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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28:瘋狂地挑戰底線

(2021-09-30 21:17:18) 下一個

城南派出所的徐蔚民真心覺得“南風小隊”裏都不是一般人。

派出所的審訊室裏雖然沒有空調,但是一台“紅梅”牌落地式電扇打到了最高檔,搖頭晃腦“呼啦呼啦”地盡忠職守著,徐蔚民打心底裏覺得這習習熱風其實還是挺給力的。

桌子對麵的少年活像隻剛從水裏撈上來的水鬼,一身襯衣被層層疊疊的汗水洇濕了黏在身上,打著綹的頭發遮住了半隻眼睛,清俊的五官在灰蒙蒙的臉色和慘白的嘴唇映襯下顯得沒什麽人味兒。

“你,你不要緊吧?” 徐蔚民有點結巴地推了杯溫水過去。

“咳,” 旁邊的主審杜警官清了聲嗓子,提醒姓徐的菜鳥這是在做筆錄,不是居委會大娘感化失足少女,犯不著弄得那麽溫情脈脈的。

陳默抬起眼來,擠了一個笑容過去,整個人頓時一掃陰霾,明媚起來。

見了鬼了,徐蔚民心想,剛才還仿佛隻有半條命在的怪異少年這會兒竟然綻放得像朵情意綿綿的合歡花。“我這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他偷瞄了一眼杜警官,見杜大人的臉色似乎也和緩柔軟了些,便鬆了口氣,“還好,不是一對一放電。”

陳默臉上始終保持著合歡花的怡人笑容,柔和耐心有分寸地應對著每一個提問。他的眼睛並沒有睜得特別大,幽深的瞳孔散發著一種沒有威脅感的專注和真誠,讓人覺得他說出來的一字一句都無比順耳、偎貼。有幾次杜大人的刁鑽角度連徐蔚民都聽不下去了——他老人家似乎犯了短期記憶缺失症,忘了陳默他們是自己人,流氓其實在隔壁。即使這樣,陳默也隻是有涵養地笑笑。

陳默的神識其實在徐杜兩人眼皮子底下開了小差,跑去了隔壁“鬼哥”的審訊室。

狐族聽力極佳,尤其是修煉到他這個“小成”段位的,周圍幾個審訊室裏誰一把鼻涕一把淚,誰一本正經的調戲警察,誰嘴硬得像塊茅坑裏的石頭,他都聽得真真切切,盡收耳底。

“鬼哥”郭金貴此時正一溜三道彎兒地“癱”在走廊斜對過的審訊室裏。

他也許和港生命中相剋。第一次見麵就被可樂瓶子在後腦勺上開了個血流不止的大瓢。第二次,也就是今天,胳膊擰脫了臼,這會兒還死氣沉沉地拖在身體一側垂著。

這麽一個怎麽看都象是“衰神”附體的資深混混,神情卻說不出來的鬆弛——他尚能活動的那隻手腕靈活地在桌上敲打著節奏,幹瘦的臉上一對小而精神的綠豆眼收斂了精光,審時度勢地搖身一變成了隻懶洋洋的乖貓。

對麵主審的陸警官覺得今天的問詢順利得簡直開了掛。

“陸警官,” 郭金貴有點欲言又止,他身體略微前傾,“有件事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一般來說,這種開場白十有八九是在待價而沽。陳默的耳朵馬上支楞了起來。

陸行意味深長地看了郭金貴一眼:“有、話、好、好、說。”

陳默心裏“咯噔”一下:警局內部莫非有貓膩?“好好說”這幾個字敲在耳膜上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懾,提醒某人要謹言慎行。

審訊室裏接下來好一陣沉寂。

“陸警官,我坦白從寬,笙笙台球廳後門藏了一大桶黑火藥。”冷不丁的,郭金貴嘴裏蹦出來句信息量有點大的話。

姥姥的!他這是想幹嘛?陳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沒人嚴刑逼供的情形下把自己漏了個底兒掉,一個毆鬥傷人事件硬是強行升級成為私造私藏火藥的惡性案件,這種不合邏輯的行為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急於邀功,要麽是想陷某人於不義——也就是說,性郭的癟三很有可能是個兩麵三刀的臥底。

隻是,聽陸警官剛才的意思,沒準陸行,甚至大半個城南派出所都已經上了朱心武的賊船。這麽一來,這個“朱家幫”私製私藏火藥的勁爆消息極大可能會被“冷處理”,火藥也會被秘密轉移,最後,因為沒有證據,朱心武隻會有驚無險,而臥底則大概率會上演一出“人間蒸發”。

陳默在心裏飛快地盤算著,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除非郭金貴對城南派出所的“貓膩”全不知情,否則他這通“揭發”簡直就是愚蠢至極的自殺行為!

