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紅狐(小說) 24:離心

(2021-09-12 20:32:55) 下一個

陳默的瞳孔驀地放大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但這樣的失態隻是轉瞬即逝,他抿了抿唇,低垂下眼簾,掩住了深色眼眸裏的叛逆和倔強,垂在身側下意識握緊了的拳頭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理活動。

劉天宇見陳默低頭不語,知道這是“非暴力不合作”。不過既然選擇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就預料到談話不會一帆風順。

他低低地歎了口:“默默,港生知道你的異族身份嗎?”

陳默聞言飛快地抬頭看了眼師父,眼睛裏閃過一絲惶恐不安,胸口的起伏變得淺而急促。

劉天宇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於是繼續:“就算現在隱藏得很好,可是你瞞得了一時,瞞得了一世嗎?你們以後真的在一起過日子,萬一有一天他發現了,能接受得了你的狐族身份嗎?退一步說,就算他接受的了你的身份,又要怎樣去麵對一份建立在欺騙之上的關係呢?”

劉天宇停住沒再往下。他見陳默低垂著的睫毛急促地撲閃著,看得出心裏在做著極大的掙紮。

“師父,我明天就去告訴他,” 陳默定定地望住他,眼神清亮而堅決,“我想通了,沒什麽可怕的。我相信港生能接受。”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頭又複低了下去,“如果。。。他不接受,那,我也就認了。”

聽到這裏劉天宇心裏“嘶”地長歎一聲:這熊孩子真是認死理啊。這。。。是隨了誰呢?

 “默默,你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劉天宇臉色一沉,“港生能夠接受?他接受什麽?接受你的身份?接下來呢?你們倆處對象,卿卿我我沒問題,可是他的家人呢?讓他把你介紹給顧校長王廠長,說你是他對象,以後你們倆要一起過日子?”

“默默啊,我知道你不在乎,說實在的師父也可以不在乎。可是港生不一樣,他那麽一個‘根正苗紅‘的家庭背景,將來無論從商從政都講究個體麵,人族的條條框框絕對不可能偏差了一分一毫啊。”

“退一萬步講,就算港生願意為了你和他的家庭決裂。你覺得他這樣離經叛道的行為就不會遭到社會的反噬嗎?”

說到這裏,劉天宇隻手一揮捏出了一個幻境。

通城附屬醫院特護病房。醫院調的偏低的溫度,消毒水的特殊氣味,藥水的苦味,病痛的臭味,和揮之不去的死亡陰影,給人一種不安的壓迫感。

形銷骨立的王建安躺在可調節病床上,身上插著各種管子,連著一台冷冰冰的生命體征追蹤儀。顧林芝坐在床邊,臉上是久病家屬特有的憔悴。

港生和陳默帶著營養品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王建安見到小兒子,眼裏先是欣喜,繼而很快被厭惡取代,毫不掩飾地把頭扭過去不再看他們一眼。林芝見狀趕緊起身擋住他們:“爸爸都這樣了,你要是真孝順,就別給他添堵了。” 路過病房的幾個小護士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低聲八卦:“你們看見那兩個帥哥沒?簡直有傷風化。。。都快把他爸活活氣死了。”

港生無言退出病房,表情木然,陳默悄悄地攥住了他的手。一瞬間能感覺到港生心裏那份就快溢出的烏壓壓的刺痛和愧疚。這份巨大的疼痛蟄得他忍不住悶哼一聲,從幻境裏狼狽不堪地跌落出來。

陳默的眼裏布滿血絲,瞳孔裏的亮光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

如果真有一天,這世界以最大的惡意對待他,他會不憚與全世界為敵,甚至宣戰。可是,如果這惡意給港生帶來的是這樣蝕骨的疼痛和煎熬,這,這叫他情何以堪啊。“我將無法饒恕自己,無法饒恕。。。” 他喃喃自語,渾身無助地簌簌發抖,有如一隻走投無路的困獸。

過了良久,陳默眼裏的紅色散盡,他平靜地望住劉天宇:“好,師父,我聽您的。”

說完他又追加了一句:“那城南黑幫的事情,您有什麽打算?”

異常平靜的語調突然間讓劉天宇有幾分心疼。他將不忍的目光投向看不出來有半分失魂落魄的愛徒:“算了,今天晚了,明天一早來我房裏再議。”

==========================================

李畢春地處新城區中心的高級公寓,一早就迎來了兩位訪客。

他剛晨練玩,不見外地拿一條厚厚的白毛巾擦拭著順著眉骨滴下來的汗水。白色的運動服被汗水浸濕了緊貼在身上,凸顯出常年自律的好身材。標致的麵孔被汗水洗滌去了幾分世故圓滑,平添了些青春活力。

三個與陳木君息息相關的男人難得聚在一處,竟然出乎意料的默契。

李畢春自己擰開了一瓶礦泉水,給劉天宇泡了一杯雨前碧螺春,又給陳默拿了一杯冷飲。

他親熱地擼了一把陳默的腦袋:“快吃,這個牌子沒那麽齁甜,特地給你留的。等會兒別化了。”

