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少女們之間的關係,好像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陳默對燕燕的無心之舉,讓三個人陷入了一種微妙的處境。
最明顯的變化,是燕燕開始同時回避港生和陳默兩人。
年青氣盛的港生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一度竟懷疑是不是燕燕和陳默背著他好上了。畢竟陳默在他眼中是那麽一個美好的存在。不僅人長得美,講義氣,成績好的沒話說,而且有時還挺神秘,和燕燕好像還挺有共同語言。相比之下,自己簡直就是個吊兒郎當,隻知道誇誇其談的少爺。
而陳默,作為一隻天資聰慧但修為尚淺的狐狸,頭一回嚐到了人類的煩惱。
這一次無心的越界讓他意識到,橫在自己和港生、燕燕、陸峰們之間那條看不見的鴻溝的真真實實的存在。他大可以去招惹他們,可是招惹過後呢?難道真的要和誰去一生一世嗎?他從沒有過這個奢望。當他還是一隻長滿白色絨毛,憨態可掬的小狐狸時,曾不解地問師傅,“為什麽其他人都有玩伴,而我卻總是一個人呢?” 師傅會像個慈母似的揉揉他的小腦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阿默,你記住了。你是師傅的傳人,有你自己的使命。所以啊,阿默的路隻能自己一個人走。”
他用一種孩子的執拗堅定地,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師傅。也堅定地相信:作為師傅選定的接班人,責無旁貸地背負著族人的使命。雖然彼時,幼年紅狐並不明白師傅口中“使命”二字的含義。
但是如今,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時空中的巨變宛如懸在頭頂的利劍,一觸即發。前方危機四伏,荊棘密布。而他,注定是一個孤獨的跋涉者。
他不無苦澀地默認:在這個邂逅裏麵,自己隻能,也隻應扮演一個旁觀者的角色。一切皆如師傅所說,“人有人的道,狐有狐的道,人與狐終究殊途”。
於是,港生和陳默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保持距離。課桌中間仿佛長了一條通了電的“三八線”,無人越雷池一步。
過年
年關將至,光禿禿冷颼颼的大街小巷突然間彌漫著一股烤紅薯和糖炒栗子混合起來的甜香而幸福的氣味,讓人心裏暖烘烘,癢絲絲的。顧林芝開始張羅著置辦年貨。年糕,皮蛋,蘿卜絲餡兒包子,豆沙包,和肉包子,是必須要早早和店家預定好的。做八寶飯要用的各式果脯和紅綠絲都要從南北貨挑揀最稱心的。那些要風幹的整雞、整鴨、大青魚、豬腿板,也需要早早清洗幹淨,拿鹽和花椒漿好,晾上陽台。
“港生啊,你那個小朋友,陳默,他家不是在外地嗎?他要是不回去,你把他請到家裏來過年好哇。”
“哦,他應該會去劉校長家過年吧。” 港生支支吾吾地應付。
“那就叫他年初一要麽初二來家裏玩嘛。” 林芝對這個長得和年青時的自己有幾分相似的漂亮孩子很有眼緣。
“嗯,我叫叫看。” 港生搪塞著林芝。可事實上,他現在既不敢去找燕燕,也不願去港生的四合院,而陸峰又還尚在複健中。儼然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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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家寡人的港生往“舞衣” 跑得更勤了。“舞衣”的老板吳天明這陣子經常在鍾秀山下的廠子裏轉悠。要過年了,人人都要置辦新衣。需求一大,工廠就有點吃緊了。他必須得經常盯著點,以防出什麽紕漏。
吳天明剛開始和港生套近乎,純粹是為了和他父親王建安結交。他從小道消息得知王建安和市秘書長陸堯是莫逆之交,想著可以通過王家打通陸堯這條渠道。自己的“舞衣”品牌越做越大,少不得要在官家找一座靠山。可是慢慢的,吳老板發現十七歲的港生聰明肯學也能吃苦,並不像一般華而不實的幹部子弟。再看看他的兩個親生兒子,雖然是苦日子裏長大的,可是一旦日子甜起來了就搖身一變成了少爺,和港生真是雲泥之別。漸漸地,吳天明打心眼裏喜歡上了港生這個後生。
這天港生放了學照例去“舞衣”報道。隻見吳天明嘴角腫脹,眼眶烏青,活像一隻打敗了的鬥雞。憑著港生多年逃學打架的經驗,一眼就看出吳老板這是被打了,而且對方下手還不輕。
“吳叔叔,誰跟您找茬兒?我會會他去!”
