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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22:刷新了無恥的下限

(2021-09-05 21:12:18) 下一個

港生被人拽的傷口生疼,啐了一口說:“不敢勞駕,我自己有腿,能走。”

一行人很快來到了金碧輝煌,城鄉結合部的“霓裳”門臉。出乎意料,又從後門一條隱蔽的小路步行十幾分鍾來到了正在大興土木的一片工地。

工地上一個古風的庭院土木工程已然告罄,隻有幾個園藝工人進進出出,汗流浹背地移植各種花卉樹苗。正值盛夏綠肥紅瘦的時節,也難為他們不知從哪裏的大棚找來了這許多或含苞或盛放的鮮花來。港生暗暗咂嘴,仿佛聽到了人民幣嘩嘩流淌的聲音。

這庭院從設計到裝潢無不雅致大氣,頗得蘇州園林的神韻,正門上兩個龍飛鳳舞的草書:“茶韻”。

“我擦,簡直牛掰哄哄啊。“港生一時竟忘記了自己是被“邀請”來的這茬兒,驚歎地欣賞起這個遺世而立的世外桃源,用師從吳天明的“實戰派“市場經濟眼光迅速評估了一下:這麽個神仙般的去處,建在通城這個三線,使勁蹦躂一下勉強能夠上二線尾巴的城市,難道真的會有市場嗎?又或者,是自己的孤陋寡聞嚴重低估了通城的資本市場和消化能力?

正當他胡思亂想,身邊的“保鏢“不客氣地推搡了一把:別磨蹭。

“摩托強“七拐八拐將他引入了庭院深處的一個的別院,題曰”聽濤“。外麵一片竹林,竹林盡頭一間簡約的客房,在盛夏裏清涼幽靜,竟有點禪意。

裏麵一人正在煮茶。她一頭烏黑的長發服服帖帖地在腦後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一件淺灰色的真絲素旗袍敲到好處地勾勒出“曾一分則太多,減一分則太少“的身材。臉上薄施粉黛,唇紅齒白。

她見港生進來,放下手裏的煮茶器具,嫣然一笑。

“你是。。。倩倩姐?“ 港生怎麽也沒想到,請自己來”喝茶“的人竟是她!

“你不是要回南方發展嗎?還要把燕燕帶走?“ 港生脫口而出。話剛出口,就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 —— 沉不住氣的東西,一句話把自己漏了個底兒掉。

倩倩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幾轉,好像帶了鉤子。她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怎麽,舍不得啦?“

港生這會兒已經平複下來。他舉起麵前烏青釉的茶碗在鼻子底下深深一嗅,又抿了一小口:“姐姐煮的一手好茶。”

裝吧。裝X反正也不掉塊肉。港生打定了主意不想被帶節奏,反倒有了種反客為主,耍流氓的快感。

“覺得這裏如何?” 倩倩說話間棲身過來,坐到了港生身邊地上的蒲團上,唇齒間傳來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港生身體緊繃,目不斜視,把自己活成了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柳下惠稍稍移開了些距離。

他身體語言僵硬,心裏卻轉得比陀螺還快:既然摩托強和倩倩都是城南黑勢力的小頭目,那麽“茶韻”這個大工程自然也幹淨不到哪裏去。以前聽吳天明說起過黑社會“洗錢”的事兒,拿髒錢投資正經的項目,一來二去,見不得光的資本就消了毒進入了正常渠道。某些見不得光的人也跟著搖身一變成了社會的肱骨。

這本來也算不得新鮮。隻是這顆毒瘤背後資本之雄厚,涉獵之廣,野心之大,讓港生始料未及,觸目驚心。短短幾秒鍾,他就在腦海裏自導自演了一出毒瘤生成龐然大物的巨株毒藤,毒藤每蔓延到一處就偽裝出一張和善的麵孔趁人放鬆緊惕之時將其吞噬,再不斷壯大直至侵吞了整個通城的異形恐怖片。

