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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39:大飯店

(2021-12-05 05:43:12) 下一個

通城大飯店,宴會廳燈火通明。

大飯店位於通城新老城區交界,從極熱鬧的交通要道鑽進去,硬生生地開辟出了一條曲徑通幽的私家小路,兩旁鬆柏翠竹不絕,“鬧中取靜”的修了這麽一座通城獨一無二的涉外大飯店。

從外麵看起來,大飯店並沒有什麽過人之處,不過是樓層高一些,位置隱秘幽靜些罷了。但是真正走了進去,就會發現大有乾坤。

可以同時容納數百人的宴會廳好像一個身著絲絨夜禮服的東方閨秀,有一種低調的雍容。高高的屋頂被一米來寬的田字形暗格妝點著,每個暗格裏一朵傘狀的小燈散發著溫暖而柔和的光暈。暗格之間點綴著小瀑布般的水晶吊燈,流動的夢幻光彩從水晶流蘇裏傾瀉而出。宴會的餐桌按照西式禮儀布置成狹長的幾排。每排餐桌上都一絲不苟地鋪著墜地的淡奶黃色桌布,與地毯上怒放的暗金色秋菊相得益彰。而餐桌兩側紅木扶手的椅子則散發著骨感的東方風情。

特邀嘉賓,機床廠廠長王建安,微醺地打量著眼前雍容華貴的天星港開發區招商晚宴。無論已經來過多少回,每次都仍會有輕微的不適。此時正式宴席已經結束,賓主們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宴會廳四角搭起來的雞尾酒台周圍意猶未盡地續著攤兒。

王建安早已和由他牽線搭橋帶過來的幾個英美資方喝了幾杯,這會兒自己站在甜品台前,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一個身影。這是一個瘦高的男人,一身稍顯寬大的銀灰西裝襯得他風度翩翩。而斑駁的鬢角和刀刻過的額頭都表明,他已經度過了人生的春秋鼎盛。他的步伐依舊矯健,而眼神裏卻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意興闌珊。

“建安,走,咱們去樓上,”男人大步流星地朝王建安走來,兩人並肩步入了金色的電梯。

電梯“咚”的在十二樓停了下來。大飯店總經理特意給秘書長陸堯安排了一間總統套房,讓他在談判的間隙可以喘口氣,稍事休憩。

“建安,你看,”陸堯站在巨大的落地式玻璃窗前,手指向腳下遠方燈火通明的新城區,“你還記得嗎,大飯店剛落成的時候,新城區還隻是藍圖上的三個字,當時咱們兄弟幾個往樓下一看,謔,好家夥,就跟一刀切似的,整塊西北角一片漆黑啊......”

“嗯,現在新城區的人口都快逼近三十萬了,”王建安愜意地窩在皮沙發裏,貪婪地吐著煙圈。陸堯眼疾手快地遞了一個水晶煙灰缸過去,擠兌道,“怎麽,嫂子不讓在家抽,跟這兒過幹癮來了?”

“唔,”王建安往水晶器皿裏彈了彈煙灰,眯起眼睛來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多年的好友,通城手眼通天的二把手人物,近年來越來越消瘦,越來越捉摸不透的陸堯,“老陸,你今晚不在狀態啊。眼看幾個大合同有戲了,怎麽反而愁雲密布的,......,哎,對了,這麽重要的局,怎麽沒見李畢春那小夥子?通成石化這塊活招牌,不該缺席招商會的應酬啊。”

陸堯臉上一沉,眉頭微蹙,問王建安要了根煙,吧嗒吧嗒猛吸了幾口,嗆得直咳嗽。

“建安,最近不太平啊,”陸堯咳了幾聲,啞著嗓子說,“大海東升地產的員工在北閣出的命案,你有所耳聞吧?” 王建安知道盧大海是陸堯的小舅子,忙把身子正了正,“聽說了,鬧得挺玄的,說是出了專門吃人心肝的凶獸了。”

“這你也信?”陸堯輕歎了一聲,自嘲地搖了搖頭笑了,“建安這是欺負我高坐朝堂,兩耳不聞窗外事麽?”

“這分明是有人別有用心想要把水攪渾啊,”陸堯說到這裏頓了頓,臉色越發陰沉,“建安,你可知李畢春今天為什麽會缺席?因為就在昨晚通成石化遭到了恐怖襲擊,剛剛竣工的一期工程作廢了小一半。方誠儒這兩天就要從香港飛過來親自過問這件事了!”

陸堯狠狠地吸了幾口煙,有仇似的把煙屁股擰了幾擰摁滅在煙灰缸裏,布滿血絲的眼裏露出困獸般的凶光,緊咬的牙關裏蹦出三個字:“朱、心、武!”

“怎麽,你懷疑是城南黑幫?”

