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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13:心似煙火

(2021-07-24 03:25:51) 下一個

“黎佳燕!” 港生急了,大聲喊出燕燕的全名。

燕燕怔怔地望著陳默,極為白皙清秀的五官,微微斜飛的眉眼,以及右眉梢一道延申至發際線的疤痕。好像做夢般,她的手不自覺地觸向陳默的麵頰。

港生一把攔下她的手和手裏的一副碩大無比的黑口罩。

陳默隨手接過口罩,鬆鬆垮垮地掛在耳上,笑著問:“是這樣嗎?真的很像那個人嗎?”

“像,又不像。。。” 燕燕定睛看著他,很困惑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你們的整個架子真的都很像,可是,你們的靈魂是兩個世界。你的眼睛是清亮的,而他,你沒見到他和別有洞天那些伴舞的女孩在一起時的眼神。。。我說不出來。”

“是不是,像這樣?” 陳默瞬間換上他和三娘撒嬌時迷死人不償命的嬌魅眼絲像燕燕欺身壓去。

“哎,哎,哎,你過了,演過了啊。” 港生及時的跳在了兩人中間。一手抵住陳默的前胸埋怨,“你小子現在越來越不靠譜了!” 同時又不忘詢問燕燕:“燕燕,你說是不是這樣?“

燕燕不太敢正眼看這樣“放肆“的陳默,偷偷瞟了一眼,點了點頭。接著又補充:”但是他和手下人說話的時候,態度很冷。眼睛裏麵一片迷霧,沒有什麽人味兒。“

陳默認真思考了片刻,表示“沒有人味兒“不知道該怎麽演。

“你說,你是不是有一個從未謀麵的孿生兄弟啊?“ 港生若有所思。

陳默其實正在很嚴肅正經地思考這個可能性。畢竟這個世上長的能相像到這個份兒上還是不容易的。可是最困擾他的一個謎團就是:如果他和港生僅僅因為港生的那幾滴血就能產生微弱的共感,那麽,要是這個孿生兄弟真的存在,自己為何連半點感知都沒有呢?

如果,隻是說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另一個自己存在,就算他是一個魔頭,又有什麽關係呢?

就像煙火劃過夜空,陳默的心,突然間被這個念頭點燃了。一種沒有著落的期盼,像一顆種子在心上生了根,開始野蠻生長。

港生望著陳默,一張好看的臉上陰晴不定,覺得他越發捉摸不透了。心裏不禁平添了幾分擔心。

 

這天下午,天空沒有什麽征兆地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絲。

陳默和燕燕、港生分手之後,特地回他的四合院 “狐狸洞“ 換了一套白色的舊衫,匆匆地往鍾秀山趕去。

鍾秀山的後山凹樹林裏有一片隱蔽的綠地。此時在如煙的天幕下尤其顯得鬱鬱蔥蔥,安詳靜謐。綠地上沒有什麽雜草,看得出來是有人常年勤力維護的結果。

這裏,就是狐族近百年來的墓地。

陳默像往年一樣,抱著一壇黃酒,一小捆臘梅,和一塊幹幹淨淨的抹布。他小心翼翼的來到綠地中央一棵大槐樹下。

一個不起眼的小小凸起前,一塊青石碑上刻著“陳木君“三個字,除此再無其他修飾。像往年一樣,石碑已經被人提前擦得一塵不染,前麵擺放著一束新鮮潔白的山茶花 ”雪塔“ 。

師父可真夠長情的。陳默會心一笑,把臘梅和黃酒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雪塔“旁邊。一白一黃,一嬌一雅,倒也相得益彰。

每年的這天,在這個麵目已經模糊的女人墓前和她聊聊天,給她送上一束香花,一碟糕點,或是一壺好酒,心裏就會像開了個小口子一樣,有一些新鮮的陽光和氧氣進來,格外舒暢和開心。以前他還年幼時,曾癡心地渴望過母親溫柔的懷抱.。現在年紀漸長,已經逐漸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身體和心靈都生出了一層硬硬的甲殼,不那麽容易受傷害,也不再去奢望避風的港灣了。

突然,石碑上一個閃閃發光的物事引起了他的注意。湊近一看,原來有人在石碑上懸掛了一條黃橙橙的長鏈子。陳默將鏈子摘下,鏈子在手裏沉甸甸的。長及至胸的鏈子由一顆顆蟲卵般大小的金珠子串成,每隔十來顆珠子就有一朵做工精致的乳白色玳瑁梅花鑲嵌其中,或含苞,或盛放,形態各異,流光溢彩。在鏈子的底部則是一個樸樸素素的梨花木雕的“木“字型的墜子。

誰這麽大手筆?陳默下意識往四周打量,不僅沒有一個人影,就連飛禽走獸都沒有半隻。

你大手筆我就非要領你的情?這麽多年來,陳默早已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和母親的“相處“,除了師父的幾朵白色山茶花,眼裏再也容不下他物。他想都沒想就把金梅鏈子收進了衣服的暗兜裏。

