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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6: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2021-06-20 18:26:58) 下一個

不想當老板的學生不是好學生

港生和陳默、燕燕約好了一起去看陸峰。他其實老早想去了,但林芝告訴他陸峰在重症監護,怕細菌傳染。現在好不容易從重症轉到普通病房了,港生一大早就去稻香村買了兩盒綠豆糕,兩盒小麻花,又去南北貨弄了一大塊山楂糕,一袋什錦蜜餞果脯子,最後又跑去大飯店的外賓特供麵包房揀了兩塊紅寶石奶油蛋糕。這才心滿意足。

燕燕見港生大包小包的,打趣他說,“你這不像是去探病人,倒像是新媳婦回娘家。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身上還背著一個胖娃娃!”

港生一點都不見怪,“燕燕,你不了解陸峰。他這個人是頂怕苦怕痛的。以前每次打針吃藥,他阿媽都要哄他喝糖水才能糊弄過關。這次遭這麽大的罪,不多弄點甜的怎麽挺得過去!”

陳默見港生一本正經的樣子,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心想,這個人倒是心細得很。如果換作是自己病了,不知道他會不會也這麽大包小包地嚴陣以待?但轉念一想,狐狸天性不好甜食,這些美意自己怕是無福消受了。

  三人走進地處市中心的附屬醫院320號病房時,屋裏已經有了一位客人。

320號病房在走廊的盡頭,相對人流較少也較安靜些。雖說是普通病房,但這是一個加大號的單間,裏麵除了可調節的床位和監護設備外,還有一張專門給陪夜家屬準備的加護的小床,一個不大但是供水充足的淋浴間,床頭櫃上兩個嶄新的牡丹花熱水瓶。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劉蓓見是港生、燕燕一行人,捎帶尷尬地起身打招呼。她好看的杏仁臉上沒了往常的囂張驕橫,鼻頭和眼圈因為剛剛哭過而微微泛紅,眼睫毛上還微微留有淚光。整個人顯得楚楚可憐。

病榻上的陸峰倒是精神不錯。他一見港生就興奮跟得打了雞血似的。“李阿姨,你幫我把被子掀開,給港生看看我的繃帶!” 李阿姨是盧豔請的一個月五十塊錢的護工,她不滿地低聲嘀咕了一句,“峰峰啊,你這個樣子要是感冒了我怎麽跟盧老師交代嘛”,但不情願歸不情願,還是按照陸峰的吩咐,把被子的一角掀了起來。隻見陸峰的下半身被白色的繃帶密密麻麻的儼然綁成了一個木乃伊。

“怎麽樣!這就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陸峰還沒得瑟完,就被劉蓓賞了一個白眼打斷,“還降大任呢,過一會兒換藥看你還還嘴硬!”

燕燕看在眼裏,心裏‘咯’地一動,好生好奇:什麽時候劉蓓對陸峰這麽上心了?以往感覺是陸峰在暗戳戳地追劉蓓,可劉蓓對他總若離若即的。這會兒看起來,憑燕燕女孩子的直覺,劉蓓的表現更像是“關心則亂”。也許,是陸峰的傷勢讓劉蓓這個驕蠻不講理的“一中公主”終於低了頭,收了心?

港生跟陸峰說笑了一陣,終於切入了正題,“峰峰,你爸那邊和公安有什麽線索沒有?”

“說有吧,其實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說到這事陸峰就氣不打一處來,他不滿地嘟囔說,“聽說他們查出來那黑火藥應該是從本地就地取材的。可是都快一個月了,別說什麽土作坊了,連隻土撥鼠都沒查出來!”

幾個人附和著義憤填膺了幾句,陳默給港生遞了個眼色。港生順勢不鹹不淡地問,“峰峰啊,最近很少看到陸叔叔,他身體好嗎?最近忙什麽呢?”

“他呀,還能忙什麽,不就是天星港那個項目唄。” 說起陸堯,陸峰明顯有點不耐煩。他把頭靠在枕頭上往後一仰,眼睛微微眯起來,看起來像是個正經八百的二世祖。“也不是什麽天大了不起的秘密了,天星港那個英國人投資的化工廠已經談妥了。你們去買禮拜一的報紙,頭版頭條上都會登出來。”

“切,弄得好像什麽天大的喜事似的,還不是當官兒的用咱們的天星港換他們的烏紗帽。” 陸峰不無鄙夷而又帶幾分傷感地說,“等著吧,以後天星港就要大變樣嘍。”

 

