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劍臉上蒙著的那塊黑布終於被揭開的時候,他在陽光的刺激下本能地一陣眩暈。
雖然透過厚厚布簾子透射進來的光線是一種濾過的昏黃。他能看出自己是在一所不小的別墅裏麵一個和廚房打通了的的客廳。一個熱水壺在爐子上嘟嘟地冒著熱氣,而空氣中似乎還滯留著煎雞蛋和紅腸的味道。他想活動一下酸痛的四肢,無奈雙手被麻繩捆得死死的。
“去,給他鬆了吧。”
窩在對麵沙發裏的人衝身旁的人挑了挑眉,一個紮著小辮,臉上有刀疤的幹瘦男人就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上前挑斷了粗粗的麻繩。
張劍的的眼睛終於適應了室內的光線。隻見對麵沙發裏的人饒有興趣地盯著自己。他一身黑色的休閑服,即使是蜷坐在沙發裏也能看出身形修長。白皙的臉上帶著一隻碩大的黑色口罩,口罩一角用紅線繡著一個似乎是某種動物的圖騰。臉上露出來的眉眼都微微上挑,尤其是那眉毛,簡直就要斜飛入鬢。
“聽說你見我?” 對麵的人說話的聲音溫和沉穩,一雙美目似笑非笑地鎖緊在張劍臉上。
真他媽的見鬼!張劍心裏罵了聲娘。本來心理建設了半天,以為會見到什麽奇形怪狀的黑幫大哥。可是眼前這人看上去隻怕比自己還要小幾歲吧,說是個幹幹淨淨的學生也不為過。
他突然覺得莫名地緊張,嘴巴發幹:“對!你、你們不能欺人太甚!”
“哦,你們說說,都怎麽欺負他了?” 那黑衣少年坐直起來,目光如劍,向左右各掃了一眼。
安靜了片刻,右手邊站出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小個子:“丹哥,是這樣,他家的麵館不肯交保護費。哥兒幾個就使了些手段。。。”
叫做丹哥的少年聽到這裏一抬手,示意手下不必再多說。
“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不接受我們的保護?” 他身體前傾,兩手交叉,肘關節撐在膝頭。臉上依舊是那似笑非笑的探尋。
不知道為什麽,麵對著這張似乎沒有什麽威脅力的麵孔,張劍的脊梁竟然開始彪冷汗了。
他兀自咬緊牙關:“我為什麽需要保護?我們的麵館開的好好的。你們憑什麽巧取豪奪?因為我們小老百姓好欺負嗎?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秩序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問得好!” 黑衣少年眼裏竟露出一絲一閃即逝的笑容,“不過,我必須要糾正你,我們這是在新時代。封建帝王已經是故事裏的事兒了。既然沒有了‘王’,也自然談不上什麽‘王法’。”
“再說說秩序。什麽叫秩序?秩序就是少數人定下來的多數人必須服從的準則。誰有權力來製定這些準則?坐在市鎮府還是公安局那幫屍位素餐的老頭嗎?”
說到這裏,少年眼裏的笑意漸漸凝住了。他伸出右手,右手邊剛才出來說話的矮個子忙遞上一個牛皮本子。他迅速翻了翻,又把本子合上。整個人重又像隻黑貓一樣窩進沙發裏。
“張劍,” 窩在沙發裏的少年眼裏泛起一片寒意,“你母親前年被摩托車意外撞傷,肇事者逃之夭夭,你母親到現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因為不是在‘製度裏’,你們家沒有得到半分賠償。”
“你妹妹,和人處對象被搞大了肚子。那對象據說上麵有關係,什麽事都沒有。可你妹妹不得不被迫墮胎,還惹上了‘破鞋’的花名,從學校輟學。從此人就有點歇斯底裏。”
“你家在江邊的房子,因為政府的招商計劃。。。”
“別說了!!” 張劍忍不住一聲低吼。他緊緊攥住的拳頭上青筋暴起,全身索索發抖,仿佛秋風裏的一片落葉。
“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黑衣少年不屑地挑了挑眉,“你們緊緊抱住你們那些所謂的‘秩序’,完美地、毫不質疑地去按照那些框架去生活。可是一旦生活稍稍偏離了軌跡,你們的冷冰冰的‘秩序’出來保護你們了嗎?幫你們伸張正義了嗎?並沒有。你們所得到的回報僅僅是被忽略和被犧牲了。”
“別說了。。。不,不是那樣的。” 張劍又一聲嘶吼。他用手抱住了頭,不斷揉搓著頭發,仿佛一隻困獸,新結痂的傷疤又被重新挑開,鮮血膿血齊流,痛苦不堪。
“既然在你們的世界裏是一枚棄子,為什麽不接受我們的保護?”