“唉,這個任性的孩子。“ 這一切都被躲在遠處山石背後的劉天宇看得一清二楚。

每年陳木君的祭日,劉天宇和陳默都像說好了似的前後腳來祭奠。兩人從未說破,也心有靈犀地從沒撞到過彼此。今天劉天宇有事絆住,比往常來晚了些。怕徒兒尷尬,就先躲了起來。

對於這條價格不菲的金梅鏈的主人,劉天宇心裏大概能猜到十有八九。時隔多年,劉天宇不說”心如止水“,也算是對許多事情放下了執念,看淡了也看開了。如今,他對故人的思念都化成了對徒兒陳默的傳承和期盼。隻要陳默好,他便覺得沒有什麽可遺憾的。

隻是,陳默這個敏感任性的孩子,真的會如自己所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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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一是通城的裏程碑式的大日子。

天星港經濟開發園區第一家中港合資的化工廠通成一化這天正式破土動工了。

通城的老碼頭天星港是一個優良的天然港口。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對於工業區原料以及成品的運輸都極為便利。這個剛剛起步的工業園區就像是一塊尚未打磨的璞玉,對有眼光有遠見的投資商們充滿了誘惑。

破土奠基儀式就設在江邊。紅色的花團和幕布在江風中漫天飛舞,背後丈青的大江與天幕相接,水天一色,襯得紅黃黑三色的奠基台格外莊重壯觀。

為了顯示隆重和重視,通城小一半的領導班子都到場了。秘書長陸堯作為牽線搭橋和談判成功的靈魂人物,自然不會缺席。隻不過深諳官場之道的陸堯明白今天並非自己的主場,格外地低調。他裏裏外外忙著協調調度,不像當官的倒更像是個稱職的外勤。

相比之下,港方代表隻有香江成化化工集團太子爺方誠儒和他的秘書李畢春兩人,略顯得勢單力孤了一些。方誠儒和陸堯早年在大學曾有過同窗之誼。之前在通城大飯店秘密談判期間,因為有陸堯的全程陪伴,方誠儒並沒有什麽特殊不合群的感覺。可是今天,他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作為“外商“的這個”外“字的含義。

好在通城電視台貼心安排了金牌女記者盛曉梅對奠基儀式進行全程專訪,並沒有給他太多社交恐懼的機會。

盛曉梅一身粉色的套裝,好像一隻花蝴蝶般在名人政要中穿梭。方誠儒顯然得到了鏡頭的偏愛。在盛曉梅的鏡頭裏,方誠儒並沒有人過中年的油膩,他有著南方人少有的高大身形,除了稍微有些駝背和兩鬢斑白外,可是說是一個外形氣質皆算上乘的中年大叔了。

方誠儒與盛曉梅談笑風生,談吐風趣幽默,在一群說慣官話的領導裏麵如同一股清流,讓女記者相逢恨晚,十分受用。

隻是方誠儒誌不在此。奠基儀式一結束,就撇下眾人,和秘書李畢春匆匆鑽進了市裏給他們專門配備的黑色“大奔”,絕塵而去。

坐在車上柔軟的沙發裏,方誠儒若有所思地向車窗外凝視著。似曾相識的灰色街道和屋頂富有江南特色的瓦片與他記憶裏的碎片重合在一起融合起來拚成一副完整卻又支離破碎、千瘡百孔的圖畫。恍若隔世。

“大奔” 像一隻敏捷的黑色獵豹,靈巧地穿越了幾條大街窄巷,最終停在了通城市一中的校門口。

校門口的那些小攤販們早已被清除幹淨。而一中校長劉天宇,身著一件淺灰色燙得一絲不苟的中山裝,正在校門口翹首以待。

方誠儒一下車,兩人就如同多年好友般,攜手走進一中辦公大樓。

窗明幾淨的會議室裏,一張長桌上麵鋪上了紅色的桌布,桌子正中擺放著應景的花卉,兩旁分別是一麵中港小旗,一式兩份的黑色備忘錄,和兩隻派克鋼筆。顯然,另一場儀式正在等待著方誠儒的到來。

今天,是方誠儒成為通城市一中榮譽校友的光榮日子。也是他捐款資助一中新教學大樓正式簽約的日子。

簽約典禮結束後,正好到了飯點。方誠儒謝絕了劉天宇宴席的邀請,說是想嚐嚐學校食堂的味道,最好再能找幾個學生聊聊天,了解一下民情。

劉天宇表情頗為複雜地看了方誠儒一眼,對於自己“金主”這個再正常再普通不過的要求似乎也找不出什麽理由來反駁。隻好隨他去了。

 

當陳默和幾個同學拿著搪瓷飯盆,端著當天食堂的招牌菜紅燒獅子頭青菜湯,坐在剛剛捐了一整座教學樓的香港富商方誠儒的對麵時,心裏的確是有些好奇的。

方誠儒也和他們一樣,一份紅燒獅子頭蓋在米飯上,外加一份青菜粉絲湯。隻不過手裏多了一份劉天宇特意準備的甜的齁人的速溶咖啡。

他眼睛疲憊卻有神,頭發和手指都護理的一絲不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香味。

問的都是一些平易近人,拉近距離的話題。無非是愛讀什麽課外書啦,平時做什麽運動,愛不愛踢球,有沒有中意的女孩子之類的問題。吃紅燒獅子頭的時候也會因為意外把湯汁濺出來而抱歉地吐吐舌頭。喝劉天宇牌愛心咖啡時會被裏麵的蜂蜜加糖漿齁地直咂嘴,眉毛鼻子皺成一團。