“對!”陸堯停止了踱步,一屁股在王建安對麵的沙發裏坐下來,“上回私製私藏黑火藥那樁案子讓他把汙點證人神不知鬼不覺弄沒了,沒能坐實。真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老陸啊,”王建安看著滿眼通紅的老友,有點遲疑地說,“你聽我分析,北閣那案子,你要說是朱心武辦的,我覺得沒毛病 —— 大海把一條腿踩進人家朱家幫的地盤裏,姓朱的他能坐視不理嗎?”

“可是襲擊通成石化?他這圖的是什麽呀?石化出了岔子,開發區招商叫停,這對他姓朱的能有什麽好處?損人不利己的事兒,這可不大說的通啊,老陸......”

“建安,”陸堯把手一揮打斷了他,“你有所不知,朱家幫和畢春早有宿怨。就在過年前後吧,畢春工地上出了樁工傷懷疑和黑幫有關,就因為這個,朱家幫的一個不小的頭目判進去了好幾年。這梁子就這麽結下來了。”

正在此時,清脆悅耳的門鈴聲響了起來。

打開門,一個身材高大健美,五官深邃酷似王建安的少年有禮貌地說:“陸叔叔,您好!大堂經理告訴我上這兒來找您。我爸和您在一塊兒嗎?”

陸堯緊鎖的眉頭打了開來,臉上舒展出一捋笑容:“喲,港生來啦?快進來。” 一邊往裏麵讓港生,一邊朝王建安嚷嚷:“建安,都怪我這人沒時間觀念,這不,嫂子不放心了!”

港生憋著壞笑,偷偷地瞥了一眼父親。

陸堯說得沒錯,顧林芝和王建安有個約定:在外麵和狐朋狗友們胡天胡地都隨你去,可是晚上九點鍾必須得回家,不然......,不然就沒有不然了。港生還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夫妻倆為了這個鬧得雞飛狗跳,結果林芝一狠心一跺腳回娘家了,一家半大不小的孩子就這麽“爛”在了王建安的手裏。王建安又當爹又當媽,還沒出一個禮拜就灰溜溜的去丈母娘家把老婆請回來了,從此奠定了他的家庭地位。

王建安被陸堯當著兒子的麵懟的有點下不來台,他略帶尷尬地瞟了一眼牆上很有設計感的時鍾,果然,已經快九點半了!明知故問道:“港生,家裏有事嗎?”

港生眼珠一轉,連忙就坡下驢地舉起一個不鏽鋼飯盒,笑得春光明媚:“媽讓我去公安局給小姨夫送個加餐,說小姨講的,姨父在我們這裏協助辦案人都辦瘦了,叫我們多關照點。我想公安局離大飯店不遠,就順路來接您。”

王建安滿意地拍了拍小兒子的肩膀:不錯,小子有眼力勁。隨即扶著兒子站了起來,向陸堯告辭。

陸堯返老還了童似的笑得抿不住嘴,衝兩人直揮手:去吧,去吧,早點兒回家吧。

晚上路上的車流明顯少了,橘黃色的路燈在深藍色的夜幕中仿佛一直連到了天際。

港生把吉普車開成了一隻橫衝直撞的小獵豹,坐在後座的王建安一開始還隻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有點微醺,這會兒被他顛了幾顛,越發地上頭,暈暈乎乎起來。

港生從後視鏡裏默默地觀察著父親,見他一隻手撐著頭眼睛微閉,忙從副駕駛座上的布兜裏掏出一瓶礦泉水遞了過去:“爸,您不舒服?喝點水吧。要不,我陪您聊會兒天?” 港生挑了幾個學校裏正流行的無傷大雅的笑話聲情並茂地講了出來,見王建安沒什麽反應,便決定轉換一個聊天方向:

“爸,您聽沒聽說過‘通城四傑’這麽個說法?”

王建安微閉的眼睛瞬間露出了一道光,但轉眼之間那光就消失了,他換了一個撐頭的姿勢低聲嘟囔,“港生,爸爸頭疼,你放點音樂聽吧。” 港生明白這是王建安在讓他“閉嘴”,心裏暗暗思忖:看父親的反應,分明是知道什麽的,這裏麵又有什麽是他不願提及的呢?

在父子兩的緘默中,車裏響起了紅遍大街小巷的《少年壯誌不言愁》: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
風霜雪雨博激流,
曆盡苦難癡心不改,
少年壯誌不言愁。

沒一會兒,“小獵豹”吉普就風風火火地停在了市公安局門口。

王建安進了局長接待室休息,而港生則提著被林芝撐的鼓鼓囊囊的布兜往樓上刑偵大隊的方向摸去。

市公安局不是港生頭一回光顧了。王建安和同是年少成名的魯局交情不錯,孩子們小的時候沒少拿友情當福利組織學校活動來公安局辦公大樓參觀過。此時這樁多年如一的三層大樓就像是睡著了,隻有樓道裏的燈昏暗的亮著,發出“斯拉斯拉”的低鳴,仿佛隨時就會報銷。走廊兩旁牆壁上斑斑駁駁的剝落的油漆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港生心裏“咯噔”的酸了一下:沒想到,堂堂市局的衙門居然比城南派出所寒酸多了!