吳天明經不住港生死纏硬打,隻好和盤托出,“港生,我也不瞞你。現在生意做的好,我打算趁熱打鐵擴展店麵。連店址都選好了,就在你家附近,新城區菜市場對麵,人流好,租金也公道。”
“可是沒想到,這怕是阻了別人的財路了。有人不高興了。一開始有人給我寫匿名信,叫我別打新城區的注意。我沒太在意。結果,今天下午一出門就叫一幫小流氓盯上了。說這是隻是小意思,叫我學聰明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為首的那個人騎著一輛蠻拉風的摩托車,年紀看上去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吧。留著長頭發流裏流氣的,眉心一顆痣。”
“摩托強!” 港生脫口而出。
“怎麽,你認識他?” 吳天明麵有疑惑的詢問。
“哦,也不算熟。” 港生解釋說,“他叫羅家強,是我天星港小學的同學,比我高兩級。隻不過念了初中就輟學了,以後就沒怎麽見麵了。他家是幹個體的,聽說賺了不少錢,我們市第一批買摩托車的就有他們家。因為愛騎著家裏的摩托在社會上混,就有了‘摩托強’的名號。”
見吳天明狐疑的目光,港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吳叔叔,你也知道我平常愛逃課在外麵玩。這些混社會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曉得點。”
兩人商量了一下要不要報警。吳天明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看看再說。接下來一個禮拜,果然平安無事。吳天明正式和新城區的店麵簽了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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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港生來到工廠,隻見大門緊閉。隻有會計老周在傳達室忙活著。老周滿臉倦容,見到港生她吃驚地說,“港生,你沒聽說啊?廠子出事了,吳老板現在正在公安局配合調查呢。”
見港生的確一無所知,她歎了口氣說,“哎,昨天晚上不知怎的倉庫發生了爆炸。倉庫的半麵牆都炸飛了,剩下來的也都燒的烏漆嘛黑,認都認不出來了。所有的庫存成衣全毀了。大家一個月沒日沒夜趕工的心血啊,作孽啊。”
“還好,晚上大家都回家了,沒有人員傷亡。隻是可憐看倉庫的阿黃,就這麽沒了。”
阿黃是吳天明養在廠子裏的一隻土狗,這些日子都是港生在喂養它,兩人關係極為親厚。
港生的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眼前滿是阿黃那毛茸茸惹人憐愛的小身板和對人信任的小眼神。悲傷和憤怒像成百上千隻蟲子狠狠地咬噬著他。回去的路上,港生把帽子圍巾都摘了,讓刺骨的寒風颼颼地往衣領裏灌,好讓思緒不要像一團漿糊。
舞衣的倉庫裏麵都有些什麽,沒有誰比港生更清楚了。他不久前才剛剛清點過庫存,知道裏麵絕對沒有什麽易燃易爆物品。既然是這樣,隻能是人為的惡性事件。聯想到吳天明一個禮拜前被人毆打警告過,很有可能是同一夥人所為。目的恐怕是為了逼迫吳老板退出新城區的競爭。凶手用的是炸藥,倒讓港生想起了幾個月前陸峰遇襲事件。當時行凶的用的正是汽水瓶裝的土炸彈。
想到這裏,港生覺得有幾分蹊蹺。十幾年來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事件的通城,怎麽突然就接二連三地炸開了?
上次陸峰出事後,港生曾和陳默夜探案發現場孝忠路。當時陳默好像查到了一些線索。
不行,得找陳默那小子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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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近來對練功很上心。他總覺得使用攝心術後痛入骨髓的強烈反應是因為自己修為太低所致,和什麽禁術不禁術的沒多大關係。
師傅劉天宇也不操心他動機如何,反正隻要陳默肯靜下心來好好修行,總是高興的。兩人經常以補課為名義,在校長休息室裏麵傳授一些有助修行的心法。一段時間的潛心修煉下來,陳默隱隱感到自己在變化時更加得心應手了。以往每次化成人形時都需在心裏默念一個口訣,現在有時隻要一個意念就能瞬間幻化。隻是這個新解鎖的技能目前還不太穩定,時靈時不靈。
這天和師傅念了一整套心法,出校門時天色就已經開始變暗了。走到四合院門口,隻見一個人無聊的蹲在門前,拿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麽。
港生見到陳默馬上歡快地站了起來。一手還提著個籠子,裏麵一隻白兔見到陳默都快尿了,嚇得在籠子裏直打轉。
“給,我賠給你的兔子!”
見陳默似乎並沒有要開門的意思,港生走上前去推了他一把。“我等你等的都快餓死了。給我做碗陽春麵吃吧,” 說著他拍怕隨身的小布包,“那,我這次可是帶了我媽灌的王氏密製香腸,咱們不用吃素麵了。”
“不想吃素麵?那可以吃兔子啊。。。” 陳默心說。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廚房了?這小祖宗,拿兔子給狐狸拜年,一準沒好事。
雖然不情願,還是勉為其難地下了廚。一碗加了香腸的陽春麵下肚後,港生說明了來意。
哦,原來四叔又有新的動作了。陳默一聽說舞衣工廠被炸,直覺就覺得是四叔的黑火藥作坊所為。可是難以理解的是動機。上次襲擊陸峰是為了報複他父親陸堯牽線化工廠改造天星港,可這次呢?吳天明的製衣廠明麵兒上並沒有對四叔造成任何威脅啊。這裏麵說不通。
看到港生殷切的眼神,陳默心想,不行,四叔還惦記著他的一根手指頭呢,不能告訴這個不管不顧的瘋子!