除非,他這句話是說給別人聽的。

陳默還沒來得及細想,審訊室的門就被“砰”的一聲粗暴地撞開了。一個方正黝黑的高個子俯身在陳默的主審“杜大人”耳邊低語了幾句。杜和徐蔚民簡單交代了兩句,就宣布問話結束,和高個子一起匆匆離開了。

就在高個子和“杜大人”耳語的時候,陳默的耳尖不易覺察地輕微跳動了一下,他探入懷中輕輕摩挲了一下胸口貼身佩戴的一枚看起來很古舊的玉匙,然後跟著徐蔚民來到接待室,和同樣錄完口供的港生、“猴子”兩人匯合了。

猴子見陳默臉色不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燙的能煮熟雞蛋了!剛才在審訊室裏明媚惑人的合歡花這會兒蔫了。

同一時間,劍山山腰的狐族老宅。

白狐白疏正帶領著一眾狐族少男少女們在宅子中央那顆高入雲端的鎮宅老樹下練功。忽然師父房中的銅鏡共振起來,發出“轟隆隆”的低吼。走近一看,隻見鏡子大放金光,比平常大了一倍似的,興奮異常。

“唉,又到了舍身飼鏡的時候了,”白疏咬破了中指,手指剛一接近鏡子便被吸了上去。鏡子的低吼平息了,金光也在血液的滋養下漸漸褪去變成柔和的光暈。過了一會兒,好像吃飽喝足了,鏡子“啪”的一聲把白疏的手指彈了下來。

“媽的,你個白眼狼,” 白疏心疼地摸摸有點刺痛的手指,朝銅鏡裏看去,隻見一個頗有氣勢的藍色大門,門上一枚閃閃發亮的金色的國徽,旁邊赫然“公安”兩個白色大字,底下一行小字“城南派出所”。

陳默這小子不是在通城石化實習嗎?怎麽一會兒功夫進局子了還要我去撈人?白疏皺了皺眉,朝師父書桌上那條兩尺來長的玄鐵戒尺瞄了一眼。

白疏來到城南派出所的時候,隻見陳默沒型沒款地坐在派出所門前的台階上,整個人縮成了一隻油炸蝦球。旁邊兩個人族少年,一站一蹲。站著的那位身形挺拔高大,頭發微卷,五官深邃。蹲著的尖嘴猴腮,卻打扮妖冶,好像一隻綠毛鸚鵡。

陳默一見白疏便快步迎了上去。兩人一陣交頭接耳,態度十分親昵。交代完畢之後,陳默拍了拍白疏的肩頭道:“你快去吧,其他的晚上回去再說。”

白疏一抬頭,正與港生遠遠投來的目光相接,他心裏一個激靈:這人族男孩著實不善,回去得跟十七好好問個清楚!

陳默目送白疏的背影遠去,強打的精神一下子就泄了,兩腿一軟,就在原地跪了下去。

“猴子”一個箭步上前把陳默架了起來:“喲,燒成這樣怎麽你朋友還丟下你自己走了?長得人模狗樣的,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你陪著他,我找小徐哥借輛車去。” 港生話音未落,人就不見蹤影了。

不一會兒,徐蔚民就開著警隊的一輛備用舊吉普停在了派出所門口,他衝猴子一招手:“快上來,剛才在審訊室裏頭我就覺得他不對勁了,趕緊的,去醫院吧。”

“去新城區診所吧,離我家近,方便照顧。” 港生不由分說。

徐蔚民從後視鏡裏瞄了一眼徹底蔫了的“合歡花”,隻見他昏昏沉沉地,也不知到底聽沒聽見港生的話,眼睛微閉著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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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生帶著掛完水的陳默回到他家的複式小兩層公寓時,天已經黑下來了。

樓層裏的感應燈壞了,港生摸著黑,光一個防盜門就開了兩分鍾。“一把破鎖,搞得那麽複雜,”港生心裏問候了一遍防盜門製造商的母親,背後順著脊梁爬上了一串細細的汗珠。

屋裏和外麵一樣漆黑。港生一抬腿似乎踢到了一件家具,陳默從旁伸手一拽:“小心,那裏有一個鞋櫃。” 狐族本來就是夜間活動,借助窗子裏麵透進來的幽微的星光,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玄關裏擺放的鞋櫃,落地式花瓶,和港生臉上略帶尷尬的表情。

陳默“啪”的一聲打開了玄關裏的電燈開關,頓時微微泛黃的溫暖的光線將他們包圍了。

港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了,我忘了——我爸媽去鄉下大姨婆家喝喜酒去了。那個,大姨婆家的二姐姐結婚。我跟你說這些幹嘛,你也不認識他們。哦,對了,你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

“呃,”陳默話還沒出口,就見港生一陣龍卷風似的卷進了廚房,隻得把話咽進了肚子:隨便熱點東西就行,也不指望你真會做飯。

這時,“龍卷風”折返了回來,把一杯溫水和一個紅彤彤的富士蘋果擺在陳默跟前:“那什麽,你先墊吧墊吧。”

陳默現在雖然哪兒哪兒都難受,但是畢竟燒退了,沒有剛開始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了,就從客廳書櫃隨便抽了一本【宏觀經濟學】。還沒翻了兩頁,隻聽廚房裏一聲慘叫。