二樓刑偵大隊的燈還亮著,還沒走近就聽見二隊隊長趙繼剛啞著嗓子咋咋呼呼。

港生剛一探頭,腳還沒站穩就被趙繼剛一把拽了近來,“張大年的侄子,港生,是吧?”

有點發懵的港生定睛一看,樂了。隻見趙隊一件鮮豔的橘色皮夾克隨意地箍在裏麵同樣鮮豔的花襯衣上,把他魁梧的身形繃得緊緊的,平時飄飄欲仙的標誌性長發此時打了柳,沒精打采地垂在腦後,腳下一雙白球鞋裏沒穿襪子。一看就是臨時被抓壯丁回來加班的。

一個穿衣風格和趙繼剛一脈相承的二十五六歲的年青女警,熟門熟路地從港生手裏接過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向坐在角落裏的張大年擠眉弄眼:“喲,張隊,您在準有福利。咱加班不白加!” 說著,打開不鏽鋼飯盒們挨個“檢閱”,“蛋餃兒,蒸香腸,雞蛋羹,菜肉包子!” 旁邊幾個原本對趙繼剛張大年有所顧忌的小夥子這會兒再也按耐不住,蜂擁而上。

張大年苦笑著把頭從一堆照片裏抬了起來:“港生,辛苦你啦,大晚上的還要跑這一趟......” 說著又把目光投向趙繼剛,“我說趙隊,你不是編製‘二隊’嗎?怎麽每回加班這種美差都跑不了你這千年老二,連我這編製外的都不拉下。可發獎金的時候也沒比別人多拿點啥呀。”

趙繼剛狠狠瞪了一眼張大年,又掃了一眼辦公室,見幾個下屬都在忙著瓜分港生帶來的貢品似乎並沒有聽到張大年的這番“厥詞”,鬆了口氣幹咳兩聲,“老張,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說著,趙隊撿了一個看上去還算幹淨的搪瓷杯,從一個塑料罐兒裏蒯了一勺黑色粉末,衝了一杯黑乎乎熱騰騰的東西,又往裏麵加了兩大勺糖,拿一根塑料吸管攪和了幾下,遞給港生:“給,市局加班的標配——雀巢咖啡,味兒還不錯,嚐嚐看。”

港生接過杯子,看了看裏麵烏油油的可疑液體,硬著頭皮在趙隊殷勤的目光注視下抿了一大口。“呀,趙隊!”港生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您這兒的咖啡太棒了!確實有股子鳥巢味兒......” 張大年沒憋住, “噗” 地一聲笑出了豬叫。

一群人正鬧哄哄的不可開交,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

屋裏頓時就安靜下來了。趙繼剛笑著迎了上去:“喲,魯局!這點兒了您老還沒回?還有什麽吩咐?”

被叫做魯局的男子約莫五十多歲,並不高大的身板上一絲不苟地穿著全套警服,與便衣的趙繼剛一行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廢話,我不在這兒,你們這幫猴崽子還不把我的天花板給掀了?” 說著,目光掃過刑偵二隊的加班人馬,最後落在白衣白褲人模狗樣的港生身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建生的小兒子吧?都這麽大啦?嗯,後生可畏啊。”

魯局一扭頭變了副嘴臉吼道:“趙繼剛,張大年!你們跟我來。”

三人前腳剛走,眾人便一擁而上,把港生團團圍住。

剛才從港生手裏接過便當的大眼睛女警拖過一把椅子,把港生按住坐下,自己又拖了一把椅子把尖尖的下巴墩在椅背上反坐在港生對麵,審訊似的口吻說,“港生是吧?我叫餘蘭,你叫我蘭姐就行。聽我們魯局剛才的口氣,你和他挺熟啊?”

港生被一對燈泡似的大眼逼視得有點抬不起頭來,心想:公安也有這麽漂亮的女的?比電台的盛曉梅不差!還以為電視劇裏都是瞎演的呢......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一個高高瘦瘦顴骨上有道傷疤的小夥插話了,“蘭蘭,別胡鬧了,給人中學生嚇壞了!”

港生感激地對“傷疤”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問:“你們這位魯局火氣怎麽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接話。

餘蘭掃了眾人一眼,沒好氣地,“港生是自己人,有什麽好怕的?”,說罷用食指指了指上頭,不以為意地說,“接連兩樁大案子,上麵一天恨不得能有十個奪命電話,問進展,催結案......,魯局壓力大啊。不然,我們誰吃飽了沒事周五晚上在這裏加班?加班加的我對象都快黃了!”

“我倒要看看誰敢踹了我們蘭蘭?”

此時趙繼剛大步走了進來,“有重大線索!全隊集合,五分鍾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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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hropolog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望沙' 的評論 : 謝謝沙沙鼓勵啊!:)
望沙 回複 悄悄話 再讀一遍,還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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