“你看,這個世界並不是學校裏教的那樣,黑白分明。” 倩倩好像能夠讀到他的內心戲,眼色溫柔地循循善誘,“你也許把我們當成洪水猛獸,可我們隻是換了一個角度,在建立另一種秩序而已。”

“有時候做一件事情的過程中也許要用上些不那麽上得了台麵的手段。可是最終的結局卻能讓更多的人有份工作,過年吃的上餃子,看病去的起醫院。你說,這和某些遵紀守法,卻把廠子倒掉讓全廠人喝西北風的人比起來,到底誰又是好人,誰又是壞人呢?”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上身傾斜過來,目光明晃晃地直鉤住港生。

港生愣了愣神,逼近的鼻息和香氣帶來一種香豔而危險的壓迫感。他分不清什麽更荒謬:這乍一聽上去似乎有幾分道理的顛倒黑白,還是眼前這株正七手八腳地試圖將他纏住的生了美女頭的毒藤。

港生“砰”的一聲站了起來,身前的茶幾晃了晃,茶水四濺。

“你放屁!” 他有些氣喘但說話嗓門很大,“你們卑鄙無恥!炸了舞衣的倉庫,逼吳老板不得不退出新城區商業街的競爭,好讓你們獨大。這他媽是哪門子的造福於民?”

“你們和小商戶強行收取什麽狗屁的保護費,一個不從就弄些暗箭傷人的勾當直到人家就範。這又和逼良為娼有什麽區別?”

“你們甚至還勾結。。。”

港生突然覺得四肢有些發抖,手心直彪冷汗。一時間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等到他醒來,隻覺得頭痛欲裂,精神恍惚,手臂上的傷口突突直跳仿佛要裂開。

“我操,你們。。。茶裏下了蒙汗藥!”

美女“毒藤”這會兒不見了。摩托強和幾個“保鏢”好像影子似的坐在對麵。摩托強“啪”的一聲把一個牛皮紙袋丟到茶幾上。他看過來,與港生的目光一觸即離,眼神裏有一絲慌亂和歉疚。

港生把牛皮紙袋倒過來,一摞拍立得的黑白相片散落得滿茶幾都是。隻見每張上麵都是同一個男孩,身材勻稱,相貌英俊。他赤裸上身,眼睛緊閉,一個女郎趴在他身上或擁或吻,極盡香豔惹火。

港生的頭“嗡”的一聲就大了,喉嚨發緊,嘴巴發澀。這種“豔照”他還是在幾個月前摩托強的小店裏驚鴻一瞥,當時他落慌而逃,沒想到這回傻逼了當了他媽豔照男主角!這幫下流胚子,簡直是刷新了無恥的下限!

心裏雖然又急又氣,又羞又恨,嘴上卻不能輸了陣。他故作輕鬆:“唔,拍得雖然沒什麽品味,但是光線氛圍還不錯。將來出寫真別忘了給哥們兒寄份稿費。”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摩托強聞言竟然苦笑了一下,“港生,兄弟,咱別逞強了,行嗎?你就立個誓,以後別攪這趟混水了。”

“你看看你,給貴哥開了瓢不說,還給這事兒捅局子裏了。這,哥哥想幫你說句話都不成啊。”

港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摩托強。他倆當年在天星港小學是有過交集的。雖然說不上多深厚的感情,但是一起打過架流過血的。後來摩托強父母下了海發了財,他也輟了學開始混社會,兩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可是這會兒摩托強驀然表現出來的帶著苦澀的關心,港生默默地相信了。

他一顆“革命”到底的紅心,突然被摩托強的一聲“兄弟”叫的有點兒快要撐不住了。

見港生低落下來,摩托強身旁的一個“保鏢”突然出了聲,“強哥您跟他廢什麽唾沫星子。”

這尖嘴猴腮的東西不知想起了什麽,表情猥瑣起來:“他家老爺子頭幾年不是腦梗突發還進了醫院?後來命大啥事沒有。老爺子欣賞得來這種重口味的寫真伐?萬一真要是太刺激蕨過去了,不曉得命還有沒有那麽大。。。”

話還沒說完,港生的拳頭就重重地落了下來。摩托強死命攔住,身上反而被招呼了一拳。他悶哼一聲,給了港生一個眼神:你的把柄落在了人家手上,還想逞威風麽?真不管你老爸的命啦?

