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生從陳默家裏出來後,左眼皮就一直控製不住地突突直跳。俗話說:左眼跳,禍事到。最近身邊接二連三的意外和事故,讓港生感慨流年不利,真應該去鍾秀山上的觀音廟拜拜。
當晚燕燕對去陳默提議去別有洞天“臥底“ 一事的態度模棱兩可。港生覺得,這個年一過,身邊的朋友們仿佛集體去”不靠譜“ 軍團報了,從前他混世小魔王的稱號簡直應該拱手送人了。
而另一個讓他頗為懸心的就是忘年交吳天明的”舞衣“。”舞衣“ 倉庫被炸之後,雖然並沒有找到凶嫌,工廠卻已經早早複了工。隻是老板吳天明再也無心戀戰他的開疆拓土計劃,賠了一筆違約金,把新城區菜市場的鋪位給退了。
新城區菜市場距離港生家的小區隻有步行幾分鍾的腳程。第二天是周末,港生就趁著給家人買早餐的功夫,順便去菜市場旁的商業街逛逛。
說是商業街,其實規模並不很大。受地形條件的局限,統共也就隻有二三十家鋪子。因為位處幾個龐大的居民區中心,客流十分興旺。同時又因為新城區一切尚處於方興未艾的階段,這裏鋪位的租金價格隻有老城區商務中心的一個零頭。港生暗暗在心裏豎了一個大拇指,由衷欽佩吳老板生意眼光的毒辣和精準。
快走到商業街盡頭的時候,一個尚在裝修的鋪子裏麵竄出來一個青年男子,差和港生撞了個滿懷。那人捋了捋長發,脫口而出一句國罵:“CAO,走路沒長眼啊!“
長發男頓了頓,隨即咧嘴笑了,”喲,大水衝了龍王廟!港生,那陣風把你吹來啦?“
港生定睛一看,一頭飄逸的長發,仿佛永遠都睜不開的眯細眼,還有眉心一顆紅痣。除了“摩托強“ 羅家強,還能有誰!
“羅哥!“ 港生嫻熟地一秒切換進入他社會小混混的操作模式,殷勤地說道,”有日子沒見了,您現在大名在外,我們原來天星港的那幫人都佩服得很呢!“
“哦,我家就在對麵的小區,我來買早飯了。對了,您怎麽會在這兒?“
顯然摩托強對港生的這套老掉牙的拍馬奉承的說辭十分受用。他親熱地摟著港生的肩膀,招呼他走進了正在裝修的店鋪。
這個店麵在整個商業街算是占地麵積比較大的。港生一踏進去,迎麵撲來一股強烈的油漆味和廉價塑料味。裝修雖然還沒完成,但看得出走的是金碧輝煌外加維多利亞的城鄉結合土豪路線。裏麵除了裝修工人,還有一個打扮入時的年青女孩正對著落地鏡在一絲不苟地補妝。
“怎麽樣,哥的地盤上不上檔次?“ 摩托強斜挑著一條眉毛,得意之色就快溢出來了。
“嗯,“ 港生豎了一個誇張的大拇指,臉上一派童叟無欺的真誠,“羅哥您的品味沒話說!以後我媽要給家裏裝修,我就讓她來您這兒學習。”
港生的超級正向反饋把觀眾稀缺的摩托強撫慰得妥妥貼貼、舒舒坦坦的。他衝補妝的女孩喊了一嗓子:“小敏,把貨拿出來給我兄弟瞧瞧。”
叫小敏的女孩依依不舍地把視線從鏡子上移開,從隔著布簾子的更衣室裏搬出了兩個紙箱子。
摩托強扒開紙箱,拿出幾件女裝樣品讓港生“體驗體驗”。
洋裝款式一律都很新潮,好像從影視畫報上拷貝下來的。可是憑港生在吳天明的“舞衣”製衣廠打下來的基礎,一看便知材料的廉價和做工的粗糙。再看定價牌,比“舞衣” 要足足高出三成。港生心裏飛快地估算了一下,成本低,售價高,這樣每售出一件就要比“舞衣”的毛利潤高了近一倍。乖乖,算盤打得不要太好。
港生知道摩托強這間鋪子就是吳天明退約讓出來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港生一向視吳老板為偶像,認為像他那樣從無到有,闖出一片天來才是真正的創業英雄。然而此時此刻,這個創業英雄兢兢業業用心血締造的服裝帝國,在摩托強這個內外雙不休的無業混混的打擊下,非但沒有了一飛衝天的勁頭,而且似乎就連未來的生存都成了一個未知數。
他盡量控製住自己的微表情,連口稱讚說:“真洋氣,真好看!來買單的隻怕是要排隊排到街那一頭去了。對了,羅哥,咱的品牌打算起個什麽洋名?”
摩托強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霓裳。”
港生心裏暗暗鄙視了一下:什麽玩意兒!就連取名字也針對吳老板。人家是“舞衣”,你就叫“霓裳”。還能抄襲得再明顯點嗎?