“春哥!“ 陳默舔著勺子上的奶油,涼絲絲的甜味慢慢沉下去,溫熱的暖流在心頭逐漸浮上來。

“默默,怎麽叫呢,輩分都叫亂了。。。“ 劉天宇詳怒。

李畢春樂了:“還真是,劉校長不說我都忘了。我管你母親叫姐。。。雖說長姐如母,可論輩分,默默你可得喊我聲叔!“ 話音未落,他又反悔了,”哎呦,春叔怪拗口的。算了算了,就叫春哥吧。反正叫順口了也。“

三人寒暄了片刻。劉天宇知道通成石化一期工程剛剛竣工,正在千頭萬緒忙得不可開交的節骨眼上,就單刀直入,明說了來意。

李畢春眼睛一眨不眨地聽完事情緣由,竟“撲哧“一聲笑了。

“默默,你小子有種!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伸手又想要蹂躪陳默的頭發。誰知陳默早有準備,頭恰到好處地一歪剛好躲過了魔爪。李畢春落了空的手臨時一轉,落在了陳默的肩頭。他淺淺一笑:”嗯,城南那幫人行事那麽囂張,早有人看他們不順眼了。要不是上麵有人罩著,他們不能獨大到今天。“

“姓朱的武夫和陳丹那小子這兩年就像開了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須知咱們中國人做事講究一個平衡,象他們這樣一味巧取豪奪,不留餘地,實在不是什麽有遠見的做法。“ 李畢春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冷笑說。

他饒有興致地把目光投向劉天宇,意味深長:“劉校長,這盤棋怎麽下,就看你的態度了。是和,是攻,是守,各有各的下法。”

老狐狸劉天宇品了口碧螺春,並不急著亮底牌,反問李畢春:“春兒,你倒是說說看,這和棋怎麽下,這攻棋又是怎麽個走法。”

李畢春微微一笑,眼風一轉把球踢給了陳默:“默默,依你看,和棋該怎麽走?”

陳默稍作沉吟,朗聲說,“事到如今,如果隻是請個和事佬,負荊請罪,把東西交還給姓朱的,那是走了一步臭棋,基本上就全盤皆輸了。可憑我們的實力,隻是憑著個黑本子想要挾城南又未必過分托大了,沒準兒會連累了全族,死得很慘。我思來想去,如果真的想要講和,也必須要找一座勢均力敵的靠山,這樣才真正有底氣和他們坐下來談條件。”

李畢春讚許的目光寵溺地落在陳默身上。他衝劉天宇一揚眉:“劉校長,您名師出高徒。我看默默膽大心細,必能將您一族發揚光大。”

劉天宇一口茶在嘴裏差點兒噎著,他往陳默那兒瞄了一眼,兩人目光剛好相接,各自走了一個“心照不宣”。劉天宇哼哼哈哈地糊弄道:“嗯,好,那要是攻呢?我隻是說假設啊。”

李畢春把身子往後一仰,整個人舒舒服服地窩進了沙發裏,還翹起了二郎腿。“哎呦,劉校長,這再往下說我可就要開價了。”

他見劉天宇語焉不詳,便風騷地說:“我要默默過來通成給我幫忙。我也不漫天要價,幹到暑假結束,可好?”

陳默給了師父一個眼色:我是非賣品。可誰知老狐狸一轉眼就把非賣品給白送了:“唔,好吧,反正默默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在你那兒實習,增長點社會經驗,我看挺好。就這麽著定了。”

陳默敢怒不敢言。

李畢春見他師徒倆眉來眼去的小動作,樂了:“默默,不怕。來哥這兒,哥疼你。”

李畢春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劉校長,默默,你們可聽過 ‘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句老話?有時候,一個人看起來衝勁十足,可是其實他是騎在一股洶湧的浪潮上,他也許已經精疲力盡了,可是隻要那浪潮不退他便必須勇往直前。那個人,就是朱心武。”

“據我的線人報告,朱心武此人其實胸無大誌。在最初的擴展過後,他雖陶醉於集團給他帶來的金錢、名利,和女人。但是集團的急速膨脹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也讓他感覺越來越力不從心,難以掌控了。他們不但經營黑幫的“傳統”生意,更是打通了市府、警局的關節,有了名正言順洗錢的渠道,搖身一變成了正經房地產商人。”

李畢春深深地看了劉天宇一眼:“你們手上的“黑皮書”,不是政界、警界、司法,都有人上了光榮榜嗎?”

