖了搖頭,“這件太不合身了,回頭讓冬至拿件她的給你。” 他的眼神隨即落到牆角那塊亂七八糟的黑色麻布上,眉頭一皺:“這是什麽?我沒上來就聞到股煙味兒,是不是又偷偷做法事了?”

女孩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有點不甘心地頂了回來:“沒有,就是燒了點紙錢祭拜她。我怕她一個人在下麵太孤單。”

“湯原!” 吉雪淵的臉色嚴峻起來,聲音也變得冷冰冰的,“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這裏是一個避難所,你不能總是一意孤行,而置其他人的安危於不顧。”

說著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一陣撕心裂肺之後,他臉色發白,嘴唇發青,看上去連身子都直不起來了。

冬至連忙遞了一個水壺上去,一邊輕輕揉著他的背心一邊小聲埋怨,“怎麽咳成這樣!每次都是這樣,在外麵好端端的,一回到會裏和盟主小聚就加重......”

吉雪淵這時平複了下來,他用眼神製止住冬至,兩人一起衝進了雨中。

雨並不大,可是綿密的雨點被風吹著打在人的臉上讓人睜不開眼。

沉寂了片刻後,冬至猶豫著開了口:“吉哥,咱們這麽做,真的不會有麻煩嗎?畢竟......,他們都是盟主下令除掉的人。”

“是嗎?” 吉雪淵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站在風裏任憑雨衣被掀成了一張迎風招展的小帆,“如今我們天星會做到這麽大......,盟主他,並不能事必躬親啊。”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灰褐色的雙眸裏神色柔和下來,“小至,我問你,如果有一個你很在乎的人,他做了些你無法認同的事,你會因此離棄他嗎?”

“當然不!” 冬至回答的理直氣壯,“真的在乎他就跟著他。” 她望著那雙平日裏總遮在陰影裏卻清澈無比的眸子,心裏無奈地想:還能怎麽著,還不是你去哪裏就跟到哪裏?

吉雪淵並沒有注意到冬至有些躲閃的眼神,繼續問道:“那麽,你背著他,偷偷地去做些補救,雖然明知他絕不會讚同。這,算是背叛麽?”

“這......,不算,” 冬至這回猶豫了一下,降低了音量嘟噥,“大鵝你這麽做還不是替盟主擦屁股?”

吉雪淵見她說得粗俗,眉頭皺了一下,“小至,我不是說過了嗎,以後別老叫我大鵝。”

冬至沒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心裏酸溜溜的:對,別人叫都不行,就隻有盟主能這麽叫。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冬至突然開口說,“吉哥,你要當心蕭雯雯那個賤人。”

吉雪淵一愣:“為什麽?” 冬至眼裏寒光掠過:“吉哥,你一回到會裏就完全不設防。你有沒有想過,盟主那樣對你恩寵不避人前,他身邊的其他人會怎麽想?我看姓簫的賤人對你目光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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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蔚民在天黑前摸到了老城崇川區。

這裏雖然隻和鍾樓下富人雲集的新華小區在地圖上一線之隔,生活水平卻有著天淵之別,居民的成分也魚龍混雜。不知為什麽,政府的老城改建到了這裏就止步不前了。許多民居都保持著幾十年前的風貌,低矮密集,卻又充滿了人情味兒。

安家老宅是蛤蟆巷上曆史悠久的一間獨門獨戶的院子。雖然院牆低矮年久失修,但是采光通風極佳,院子裏的天井一棵垂柳已有百年樹齡。

徐蔚民下午在餘蘭處借看實驗中學吸毒女孩安吉雲的卷宗,越看越心驚肉跳。

檔案上寫著,安吉雲是死於吸食海洛因過量。可是稍微有點常識的警員都知道,海洛因是近一兩年來在毒品市場上剛剛出現的新品種,雖然甫一出現就被人趨之若鶩,但是要價昂貴,絕非一般工薪階層能夠問津的,更不用說一個和五保戶老奶奶相依為命的資助生了。

安吉雲的毒品從何而來?事後為什麽老師同學全都緘口不言,就好像安吉雲這號人物隻是花名冊上的一個符號,紅筆一勾就煙消雲散無影無蹤了。

以徐蔚民這樣菜鳥級別的警探都能想到,實驗中學大有文章,為什麽餘蘭的刑偵二隊卻縮手縮腳以“意外”兩字匆匆蓋棺定論了?