“如果你願意,我們不但能夠給你真正的安全保障,還能夠幫助你在生意上擴展壯大。”
黑衣少年好像說累了,他按了按太陽穴,給矮個子使了個眼色。
馬上走上來兩個精壯的漢子。一人按住張劍,另外一人拿根橡皮筋勒住他的上臂,輕輕一拍,麻利的將一小管無色透明的液體注射進他凸起的靜脈。
“別怕,這是可個好東西。” 矮個子寬慰他說。
一股強烈的快感猶如潮水般從小腹迅速向全身擴散。很快,他的一切緊張、焦慮、煩惱、恐懼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說的溫暖、寧靜、光明,和舒適。他仿佛身處於雲端,無數隻溫存的手在愛撫著他,柔然的唇在親吻著他,緞子似的黑發纏繞著他。他徹底迷失了。
那兩個漢子把失去知覺的張劍拖了下去。
那黑衣少年在沙發上伸了個誇張的懶腰:“真他媽沒勁!又一特大號的傻X!”
“丹哥,要不要今晚和我去別有洞天提提神?” 刀疤臉在一旁諂媚地說。完全不顧按年紀算,自己可以當上黑衣少年的叔叔這回事。
少年聽到別有洞天這四個字,有點不屑的慫了慫鼻,口罩外麵的整張臉都透著嫌棄。
刀疤臉馬上進補:“丹哥,我們最近進了幾個新人。。。”
“哦,怎麽不早說。” 少年不耐煩地打斷刀疤臉,“行了,今晚就去你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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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斜斜的雨線落在福田巷的石板路上濺起一朵朵水花。巷尾那個已經有些破敗的霓虹牌子上,“洞天”兩字一閃一閃。在雨裏看起來倒有幾分濕漉漉的迤邐。
門口一個年紀不大的混混正在雨聲和樂聲的伴奏中富有韻律地啞著嗓子吆喝:“十塊錢三隻曲子,先交錢再下場子!”
刀疤臉上前耳語了幾句,那小混混便住了嘴,垂首站在了一邊。
“丹哥,您請。雨天路滑,您慢著。” 刀疤臉陪同黑衣少年一起走下狹窄而陡峭的石梯。走到最下層時,馬上就有幾個原先散落在客人當中的暗哨擁簇上來,替兩人在人頭攢動的舞廳裏開道,徑直來到最裏麵在酒水台旁邊設的一片“雅間”。說是“雅間”,其實也就是一小片空地,擺了張附庸風雅的咖啡桌,和幾個稍顯破舊的單、雙人沙發。
黑衣少年有點勉強地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他皺了皺鼻,把碩大的口罩往上拉了拉,顯然對彌漫著廉價酒水、香煙、汗水和香水混合的味道不太感冒。口罩外麵露出來的漂亮眼睛這會兒看起來有點無精打采的。隻是一隻穿著回力牌白球鞋的腳有意無意地伴隨著留聲機裏鄧麗君的《我隻在乎你》打著鼓點。
“我醉了,因為我寂寞。
我寂寞,有誰來安慰我。
自從你離開我,那寂寞就伴著我 。“
沒一會兒,刀疤臉領著四五個年青女孩走進“雅間“。這些女孩妝容濃豔,衣著清涼,看上去至多也就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其中一兩個臉上還稚氣未脫,身材也因為尚未完全發育成熟而有些撐不起緊身魚骨裙。
女孩們似乎已經知道了這個高挑少年的尊貴身份,大都垂下眉眼,有些拘謹和羞澀。隻有一個穿著桃紅色抹胸,留著波波頭的十分大膽地拋了一個媚眼,傳送了一個熱辣的電波。
少年朝波波頭微笑著眨了眨眼,表示訊號收到。但卻似乎並不急著做出選擇。他拍了拍身旁的沙發,笑意盈盈:“來,別客氣,坐下聊聊天。“
“你叫什麽,家住哪兒?今年多大啦?” 他把身體傾斜向一個披肩發、削肩膀,看起來有點緊張的清秀姑娘。聲音溫暖而柔和,口罩外麵的一雙桃花眼不說話的時候也顯得含情脈脈。仿佛不是來泡妞,而是來輔導作業,送溫暖的。
“丹哥,我叫小顏,家就在城南。今年十六了。” 女孩眼睛黑黑亮亮的。
“叫我程丹。” 少年眼神灼灼,骨幹修長的手指剝開一個橘子,遞了幾瓣過去。
其他幾個女孩羨慕地看著小顏,仿佛遞過去的不是橘子,而是鑲金鍍銀的定情信物。
程丹繼續剝著橘子,一邊不緊不慢地進行著“戶口調查”,順帶再問些你最喜歡的顏色啦,你愛吃什麽零食啦之類的小女生最愛的無公害問題。場子上的氣氛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下來。
刀疤臉見狀,喜上心頭:有門兒,這個馬屁算是拍成功了一半。
他忙不迭地跑去酒水台:“燕燕,麻溜著。葡萄酒,礦泉水,橙汁。“
這是燕燕在別有洞天第一天上班。
當她端著酒水出現在“雅間” 時,程丹和女孩們正在咖啡桌上玩一個轉酒瓶的遊戲,玩得不亦樂乎。這就相當於今天的真心話,大冒險。
“我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瓶子正好轉向程丹。他掃了一眼對麵的女孩們,半真半假地說:“我喜歡。。。鵝蛋臉,眼睛又大又亮,眉毛最好要粗一點,不笑的時候凶凶的,笑起來就像點亮了整個世界。”
目光有意無意地停在了端著酒水飲料的燕燕臉上。
雖然隻對視了幾秒,燕燕的心就不可控地狂跳起來:這對眼睛我認識的!