港生頹然地坐下,臉色灰敗。他這一天繃得緊緊的那根弦,終於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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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生回到家有點蔫蔫的。林芝以為他怕因為耽誤了早餐挨罵跟那兒扮可憐,所以說了兩句也沒太在意。不過之後幾天他一直悶在房裏不是看書就是睡覺,倒讓林芝有點擔心起來。

“這孩子怎麽了,” 林芝跟老伴在枕頭邊咬耳朵,“以前暑假裏生龍活虎的,連個影子都抓不住。現在可好,趕都趕不出去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兒了。”

困得上眼皮快黏上下眼皮的王建安迷迷糊糊的安慰林芝:“孩子大了。再說,又剛出了那麽個事兒。是該收收心了。” 他拍拍林芝的手:“你吧,孩子出去野,你不放心。如今孩子乖乖地在家,你還是不放心。過兩年孩子上了大學,家裏就剩我們老兩口,看你還操心誰去。我明天一早還有個會,早點睡吧。” 他說完翻了個身,打起了呼嚕。

顧林芝無處安放的擔憂終於被陸峰的一個電話拯救了。

“港生,你丫死哪兒去了。燕燕要走了,你知不知道啊!烽火的一幫人攢了個局,就在你們新城區,猴子家的新買賣。禮拜五晚上,不見不散!”

港生再怎麽有心事,黎秋燕的局是不能不去的。再者,他和陳默自從“笙笙”台球廳的流血事件後就一直冷戰,想著能不能借機破個冰。

於是港生在家悶了一個多星期後,終於出門“社交”了。顧林芝見他往頭上捯飭他老子的發膠,不但破天荒沒罵他臭美,反而如釋重負地問他要不要用古龍水。

攛掇得英俊時髦的港生給了老媽一個奇奇怪怪的眼神:“媽,我是去付烽火的局,不是談對象。”                                                                                     

猴子家屬於最早一撥開了竅,咬牙砸了鐵飯碗,下海經商“先富起來”的那批人。夫婦倆一開始下南方淘金吃了不少苦,後來有了第一桶金就回了通城,以新城區為基地,投資了一係列餐飲娛樂場所。漸漸在通城打開了名號。

最近密謀出台的新玩意兒,叫做“卡拉OK”**,是從一個相熟的台灣老板那裏聽來的創意。說白了,就是一幫人抱著話筒,把自己想象成歌星,自娛自樂。據說最早是日本人發明的,一經推出就備受歡迎 —— 尤其是工作生活兩頭都亞曆山大的打工狗。後來傳到台灣,人們也是欲仙欲死,欲罷不能。猴子爸立馬決定引進——商機這回事,有時候就看你有沒有眼光和勇氣做那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陸峰他們給燕燕攢的局,就定在猴子家還剛剛處於試運營階段的卡拉OK廳,起了個有點二的名字叫做“快樂星球”。

港生一走進去就差點兒被閃亮的燈光晃瞎了眼。

陸峰眼神好,一把把閃瞎了眼的“老同誌”攙進了包廂。其實因為還沒正式開張,這晚上也就隻有他們這一百零一撥人。

“靠,又不是迪廳,弄這麽晃眼幹什麽?” 港生有點不滿輕輕地推開陸峰。眼睛適應了一會兒燈光,開始四下打量周遭的環境。隻見整個包廂呈橢圓形,正中有一台卡拉OK機是絕對的主角,四周差不多拿沙發圍成了一個甜甜圈,隻在入口的一角開了個口子,方便出入。

港生到的不算早,這時燕燕、文心,和幾個女孩已經在最靠裏麵那一頭落座。燕燕穿了件仙氣飄飄的長裙,十分亮眼。幾個女孩顯然在聊著關於那個男生的體己話,聲音細小得好像蚊子一樣,時不時還往港生他們這邊瞄上一眼。