這時摩托強突然靠近港生,壓低嗓門神神秘秘地說:“好兄弟,再給你看一樣東西,保證帶勁兒。”
說著,他從另一個紙箱子的底層抽出了一份雜誌。雜誌看上去像是一本裝訂精良的畫冊。
打開一看,港生的臉騰的一下子就紅了。內頁上一個隻遮住關鍵部位的妖嬈女郎波浪發披肩,正做出一個銷魂的姿勢,向他發出媚笑。好像在問:帥哥,要不要共度春宵?
“怎麽樣?” 摩托強十分騷情地挑了挑眉,“哥沒說錯吧,這妞是不是很帶勁?”
補妝補成了一座雕塑的小敏聞言向這邊瞟了一眼,“切” 地一聲發送了一個不屑的白眼過來。
“寶貝兒,你比她美。行了吧?“ 摩托強隔空向她打了一個波,以示安慰。又轉向港生,“將來哥打算在這附近再開間文藝作品出租屋。到時候,想開開洋葷,就來找哥。”
十七歲的港生畢竟血氣方剛。這會兒已經是嗓子發幹,心跳加速,並且沿著脊梁骨開始彪汗了。心想:再不走恐怕就要對著這本“文藝作品”流鼻血了,糗就出大了。
他跟摩托強借口家裏還等著他的早餐,上演了一出依依惜別,就汗流浹背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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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港生在欣賞“文藝作品” 的同時,陳默正在飽受著另外一種煎熬。
昨晚和祝鴻升穿越雨柳村的密林時不小心被毒藤侵犯,渾身有幾十處著了道。睡時不以為意,可是一覺醒來,渾身紅腫發燙,且奇癢難忍。
所以,當港生推開四合院虛掩的門,看到的是一個齜牙咧嘴,狼狽得不能再狼狽的陳默。
“你滾蛋!不知道進來以前要先敲門啊!”
怎麽會是他啊。。。陳默見到港生,整個人頓時就不好了。雖然剛才也沒好到哪兒去。但是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坦誠相見“,簡直是要命啊!
“撲哧。” 港生沒憋住,沒有同情心地笑出了豬叫聲。
是可忍,孰不可忍!心情暴躁無比的陳默隨手抄起一個雞毛撣子就扔了過去。一張俏臉多少看上去有點猙獰。
隻不過他現在被藤毒折磨得就快虛脫了,力道和準頭自然是差了些。
港生頭稍稍一偏,雞毛撣子呼嘯著從耳邊飛過,落入了金桂叢中。這小子是不是中邪了?齜牙咧嘴的是想要嚇唬誰?知不知道我王港生這輩子還沒幹過夾著尾巴乖乖滾蛋這件事!
港生拔出雞毛撣子,不等陳默反抗,就一撣子擊中他的後膝蓋窩。陳默悶哼一聲,兩腿一軟直直地跪倒在了榻上。港生順勢在背後用膝蓋頂住他的小腿,又一把反扳過他的右臂,將他死死地摁住在榻上。法醫姨父張大年傳授的擒拿術對付一個藤毒重度患者果然是手到擒來。
“你幹什麽!疼。。。” 陳默兀自在徒勞地掙紮著。
港生探手一模他的額頭,好燙!再掀開襯衣下擺,十幾條傷痕赫然躍入眼簾。仿佛一張原本光滑潔淨的畫布被人拿工具刀粗暴地劃破。傷痕們像雨後肥大的蚯蚓,又紅又腫。有些還破了滲著血,有感染化膿的跡象。港生輕輕一觸,陳默就忍不住低低地呻吟起來。這樣僵持了幾分鍾,他似乎泄盡了力氣,像隻小貓似的乖乖地趴在了榻上。
不行!得趕快去醫院!港生叫了輛三輪車,來到家裏附近的社區醫院。
一番折騰下來,陳默終於在打點滴的躺椅上睡著了。雖不濃密,但是根根分明的纖長睫毛垂落在白皙瘦削的臉龐上,憔悴而易碎,惹人憐愛。
怎麽會有人生病的時候還這麽好看?港生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兩個小時之後,陳默從昏睡中醒了過來。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港生趴在躺椅上的腦袋。他的側顏繼承了王建安高高的鼻梁和深邃的輪廓,頭發微微的打著卷,嘴角上翹,好像一隻夢見了肉骨頭的卷毛小狗。
陳默忽然有一種想要去摸一摸那頭卷發的衝動。一探手,上了年紀的躺椅在身下發出吱吱呀呀的抗議。
港生的好夢被吱吱呀呀聲打斷,他有點迷糊地扶著躺椅直起身,臉上赫然印著椅子邊緣烙下的一道紅印。
“阿默,你醒啦?舒服些了嗎?”
陳默連忙把手抽回。有種想偷東西沒得手,可是也沒被發現的僥幸。
“呀,點滴快到底了。我去叫護士來。”
兩人拿了藥,再把各種手續辦完之後,天色已經將近黃昏。陳默急著回家,卻被港生不客氣地一把拉住:“幹嘛?臉白的跟鬼似的,手涼的跟冰一樣,還有一堆藥要敷!家裏是有一個田螺姑娘在等你嗎?現在給你一道選擇題:第一個選項,我跟你回你的四合院,我照顧你。第二個選項,你跟我回我家,我們全家照顧你。”
不是吧,你跟我回家,分享我的“狐狸洞”?陳默脊柱一陣發涼,有一種秘密將曝光於光天化日之下的不祥預感。更何況港生連殺雞都見不得,說得好聽要照顧自己,可到時候還指不定誰照顧誰呢。這樣對比下來,還是接受顧林芝的照顧比較靠譜。
“好吧,我跟你回去。” 陳默妥協了,“對了,你下午來找我有什麽事兒?”