她強按住就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髒,盡量平靜地回到服務台後麵。高挑修長的身形,斜飛入鬢的眉毛,含情脈脈的美目,白皙幹淨的皮膚。。。這,簡直就是那個人的翻版啊!如果不是因為說話聲音不太一樣,簡直就要以為他也來這裏“臥底”了!
“雅間” 一行人又玩了一會兒,就見程丹站了起來,一手摟著小顏的腰,另一手搭著一個和小顏同樣纖瘦幼齒的女孩。他臉上的笑容這會兒全都收斂了起來,與前一秒鍾判若兩人。冷若冰霜地對刀疤臉發話:“就這兩個吧,別讓她們再下場子了。你讓七姐把她們送到老地方。對了,把這身皮扒了換身幹淨的,把妝啊香水啊都洗掉,看的我倒胃口。”
臨走之前,他的目光似乎有意往燕燕的服務台上拐了拐。
程丹離開後,那群女孩圍住酒水台開始嘰嘰喳喳。波波頭有幾分不滿:“還說什麽喜歡凶一點兒的,小顏哪裏凶了?都是騙人的鬼話!”
“胡說些什麽!在背後嚼丹哥的舌根,小心明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刀疤臉臉色陰沉地訓斥道。看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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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除了南湘不請自來的這個插曲之外,陳默簡直是在享受“少爺”的生活。
顧林芝對這個學習好,有追求(有考政法大學的目標),長得有幾分像年輕版的自己的漂亮孩子很有眼緣。見他病了,就像老母雞護犢子似的殷勤照顧。不但燉了老母雞給他進補,更是讓港生騰出自己的房間給他。
“喂,其實你媽真的挺不錯的。” 南湘走了,就剩他倆在港生的小屋裏有的沒的閑聊。陳默真心實意地讚美林芝。
港生側目:“你覺得好?那跟你換啊。”
話一出口,就自知失言——陳默根本就是個沒媽疼的孩子啊!
港生心虛的偷瞅了一眼陳默,好在他似乎早就習慣了,並沒有往心裏去。心虛之餘便主動示好:“那我幫你上藥吧。”
“少爺” 陳默享受港生的護理十分心安理得。自從他進入一中以後,每次大大小小的傷勢,港生都很神奇地有份見證。港生雖然看起來生猛,做起照顧護理人的事來卻比一般女孩子還要貼心和仔細。這一點讓陳默幾乎有點上癮。而陳默身為一隻狐狸,對肢體上的接觸並沒有那麽多的敏感和忌諱,所以也樂得當個大爺,讓人伺候。
港生小心翼翼地將內衣掀開,以免觸碰到傷口。隻見前前後後幾十處傷勢竟然已經大有好轉,不但早前像蚯蚓般醜陋突出的傷痕已經平複下去,就連紅腫也消退了不少。整個身體似乎已經複原了十之七八。
港生驚訝之餘,用手輕輕劃過一道傷痕:“還疼嗎?”
陳默微微皺了皺眉,扭過頭來想看看他到底在幹嘛,“你到底上不上藥啊?不疼啊,不過你碰上去會有點癢。”
港生錯愕:“你到底是什麽品種?怎麽好得這麽快!”
呃,我能告訴你我其實是隻狐仙嗎?陳默心想:原來他們人族的自體修複速度是完全沒法和我們狐族相比的。難怪有“傷筋動骨一百天”那麽怪異的說法。
哎,看來隻能蒙混過關。
“哎呦,” 陳默慘叫一聲,“你手下留情!剛才那裏不疼,可是這一片疼的要命!” 說著眼前一黑,身體一軟眼看就要向後癱去。
港生隻得將他一把托住。這家夥真的假的?明明剛才還談笑風生的啊。而且,明明我手下的不重啊。。。
可嘀咕歸嘀咕,大爺還是要伺候周到。港生心想:這點素質我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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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顧林芝迎來了兩撥客人。
先是南湘一大早上門來說,張劍已經回家了。不用麻煩林芝去公安局報案了。昨晚真是打擾了。林芝一想,虛驚一場,這是好事啊。就跟郭媽媽說:回來就好,那天一起去鍾秀山的觀音廟拜拜。
接下來,一個長得挺秀氣的叫文心的女孩來找港生,說是有功課要問港生。林芝表麵不說,心裏卻酸不溜丟:怎麽自己兒子老有些小狐狸精們惦記著。先是有燕燕,現在又出來一個文文。撒謊也拜托編的用心點!找港生問功課,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林芝不知道,文心其實是燕燕的鄰居,是燕燕搬來的救兵。自從顧林芝河東獅吼事件之後,燕燕就對他們家敬而遠之。文文帶話給港生:十點鍾江邊蘆葦蕩不見不散。務必協陳默一起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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