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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46:意闌珊

(2022-01-17 04:05:51) 下一個

不知過了多久,陳默放開他抽出身去。

不大的廚房好像被龍卷風席卷而過,遍地是揉得稀爛的菜葉,豆莢,壓成了渣的老豆腐,和碾成肉泥的尚有溫度的紅腸。一罐燒菜用的黃酒壇子摔得粉身碎骨,黃湯流的到處都是,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既甜又膩的腥氣。

港生一動不動的伏在廚房的瓷磚地上,襯衣的背部從中間粗暴的扯開,實在是連叫它一塊抹布都有些勉強了。攤在身前的右小臂被一塊碎瓷片劃出了一道深而醜的割痕,此時已經凝成了一條深紫色蚯蚓,觸目驚心的盤附在死氣沉沉的手臂上。

良久,他“啊”的一聲呼出口氣來,困頓已久的四肢漸漸回複了知覺。

他試圖翻身坐起,卻發現這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動作不知因為牽動了那塊錯位的肌肉,竟然異常的艱澀難行。咬著牙一點一點的把自己從橫的掰成豎的,他背靠櫥櫃,低頭看了看身上不能蔽體的襯衣殘片,下意識的把布片往下拽了拽,遮擋住重要部位。

陳默跪坐在不遠處的地上,蒼白的臉上一片紅潮,眼裏的紅霾已黯然散去,淡琥珀色的雙瞳有如退潮後的沙灘,渾沌中點點躲閃的晶瑩。

仿佛一隻犯了錯的小獸。

 

一條雪白的手臂伸向港生,試圖拉他起來。

“躲開!”港生一把打飛麵前的手臂,自己抵著櫥櫃門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八仙桌前,拽起搭在椅背上的一條藍底印花毛毯,象係圍裙一樣係在了腰間。扯成幾片的襯衫布料從他肩頭紛紛滑落,露出深一道淺一道的瘀痕和大大小小的新鮮傷口。

一件巧克力色的皮衣遞了過來。皮衣的主人半垂著眼睛,並不敢正眼看他。

港生接過皮衣披在身上,“嘎嘣”一聲坐在了八仙桌前。他微微抬起下巴,撩起眼皮來冷冷望著眼前局促不安的陳默,啞聲道,“狐族少主是吧?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他媽有多大能耐是吧?”

陳默見他這樣,上前一步試圖要解釋。

港生蹭的拽過一把椅子橫在兩人中間:“你幹嘛?這麽刺激的玩法一次也就夠了!再來,再來我可就要報警了。”

“港生!你別這麽說,”陳默被他“刺”得滿臉通紅,眼神受了傷的小鹿一般,“至少......,至少讓我給你瞧瞧傷口。”

港生實在見不得他這副楚楚可憐的尊容:“哎喲,你他媽能不能別貓哭耗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占了你的便宜。”

陳默被他嗆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低眉垂首,沮喪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你別這樣......,是我錯了,怎樣才肯原諒我?”

港生好像沒聽見似的,別過臉去注視著窗外幾簇紅彤彤正開得熱烈的美人蕉。

良久,他轉過頭來玩味的看著仿佛石化了的陳默:“你過來,給我趴桌上!”

陳默聞言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後竟然一聲不吭地原地趴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港生見他紅潮消退的臉龐貼著猩紅的地磚慘白得觸目驚心,忽然心煩意亂起來:“滾!有多遠躲多遠去,老子沒胃口了。”

陳默爬了起來,言聽計從 “有多遠躲多遠”的滾到了離港生最遠的斜對角的座位上。他偷瞅了一眼港生似乎軟化了些的輪廓,低眉順眼地小聲問:“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原諒?”港生斜睨他一眼,麵帶譏諷,“你又沒做錯什麽,談何原諒啊?

你聰明絕頂八麵威風,在你們獸族能和盟主稱兄道弟,在我們人族學校裏能蟬聯聯考第一。

你要是喜歡,我們便在一起,你若是說聲不合適,我們就一拍兩散。

這裏麵,從來有過我王港生什麽事兒麽?我他媽就不該攀你這狐族少主的高枝!“

 

陳默默不作聲的凝視著港生,心裏五味雜陳。

自己如珠如寶般供在心尖上的“混世小魔王”,如今卻衣衫襤褸的在麵前說著酸不溜丟的混賬話,字字誅心。我是真的錯得太離譜了嗎?他想。

早先在師父的勸誡下他曾試圖遠離港生,可是偏偏越禁忌越渴望,兩人走到一起後他也時時告誡自己人族獸族大有不同,要徐徐圖之。可是偏偏又一路狂飆完全踩不住刹車,直到忍不住有了親密關係,直到被蕭雯雯所傷將自己刻意淡化的另一重身份赤裸裸地曝露在了港生麵前。

“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相親相愛”真的是一個奢望嗎?