徐蔚民從前在城南派出所見過不少吃回扣和朱心武黑幫穿一條褲子的貓膩,但畢竟大多數是商務犯罪,像這樣涉及人命還明目張膽地瞞天過海簡直是在挑戰他的認知底線了。

當安家老奶奶將他讓進屋裏上座,並奉上香茶時,徐蔚民莫名地心虛了。

“喏,這是我家囡囡,乖巧吧,” 安奶奶拿來一本相冊,從一個肥嘟嘟的小丫頭,到兩個小啾啾的紅領巾少先隊員,再到纖細娟秀的花季少女。可惜,相冊的後版本就這樣永久地留白了。

老人拿回相冊的時候明顯有些激動:“小徐啊,你也看到了,我們吉雲這麽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哪裏回去吸毒,她連我給她買早點的錢都舍不得用偷偷攢起來買《少年文藝》,又怎麽會去碰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徐蔚民靜靜地坐著聽老奶奶講述安吉雲的往事,心裏淒然。是啊,這是個早熟上進又孝順的女孩。可是命運將她推進了實驗中學這個大染缸,並且飛速地改變了她的人生軌道。事發前的安吉雲,和奶奶口中的女孩,還是同一個人嗎?可是自己的打破砂鍋問到底,何嚐又不是一種殘忍呢?

“安奶奶,你認識這個女孩嗎?” 徐蔚民掏出一張從湯明誠那裏翻印的湯原手捧獎杯的彩色照片。

“圓子啊,她我怎麽會不曉得,和我們吉雲好得不得了,” 老人眼裏有些疑惑,“怎麽,她和囡囡的事有什麽牽連?”

 “哦,沒有,沒有,”徐蔚民練練擺手,“湯爸爸希望把這張照片留給你,紀念兩個女孩的友誼。”

老人明顯鬆了一口氣,她歎息道,“我們囡囡人內向,又好強,去了實驗中學真的難為她了。一開始每天悶悶不樂的,問她她隻說功課忙,我知道她是怕我擔心。後來慢慢開心起來了,原來是交到了圓子這個好朋友。

圓子還介紹家教的工作給我們囡囡,囡囡拿外快給我買了顆西洋參呢。” 說罷安奶奶從屋裏翻出來一個看上去精致昂貴的包裝。

徐蔚民拿到手上一看,“許記名品”老字號的金色商標還熠熠生輝。“好家夥,這種品牌高檔貨可不便宜,哪裏的家教能賺這麽多?” 他暗自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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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通城大飯店第十層總統套房的露台。樓下酒會的熱鬧喧囂時不時的隨著暖風送入耳膜。

一個打扮隆重的中年男人雙肘撐在欄杆上,怡然自得地享用著一根古巴雪茄。臉上有一種不加掩飾的自負和篤定,好像一隻已經鎖定獵物的獵鷹般遊刃有餘。

離他幾步開外的是一個身著燕尾服格外清秀挺拔的少年。少年手握一隻高腳酒杯,淡琥珀色的雙瞳裏神色複雜。

陳默此時此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要不要就這樣一推,讓這個人渣從此消失在世間?

章夢飛好像感應到了什麽,他轉過身來衝陳默意味深長地一笑:“默默是嗎?他們是不是這樣叫你?”

不等陳默回應,章夢飛就直勾勾地盯著他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同類,也知道你們族人擅長異能,但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眼神裏不是紅樓那晚赤裸裸的欲望,而是一種強大的侵略和攻擊性,一種偷窺到對家底牌的沾沾自喜,和一份我要定你了的氣定神閑。

陳默情不自禁地往後倒退一步。

章夢飛見狀在露台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朝陳默吐了一個煙圈,“你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再說,昨晚你可把我折騰苦了,要怕,該是我怕你啊。” 說罷他鬆開領結,露出脖子上從後頸一直蔓延到前麵的一片青紫。

陳默沒想到這人竟如此不要臉,一時詞窮,心裏暗暗光火:媽的,定是知非透露了我的底細。一想到這一人一獸兩個頂級的害群之馬如今勾搭到了一處,立刻就心如雷擊,恨不得馬上就去鍾秀山稟明給師父知道。

章夢飛見他默默不語,臉上陰晴不定,不動聲色地說,“我賭你現在正在想,姓章的和知非到底是什麽關係。我不妨直白地告訴你,通城的上層建築正在進行重新洗牌,不久的將來,你將會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而我,和賀知非,將會是這個新世界說一不二的主人。”

說罷,他以一種半挑逗半挑釁的目光注視著陳默:“那麽默默,你和你的族人呢?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分享這個美麗新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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