而男孩子們都很自覺的坐在了女生們的對麵。除了猴子正在賣力地調試機器,其他人正三三兩兩地侃大山,吹牛。港生的目光轉了一圈,沒有找到陳默,不禁有點失望。

“想什麽呢?來一瓶不?” 陸峰“咣”的一聲打開了一瓶鏡河啤酒遞給港生,接著又給自己開了一瓶。好家夥,港生低頭一看,原來包地上竟然有整整四打啤酒。。。這是準備不醉不歸了,看這陣仗。

一幫人正亂哄哄地鬧著,閃瞎眼的燈光突然變柔和了,原來是猴子姐姐曉暉怕他們搞不定特地過來看看。她還帶來了西瓜、瓜子、花生米、鴨脖子這些打牙祭的小吃點心。順帶還解決了猴子一直沒搞定的卡拉OK機。女孩子們吃吃地笑著,紛紛邀請曉暉加入。

“今天就不拉,家裏還有事。你們玩開心點。”曉暉溫柔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眼角不經意間帶過對麵坐在燕燕身邊清秀文靜的女孩文心。

正在抽條,又瘦又高的猴子,鄭重宣布:卡拉OK現在開始。第一首歌:男女生對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女生那邊輕輕一拱,就把燕燕推了出來。

男孩子們多多少少懂得些內情的以陸峰為首開始推港生,而不懂的則跟著起哄。一時間港生有點下不來台。他覺得這種愛情歌曲實在難以出口,更何況他和燕燕的情況尷尬,說情人不是情人,說普通朋友好像又多了那麽一絲牽掛。

陸峰見他坐著沒動,索性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港生,還是不是男人了?人家姑娘都大大方方站出來了,你丫跟這兒孵什麽蛋呢。”

港生覺得自己再不上去就有點混蛋了,不就唱首歌嗎,又不少塊肉。他走到燕燕身邊,兩人目光相遇,很有默契地一觸即散。“貌合神離,莫過於此吧”,他心裏暗嘲。一首歌唱得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合唱結束,港生逃也似地回到座位上,咕咚咕咚仰脖子幹掉了大半瓶鏡河。

“悠著點兒,唱首歌至於渴成這樣嗎?”陸峰跟他走了一個。又拿瓶子指了指斜對角:“你看誰來了,你倆鬧什麽不痛快呢?以前跟連體嬰似的,現在可好,有多遠躲多遠。”

港生順著陸峰的啤酒瓶看過去,隻見晚到的陳默端坐在猴子旁邊,老幹部似的津津有味地磕著瓜子。

操,他什麽時候來的?港生的屁股頓時就坐不住了。他找了個想吃瓜子的借口,悄沒聲地擠開猴子,坐到了陳默身邊,沒話找話說:“你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沒看見。”

“唔,你唱‘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的時候。”陳默一邊磕著他的瓜子,一邊吊起一個眉梢,笑眯眯地斜瞄著港生。他本來就生的好看,這會兒一笑,更是燦如夏花。

港生心裏有點憋火。他想要解釋,又覺得坦坦蕩蕩多說反而顯得小家子氣。偏偏陳默被瓜子迷住了,也不和他多說。這麽著晾了一會兒,港生隻好悻悻地回陸峰身邊坐著去了,繼續喝他的悶酒。

就這麽別別扭扭的一直到聚會結束。港生顧不上什麽社交禮儀,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跑到場子外麵撿了一個偏僻一點的角落,大吐特吐。差點沒把膽汁給吐出來。

正當他扶著膝蓋喘氣的時候,一隻修長好看的手遞了塊白手帕過來:“好受點了嗎?擦幹淨了,我送你回家。”

港生抬頭望去,正迎上陳默溫和的目光。他的眼圈立刻就紅了,多日以來獨自承受的種種委屈一齊湧上心頭:“阿默,我。。。好難受。有點,就快撐不下去了。“

 

** 卡拉OK應該是九十年代才開始流行的。此處純屬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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