“我姨父說李畢春廠子的案子有了重大進展,城南朱家幫的頭子武哥畏罪潛逃被當場擊斃......,這裏麵有你什麽事兒麽?”他的思緒被港生的發問猝不及防地打斷。

港生麵有倦容,深邃的五官卻透出少見的咄咄逼人。

陳默收拾了一下柳絮般飄零遍地的心思,抬起眼來盯著港生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對,是我在朱心武身上用了攝魂術,他才會自尋死路的。”

“那是校長指使的,還是天靈會的知非?”

“知非。”

“那北閣開膛破肚死得很慘的那兩個人呢?也是你的手筆?我記得當天我和小姨夫趕到的時候,你已經在場了。”港生的眼神象利箭一樣射過來。

陳默頓了頓,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港生:“你......,你是不是早就起了疑心?”

港生並不答話,手指不停摩梭著八仙桌有點掉漆的一塊桌棱,語氣平淡:“張大年留在你那兒的舊案宗,還是暫時由我來保管吧。”

陳默胸口起伏了一陣,忽地起身回了自己房間。氣力哐啷一通之後,手裏捧著一大摞東西又折返回來。

“喏,你姨父張大年留下的陳年案卷,”陳默指尖輕輕一點,發黃的文檔便呈扇形在八仙桌上碼開,幾張正好曝露在外麵的黑白照片裏受害人的慘烈死狀一覽無餘。

“通城石化的恐襲案估計這一兩天就會結案了。可是北閣凶案還懸而未決,當初街道上流言四起,傳言說有什麽食人心肝的凶獸。可是你小姨夫和市局的趙繼剛就懷疑這背後其實有一個連環殺手或者團夥。

這一摞是近年來市縣範圍內沒破的案子。現在城南黑幫的朱心武倒了,公安忙著結案慶功,估計也沒精力去理這些陳年舊事了。

卷宗放在你那裏也好,隻不過,我怕這裏麵凶險,如果有什麽線索......”

“有線索我會去找張大年。”港生打斷他,兩條光溜溜的胳膊套進披在肩上的皮夾克袖子裏,拉起拉鏈,攏起飯桌上的文件便站了起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掃至一片狼藉的廚房,“我帶來的東西,多半是不能用了,你叫小疏去菜市場再買點兒吧,多買點熟食,他不會做,你又有傷。” 又指了指八仙桌上墩著的汽鍋雞:“這個夠你們吃兩頓的,吃完了,叫小疏給我送回去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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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疏被陳默差去找三娘,心裏不是沒有埋怨的。

狐族和熊族同居鍾秀山,拜的是同一個廟,享的是同一方風水。數百年前,熊族逃難至此,當年的狐族首領慷慨相助並結盟。可如今狐族式微,人丁凋零,而熊族在熊四的經營下攀附上了城南黑幫頭子朱心武,吹了氣似的日益壯大。當年的便宜誓言,早就和老首領們一道埋進了一抔黃土裏化了灰。

眼下兩族表麵上一團和氣,其實劉天宇和熊四的不和早就是公開的秘密。

“十七啊十七,三娘雖說是你的幹娘,可她明明就是個母夜叉啊,”白疏一邊走向鍾秀山後山熊族的據點“梨花洞”,一邊暗暗歎氣。

熊族三娘沈竹嫿,在熊狐兩族少年人的眼裏都是個傳奇式的人物。

沈竹嫿少女時代在熊族和外來的土狼族混戰中舍身護主,救下熊族老首領一條性命,一戰成名。沈竹嫿畫風硬朗墨守成規,可偏偏最要好的朋友,狐族陳木君,是個天底下最最嬌媚最看不上條條框框的小姑娘。兩人玩笑將來要結娃娃親,可是沈竹嫿不婚,陳木君早薨,結果三娘就順理成章的成了陳木君獨子,陳默,的幹娘。