“但是朱心武本人,其實更適合做一個傳統意義上的黑幫大佬,而不是商界大亨。在背後推他的這隻手是他的 “智囊”,程丹。打造一個以黑養白,黑白通吃的商業帝國,這正是程丹的理念。朱心武被程丹忽悠地野心勃勃,一度也曾以為自己是個流氓大亨。可是直到計劃真正地被推行,集團日漸龐大精密,也越來越脫軌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其實自己隻是那個流氓,而非大亨。”

“據悉,朱心武已經萌生了退意——並非他想把家業拱手送人,而是想要踩個急刹車,化整為零,另作打算。他的這個想法,程丹自然是不讚同的。兩人爆發過幾次內部公開爭執,已經鬧到貌合神離的地步了。”

“程丹這個人,年紀雖輕,但人稱 “瘋子”。做事有野心,眼光長遠,而且行事風格很‘邪’,不按常理出牌。” 李畢春說到這裏,喉頭動了動,好像在思量該不該繼續往下說。稍停片刻後,他清了清喉嚨,“根據我對他的分析,這個人或多或少有反社會人格的特征。他極度自戀,缺乏恐懼感,缺乏同理心。。。說白了,他高智商,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同時又不會象常人一樣對自己的行為後果產生罪惡感或者負疚感。簡直就是一部最完美的犯罪機器。”

三個人麵麵相覷。李畢春好像說累了,揉了揉太陽穴,起身從書房拿了幾隻簽字筆。

“話已至此,不如我們每人把心裏的想法寫在手上,可好?” 李畢春提議。

劉天宇和陳默交換了目光,表示同意。

五分鍾過後,三人同時攤開掌心。隻見黑色的簽字筆寫著同樣的兩個字:離間。

=================================

從李畢春公寓出來後,陳默跟劉天宇表示要去找港生。

劉天宇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地點了頭:“嗯,去吧。”

顧林芝看到陳默是真心高興。一來,她很喜歡這個長相跟她年青時候有幾分相似的孩子。二來,前一陣子,港生一直在家裏悶著,把她愁壞了,巴不得有人把小祖宗請出去撒個歡。

“陳默,晚上來家吃飯啊~~~” 兩人腳步輕快地把顧林芝的邀約關在了身後。

“你想去哪兒?”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頓時氣氛說不出的曖昧。

陳默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請你去羅浮宮吃冰激淩吧。”

“這算是約會嗎?” 陳默心想,就算是吧。原來第一次約喜歡的人出去是一件挺羞恥的事兒。

他們搭成六路公交去老城區市中心。車上不斷上人下人,十分擁擠。兩人拉著吊環,在公交車的走走停停中時不時地和對方撞個滿懷。一種叫做“心猿意馬” 的東西不經意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車子搖搖晃晃終於停在了老城區熱鬧但卻並不招搖的仁愛路上。

小資產階級的西餐廳羅浮宮客人並不多,除了他們隻有幾對情侶稀稀朗朗地坐著,低聲呢喃著情話,享受著夏日裏空調的清涼。

陳默熟門熟路地給港生點了一份“香蕉船”。

“你不點嗎?” 港生體貼地問。陳默搖了搖頭:我看你吃就很好。

幾天不見,真成情聖了!港生促狹地調笑了他一句。

甜點上來以後,港生不由分說地挖了一勺香草冰激淩送到陳默嘴邊。陳默看了一眼勺子,又看了看港生那滿是笑意的眼睛,隻得張開了嘴。冰涼的甜味慢慢地在嘴裏心頭散開,回味隻有甘,沒有苦。這也許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冰激淩了,陳默心想。

從羅浮宮出來,走在一條被梧桐樹覆蓋的僻靜的林蔭小路上。

四下無人,港生突然一把攬住他的腰,毫無征兆地親了上來。他的吻毫無章法卻熱烈得想夏日午後的雷雨。陳默放棄了抵抗似的,任他長驅直入。直到一口氣快接不上來的時候,才輕輕將他推開。

“怎麽了?弄疼你了?“ 港生關切地上下打量著,滿眼盡是小心翼翼。

“沒有。。。又不是瓷做的。“ 陳默麵色緋紅,”就是一口氣喘不上來了。“

港生放心的鬆了口氣。他滿眼笑意地看著眼前人:“我喜歡你。“

陳默:“。。。“

也許是陳默的反應時間過長了,兩人之間開始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氣氛。港生的眼神在期待裏漸漸夾雜了些焦慮。過了良久,有人終於開口了:“港生,我們。。。不合適。“

陳默的這句話於港生不啻於平地裏的一聲驚雷。他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你說什麽?“

“我說,我們不合適。以後,還是不要一在起了。“

港生驚得簡直不會思考了:“你說我們不合適?!那晚你在四合院裏幹嘛要招我?“

“我,對不起。。。我就是想試試看,沒有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陳默臉上的潮紅已經褪去,浮現上來一片慘白。聲音聽上去無比堅定。

想試試看?所以一切的柔情蜜意都隻存在於我的想象?

所有的耳鬢廝磨都原來隻是為了滿足他的好奇?

所有的癡心原來於他半毛錢都不值?

港生的眼睛漸漸充血,他的胸口隨著呼吸急促地起伏。一隻握緊的拳頭輪到了半空。

最終,隻留下一句 “你混蛋“ ,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陳默目送他的背影,幾乎低不可聞地自語:“其實,潰不成軍的人是我啊。“

 

博客鏈接:https://blog.wenxuecity.com/myindex/78628/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