陳默衝進去一看,隻見想炒青菜的某人,連菜帶水一起扔進燒得滾燙的熱油,“劈哩嘩啦”地放了個油花四濺的煙火。陳默連忙蓋上鍋蓋,不由分說把“龍卷風”請出廚房,係上圍裙三下五除二整出了個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飯。

飯菜上了桌,陳默一屁股坐下來,看著那盆金燦燦、熱騰騰、晶瑩剔透的美貌蛋炒飯反而倒累的有點吃不下去了。

港生給他盛了一小碗硬塞在手裏,又瞄了一眼他手邊攤開的【宏觀經濟學】:“看那麽深奧的東西,難怪吃不下飯!你多少湊合吃點,然後洗個澡,早點兒睡。睡一覺再發身汗就好了。”

陳默並不想告訴港生自己並不是“發身汗”那麽簡單的問題,於是乖乖地往嘴裏扒飯,一碗溫暖的米飯下肚,竟然暖烘烘的有了睡意。

“哎,這會兒先別睡,”港生見他犯困,忙拉起來往浴室推,“先洗個澡,今天出了好幾身汗,就這麽睡下去得難受死。我給你把睡衣都放在裏頭了,都是我的,你湊合穿。熱水器會用吧?有紅點的那頭是熱水,你稍微等一會它就熱了。。。”

陳默頭一回發現港生原來是這麽一位話癆。他一把帶上了浴室的們,把港生的“關懷”擋在了門外。微涼的水柱讓他一個激靈,但很快便溫柔地將他周身的傷痛環繞住,說不出的清爽暢快。

不知過了多久,港生在外麵敲門:“阿默,你還好嗎?有什麽要幫忙的。。。”

門把手忽然轉動了,港生措手不及,往後一個趔趄。

陳默一身藍色睡衣,頭發濕漉漉的,滿身薄荷味地走了出來:“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在裏麵太久啦?”

“沒,沒有,”港生見他胸前一片有點洇濕了貼在身上,連忙把眼珠錯開,幹咳了兩聲,“今晚你睡我屋,我睡我姐的房間。”說著,忙不迭地把陳默推進了臥室。

“這家夥怎麽慌成這樣,”陳默心想。不過他也確實想早點休憩——今天實在是透支太大!

可是後腦勺接觸到枕頭的一刹那,他就知道失算了。

狐族天生嗅覺靈敏,此時不光頭下的枕頭,身下的床單,遮寒的那條薄薄的小毯子,就連靠著床的那麵牆壁,都有一股淡淡的港生的味道。他不論以那個姿勢躺著,朝哪一邊躺著,都避無可避地被蜂擁而來的王港生包圍著。

“還給不給人活路了,”陳默悶哼一聲,索性起床把一扇小窗打開,貪婪的呼吸著窗外送來的陌生的氣息。

這時,門“呀”地一聲打開了一條小縫。

“阿默,你還好吧?我在外麵聽見動靜,怕你燒又起來了。”港生在門外問。

陳默一瞬間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

“千萬別進來,” 他咬牙切齒地在心裏念叨,“要是敢進來,我可就要道德淪喪了。”

還好,港生聽見裏麵安靜下來了,就輕輕地帶上了門,回了自己的房間。

陳默長出了一口氣。這麽一番折騰下來,也是累極了,他反而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這一晚上,他睡得極不平穩。翻來覆去,做了無數個支離破碎的夢。

夢境裏,他還是一隻長滿白色絨毛,憨態可掬的小狐狸。

他不解地問師父:“為什麽其他人都有玩伴,而我卻總是一個人呢?”

師父像個慈母似的揉揉他的小腦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阿默,你記住了。你是師父的傳人,有你自己的使命。所以啊,阿默的路隻能自己一個人走。”

另一個夢境裏,他已經長成了一隻十二三歲的狐狸。

他的一隻腳受傷了,趴在樹叢中動彈不得。一個膽子很大的小男孩竟然試圖給他療傷。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男孩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濃密綿長。

他輕輕地咬住了男孩的手指,一不小心,嚐到了人族鮮血的味道。

“不怪你!是我冒失了。” 男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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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夜晚,朱心武接到了熊四的消息。

“小狐狸果然還算有良心,三娘接到台球廳火藥爆炸的消息後,我們馬上就切斷了幾條供貨渠道。處理了幾個不幹不淨的東西,工廠和存貨也已經暫時轉移了,” 熊四語調平緩地說,“隻不過,武哥,對方這次可是有備而來,來者不善呐。”

“唔,我知道,” 朱心武兩手撐著窗棱,往城南這片熟悉的星空望去,他的肩背寬厚而結實,好似銅牆鐵壁一般。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先是在我的地盤上明目張膽地跟我爭北閣新村的項目,現在又費盡心機地給我下絆子,想給我扣個私造私藏火藥的帽子。”

“如此這般,幾次三番,瘋狂地挑戰我的底線,” 他回過頭來,對著熊四,目光灼灼如火,“睡熊,我倒要好好領教領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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