白疏從小就有點發怵這個熊族的三娘,可是既然答應了陳默,也就隻有硬著頭皮前往。

“梨花洞”相當於三娘的私人會客室,洞口設了一個結界,所以常人看起來就是一片灰色的山岩沒有什麽出奇。

白疏亮出手心裏陳默畫的一張二十四小時作廢的隱形門匙,忽而眼前一亮,出現了一間寬敞明亮的茅屋。茅屋的柴門虛掩,推開進去原來裏麵別有洞天。不但大小家電一應俱全,還配了一套時下最流行的原木色組合式家具,既摩登又古色古香。地上貼著菊花花瓣狀的花磚,小女兒十足。

白疏忍不住“噗”的笑出聲來,雖然知道這些擺設都是三娘在山洞裏設下的障眼法,沒一樣真的,但是一想到平時“青麵獠牙”的三娘也會趕時髦,便覺得她其實也並沒那麽難以親近了。

他這一笑,驚動了原本背對著他坐在小茶幾旁聚精會神擺弄著什麽的高挑女子。

這女子從頭到腳密不透風的裹著件黑色長袍,襯得她寬肩細腰,修長華美。她一頭油亮的青絲編成小孩拳頭般粗細的麻花辮子一直垂到腰際。轉過頭來時,一雙寶石般的美目奪人魂魄,竟是個百裏挑一的美人。

白疏對著那垂在腰際的烏亮長辮愣了個神,心想:手感一定不錯。

心猿意馬了片刻,他猛地回了神,因為狐族的嗅覺已經捕捉到了一股鋪麵而來的“夜來香”花香,和花香下難掩的濃鬱腥氣——此人必是蛇族無疑!而且絕非什麽竹葉青之類的“小可愛”。

白疏心裏暗暗叫苦:熊三娘的私密據點,竟然有蛇族的人,八成熊族早就和天靈會知非那幫孫子暗通款曲了吧!

十七啊十七,你這是假聰明真糊塗啊,竟然還擔心他媽熊族的安危。眼下看來,熊族首鼠兩端,明麵兒上給城南朱家幫攻城略地,掉過頭來就和天靈會的人穿一條褲子。難怪那朱心武最後被嚼得連碴兒都不剩!熊四爺耍的兩麵三刀的好手段!

他目光匆匆往四下裏掃過,隻見結界並無破綻,典型的“有進無出”,無人放行的話想要自行“溜走”恐非易事。

唉,十七啊,你這不是坑我嗎?他隻得暗暗歎了口氣。

正七上八下,那黑衣女子發話了:“小狐狸,你是陳默什麽人?”

阿彌陀佛我的媽!白疏一顆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又是蛇族,又特麽認識十七,難不成自己撞了大運,竟然和天靈會盟主的愛將,蕭雯雯,獨處一室?

他內心雖然顫抖得厲害,表麵上卻裝得若無其事。

緩緩踱至小茶幾前,湊過去一看,隻見茶幾上擺著一副棋盤,棋盤上黑白子焦灼,殺得正酣。

白疏聚精會神地看了一會兒,手指向西北角的一片白棋道:“這一片要做活了,黑棋難道坐視不理?”那黑衣蛇女手執黑子似乎有些吃驚,她上下打量了幾眼對麵身長玉立的俊朗少年:“你也懂棋?知道兵法裏有一計叫做‘欲擒故縱’麽?” 她說著眼波一轉,瞳孔裏折射出瑩瑩綠光,“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和狐族少主陳默是什麽關係?”

白疏正欲作答,忽然茅屋的門從外麵打開了。隻見一人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她劍眉星目,硬朗得好似男人一般。正是“梨花洞”茅屋的主人,“熊三娘” 沈竹嫿。

沈竹嫿見到兩人似乎並不吃驚。她親熱的拉起白疏的手來:“小疏好久沒來看我啦,默默呢?怎沒一起來?我剛好做了些新鮮的兔肉脯,你幫我帶給他嚐嚐。”說著便解下背上一個碩大的軍用背包,從裏麵拿出幾袋東西不由分說塞在白疏手裏。

緊接著又道:“小疏啊,今天三娘和蕭姑娘有正事,就不留你了,改天你帶上默默一起來!”蕭雯雯還沒來得及插話,白疏便被沈竹嫿送到了結界外麵。茅屋的門一關上,便又還原成岩石一塊,藏身於茫茫山林之中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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