“嗯,我當時是以為有點線索,隻可惜並沒有什麽真正進展。” 陳默緩緩地說,“我倒是覺得,你那個‘摩托強’ 很有意思。我們可以試試跟著他這條線,看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到底背後是什麽人在指使。”
“好!一言為定” 港生兩眼放光。
臨走時好像記起了什麽,“對了,我媽叫你大年初一來家裏吃飯。”
暗訪
港生打探了幾日,終於從一個混社會的哥們兒那裏有了摩托強的消息。知道他時常光顧一個叫做“別有洞天”的地下舞廳。“別有洞天”位於城南舊海鮮市場的黑市附近。是由一個廢棄的防空洞改建的。每天黃昏後開始營業。
港生和陳默摸過去的時候,天色剛剛開始變暗。兩人都喬裝改扮了一番,港生帶著蛤蟆鏡,穿著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皮夾克和花襯衫,頗有點英俊小流氓的派頭。陳默則帶了一副金絲眼鏡和染成栗色的半長假發,既標致又妖冶。
兩人剛踏進地址上那條叫做“福田巷”的小巷時,都懷疑是不是搞錯了。巷子整結而沉靜,仿佛睡著了。隨著深入,漸漸有些人聲和樂聲傳來。走到巷尾,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洞上掛著個有些破敗的紅色的霓虹牌子,上麵“洞天”兩字一閃一閃。門口一個紮著小辮,穿灰色工裝的刀疤臉幹瘦男人啞著嗓子吆喝著,“十塊錢三隻曲子,先交錢再下場子!”
不一會兒,刀疤臉注意到了港生陳默兩人。他衝陳默吐了一個煙圈,“唷,好俊的一個小哥呀。” 他輕佻地用手托起陳默白皙的臉蛋,十分放肆地上下打量著。港生被他盯得無名火起,捏著拳頭就要上前把他推開。可是陳默卻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不要輕舉妄動。隻見陳默異常沉著地和刀疤臉對視了幾秒鍾。那家夥的一張二皮臉竟漸漸定格了。“兩位請進,請進!” 他一臉訕笑地放了行。
怎麽回事啊。港生還在對剛才的一幕納悶,就被陳默一把拽入進入地下舞廳的樓梯。石板子的階梯狹窄而陡峭。下到最底層,眼前忽然豁然開朗。這是一個能夠同時容納百人的地下洞穴,沿著牆邊有一圈取暖設備,所以即使在嚴冬依然溫暖如春。洞裏裝修粗糙,燈光昏暗,彌漫著一股廉價酒水、香煙,汗水和香水混合的刺鼻味道。在昏暗的燈光下,能看見人頭攢動。一對對緊緊依偎的男女在鄧麗君“何日君再來”的甜美歌聲中忘情地蠕動著。男人們大多衣著灰暗,難於辨認。而女人們則清一律地穿著清涼,緊身的衣裙讓她們曲線畢露。
港生從未見過這種場麵,正在他瞠目結舌的時候陳默一把將他環抱住。陳默把港生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一邊把下巴墊在他的肩頭輕聲耳語,“你要假裝跟我跳舞。這裏打手暗哨很多,別露了破綻。” 說著陳默就帶著港生在舞廳裏隨著音樂旋轉起來。兩人慢慢轉到了大廳的一角,陳默在港生耳邊低聲說,“你看,你前方三點鍾的方向坐著一個男的。那人是不是摩托強?”
港生放眼望去,可不,除了摩托強還有誰。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能辨認出他那油膩的長發和眉間一顆難以忽視的紅痣。和摩托強一起的還有兩男一女。他們正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麽,似乎並不是來這裏跳什麽貼麵舞的。那女的穿著一條時髦的緊身喇叭褲,身上配一件鵝黃色的超短毛衣,顯得既青春又火辣。她一張杏子臉上畫著誇張的濃妝,好像帶了張假麵。港生越看越覺得她像一個人:燕燕的表姐,吳倩。可是吳倩早就南下淘金去了,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別有洞天”?
“注意點,別盯著看!” 陳默在耳邊警告了一句,就帶著港生轉離了這個角落。
三曲已畢,兩人逃也似地離開了別有洞天。
回到陳默的四合院,兩人匆匆換下奇裝異服。港生看著陳默,撲哧一聲笑了:“別說,你在別有洞天那一身行頭還真挺適合你的。”
見陳默臉上發青,他換上了一副正經麵孔,“說正經的,你是怎麽讓那個看門的醜八怪那麽聽話的?還有,在裏麵,你是怎麽認出那些暗哨來的?”
陳默此時斜臥在榻上,看上去漫不經心。其實正竭力忍受著對刀疤臉使用了攝心術後的蝕骨疼痛。這段時間來和師傅練習的心法似乎對這個副作用效果不大。聽到港生連珠炮似的發問,煩躁得真恨不得將他一把按倒在地上,暴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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