其實港生本來是找陳默匯報“摩托強”的最新動態的,然後再商量商量下一步的對策。可這會兒,對著他這副我見猶憐的病容,倒是猶豫了起來。
“你婆婆媽媽的就沒勁了。” 陳默吊起一條眉毛,從眼角裏斜露出來的目光寫滿了嫌棄。為了表示不滿,甚至還伸手重重擼了一把港生的卷毛頭。
港生躲避不及:“你怎麽動手了還!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上午在菜市場商業街撞見‘摩托強‘了。你知道,吳天明’舞衣‘的那間鋪子現在他盤下來了。。。” 當然,在摩托強的鋪子裏“開洋葷”,觀摩“藝術品”的小插曲就沒必要匯報了。
陳默把眼睛閉了起來,腦海裏飛快地閃過“舞衣”爆炸案、別有洞天、新城區菜市場商業街,還有雨柳村黑火藥工廠。越來越清晰地看到,摩托強仿佛一條暗線,把這些表麵上並無瓜葛的事務聯係在了一起。雖說摩托強處處露在明麵,但像他這種貨色,充其量也就是被人當棋子用的一個小頭目吧。。。也許倩倩也在扮演著同樣的角色。他們背後的大老板究竟是誰?四叔又在這裏麵扮演什麽角色?隻是一個火藥供應商這麽簡單?還是有更深層的共同利益,又或者是共同的仇恨?
想到這裏,他突然對下月十四的常理會有了種莫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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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林芝對家裏新來的小客人加病號十分關照。不但叫港生把自己的房間收拾了讓出來給陳默,還讓保姆郭媽媽燉了隻老母雞加菜。加了黨參和香菇的雞湯在火上咕咚咕咚地冒著泡,整間屋子都彌漫著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正當全家人準備落座之際,門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港生打開門一看,原來是郭媽媽的小女兒南湘。隻比港生大三歲的南湘從小懂事穩重,一直是林芝口中的“別人家孩子”。這會兒,南湘呼吸急促,眼角似乎還掛著淡淡的淚痕。
“南湘姐,怎麽了?” 港生熱切地問道。
“沒什麽,我找我媽。” 南湘避開了港生的目光,焦急地往屋裏探尋。
郭媽媽聽到女兒的聲音,忙迎了出來。南湘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母親,兩人躲進了郭媽媽的小房間。港生隻聽到了一句“張劍出事了”,門就關死了。隱隱能聽到母女二人的低聲嘀咕。偶爾郭媽媽失控,憤怒地喊了聲“畜生”,就又壓下音量。
一頓飯完畢,港生正幫著林芝收拾碗筷,郭媽媽的房門開了。她淚眼婆娑,顫悠悠的走到林芝麵前,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顧校長,你幫幫我家囡囡。”
林芝連忙把她一把攙起來,扶著她進了書房。
港生見狀連忙拉著眼圈紅紅的南湘,和陳默一起進了自己剛收拾出來的那間小屋。
港生見南湘拘謹,解釋說:“這是陳默,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不要見外。”
南湘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過了半晌終於開口了:“我說了,你們也不需要著急給我出什麽主意。我就是,說出來自己心裏好受點。”
“我和男朋友從職校畢業,掙的死工資很少。看著別人幹個體戶的好些都發了,挺眼饞的就想著也學人家去‘下海’。可是一旦真的下了海,才知道水有多深,有多難。”
“我們跟親戚朋友東拚西湊借了點錢,好不容易在城南開了間小麵館。生所幸意還挺紅火的,每天起早貪黑地也能掙下點辛苦錢。可是沒多久就被一幫小流氓盯上了,跟我們說要收‘保護費’。一開始我們沒當回事,就沒搭理他們。可是沒多久,噩夢就開始了。一開始,有人故意紮客人停在外麵的自行車車胎。後來,發展到變本加厲去騷擾我們的女客人,嘴裏說些不幹不淨的話。久而久之,敢上門的客人就少了。”
“我們現在,不但每天進賬少的可憐,還要繳租金,還欠著錢,壓力特別大。昨晚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和男朋友說,要不就給他們那個‘保護費’吧。他火了,說血汗錢憑什麽給那幫人渣,要和他們理論。我勸了勸,也沒往心裏去。結果今天一早他人就不見了。”
“我們自從好了以後,就從來沒有分開過。就算吵架也隻不過是紅個臉,沒多久他就會回來哄我。可這次不一樣,我起床後就沒見著他,到現在已經快十個小時了。我真怕。。。他出了什麽事。”
南湘也許哭得太多了,這會兒眼睛反而幹涸著。目光茫然而無助,令人心碎。
港生和陳默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心照不宣:這事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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