陳默覺得,除了身上那套價格明顯不菲的名貴定製西裝外,富商方誠儒似乎和師父劉天宇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雖說方誠儒在物質上要更高端豐富些,但陳默早就習慣了師父在生活細節上的一絲不苟,所以對於男人的整潔精致也沒覺得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兩人都不太善於把善意掛在口頭說出來,所以強行拉近年齡距離時不免會做些點笨拙而手足無措的事。倒是方誠儒的秘書李畢春,因為年紀尚輕,讓人覺得談鋒舒適,如春風化雨。

很快,陳默就沉浸在了李畢春口中絢麗的維多利亞港灣的夜色,和會幫市民爬上屋頂去救助貓咪的香港警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似乎能感受到方誠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有意無意地多停留的那麽一兩秒鍾。

李畢春自然而然地邀請陳默和幾個同學晚上去老字號樓外樓一起共進晚餐。但是陳默婉拒了。因為晚上他還有更重要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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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學後,陳默的四合院迎來了一位小客人。他十二三歲年紀,身形微胖,眼睛錚亮,臉蛋渾圓黝黑,身上衣衫雖幹淨卻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揮之不去的特殊的臭味。

陳默的天字第一號粉絲,小浣熊少偉,是抱著一顆無比忐忑,無比激動的心邁進四合院的大門的。阿默哥哥要收我為徒,親自給我傳授功課!天底下還有什麽比這更大的榮耀嗎?

“今天我們先從入門最淺顯的心法練起。” 陳默示意少偉在他對麵坐下打坐,調整內息。

劉天宇教授陳默的時候,是從不用課本的。一切全靠言傳身教。

陳默對少偉也是一樣照貓畫虎,陳默說一句,示範一遍,少偉跟著演練一邊,陳默再從旁糾正。

這種教法的好處是可以把東西徹底吃死吃透。可是壞處可同樣顯著:費時費力不說,短短的一小段心法光演練完一邊就差不多花了一個小時。更別說對於天賦不過中人之資的少偉,往往是練了後麵忘了前麵,練了前麵忘了後麵。十分磨人。

一開始,他還能規規矩矩地跟著陳默一字一句演練心法。但是時間一長,小胖子就坐不住了。

“阿默哥哥,這是什麽?”

“阿默哥哥,你家怎麽沒有什麽零食?”

“阿默哥哥,你能教我攝心術嗎?”

陳默隻覺得被五百隻呱呱呱呱的鴨子環繞著,感到自己的耐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可是又不能發作出來。誰讓這是自己親自挑選的徒弟呢?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當陳默聽三娘說自己半狐半人的混血也許會帶來性命之憂時,就隱隱動了收徒弟這個念頭。不知為什麽,在所有狐族和浣族少年中,他對少偉有一種毋庸置疑的認定。也許是少偉無父無母的身世,也許是他死硬粉的忠心,也許是他錚亮的眼眸。。。也許,這就是自己和少偉的師徒緣分!

就像他和港生一樣。

從五年前在天星港小學樹林裏的初遇,機緣巧合產生了微弱的共感。到後來一中的重逢,港生如天神般救助他於校園霸淩。再後來,兩人無數次共同赴險,共同脫險,每次的傷痛都有港生無微不至的悉心照料。

這樣心無旁騖,春風化雨的緣分,日積月累地刺穿了陳默的心裏那層在孤獨中長成的硬硬的甲殼,開出了一朵柔軟的依戀的花來。

 

吱呀~~~ 正當師徒兩人都心煩意亂的時候,微掩著的院門被推開了。港生的卷毛頭探了進來。

他人還沒進門,先將一個食盒遞了進來。仿佛在說:我一片冰心,請勿雞毛撣子伺候。

“快進來吧,你!”陳默又好氣又好笑。

港生得了聖旨般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裏屋。原來林芝怕陳默還沒好透,差了港生給送病號餐來了。

打開食盒一看,有當參雞湯,紅燒劃水,四喜丸子,還有綠油油的蒜蓉冬青菜。看得讓人食指大動。

算了,還練什麽倒黴心法啊。開飯吧!

小胖子少偉自告奮勇地擺好盤子碗筷,然後十分戒備地坐在了自己“師父”和眼前這個俊俏的陌生卷毛頭之間。他雖然好吃,但是對於剛剛升級為師父的陳默有一種小粉絲瘋狂的崇拜和迷戀。師父對港生的眼神和態度都讓小浣熊本能地感到受到了威脅,仿佛一個原本自己獨占的禮物要被迫和人分享,十二萬分的不情願。

可是港生偏偏就裝作視而不見:小兔崽子,跟我比橫,你還得再修煉個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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