在離開醫院的路上,三個人都心事重重,各想各的心思,一路少話。

燕燕提議去江邊散步。等公交車從市中心開到江濱公園這站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黃昏的太陽溫柔地把他的餘熱灑向大地,平如鏡麵的江水和江邊的蘆葦蕩都被鍍上了一層暖暖的金色。幾隻白鷺在蘆葦叢裏悠閑地打著盹兒,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和寧靜。

燕燕在夕陽的餘暉裏美得就像文藝複興的名畫。她眉眼裏與生俱來的古典韻味在這些年風裏來雨裏去的辛勤勞作中得到了真正的磨礪,在金色的夕照下格外生動,好像生機勃勃的戰神雅典娜。

“你們知道嗎,我們家,還有港口一片的老住戶,都要拆遷了。” 燕燕望向一片蘆葦蕩,眼睛亮晶晶的,看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正式的通知還沒下來,不過大家都這麽傳。再加上今天陸峰的消息,應該是板上釘釘了。”

陳默若有所思的看著燕燕,他對於麵前這個美麗的人類女孩產生了一種共鳴,還有說不清的憐憫。從下午陸峰的一席話裏,陳默已經推斷出,四叔和祝鴻升之所以要襲擊陸峰,必然是和陸堯主持的化工廠談判有關。也許他們是想通過陸峰事件來威懾,甚至阻撓談判的進程。多麽荒謬和幼稚的想法啊。別說陸峰沒死,就算真的讓他們得手,談判也最多是延遲幾天而已,最終的結局依舊會和今天一模一樣。陳默隱隱地感到,天星港的化工廠隻是拉開了一個序幕,而自己和族人們數百年來賴以生存的鍾秀山和身後的那片樹林,等待它們的命運又將會是如何呢?這個未知的變數不光會波及到自己和四叔的族人們。它對於人類,至少是像眼前這個淳樸的女孩這樣的一部分人類,又何嚐不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呢?

“阿默,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港生拿著布包在陳默眼前晃了晃。

“要我說,建工廠是好事,燕燕家拆遷也是好事。” 港生格外認真對兩個好友說。他英俊深邃的五官在夕陽下宛如剪影一般深刻,一對眸子熠熠生輝。“你們想想,大上海什麽樣兒,我們通城又什麽樣兒。憑什麽守著天星港這麽一個寶貝不做出一番事業來!”

“你們別聽陸峰的,他從小就和陸叔叔對著幹。我爸說過,陸叔叔當年幹革命是個響當當的真英雄真好漢。我才不相信,陸叔叔和英國人搞合作就是為了自己升官發財。”

燕燕見港生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好啊,你倒是說給我們這些沒出息的聽聽,你是要做個什麽大事業來。”

“那好,你們保證不許笑話我啊。” 港生和燕燕、陳默分別拉了勾,他用手指了指夕陽下的江麵,“我要做老板,建自己的廠子。總有一天,我要把東西賣到上海去,賣到洋人那裏去。”

“好,那我就開間餐館,每天給你的廠子送飯。” 燕燕打趣道。

“我呢,就當個大法官,每天給你的廠子擺平官司。“ 陳默接著燕燕的話茬兒說。

“好啊,我讓你們笑話我!“ 港生使出撓癢癢神功,追得兩人直喊求饒。三人在黃昏的江邊又笑又鬧,一掃之前的陰鬱沉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自打從醫院回來,陳默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查訪到黑火藥作坊的秘密據點。

這天陳默和港生一起去光顧一中門口的小攤,路過祝鴻升的水果攤前時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氣味。這股氣味讓陳默聯想到夜探孝忠路時在那片黑色牆根上麵的硝磺味,但又似乎不是,因為硝磺裏麵還又夾雜了許多其他的化學物質,甚是複雜。他心裏生疑,就決定一探究竟。

當天收攤後,陳默暗暗跟在祝鴻升身後,隻見他七拐八拐地來到了城南舊海鮮批發市場。這裏本是通城最大的水產品集散地,每天車水馬龍,客流量驚人。隻是在新城區的紅日海鮮超市建成後,這個批發市場就人煙日漸稀少,逐漸成為了被人們遺忘的昨日黃花。

這是一個漏鬥狀的空間,入口處視野甚為寬闊,但越往裏走就漸漸收縮,變得狹窄局促起來。地上的高低不平的青石板永遠濕漉漉的,爬滿青苔,有一股經年累月仿佛已經滲入地表牆縫的的血腥味。陳默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支楞起來。彌漫在空氣裏的淡淡的血腥讓他出於本能地興奮和燥熱起來,不禁越走越深。

隻見在狹窄巷子的陰影裏麵,每個犄角旮旯都有兩三個麵目模糊的人影壓低了嗓音在隱晦地交談著。當陳默經過時,這些人會下意識地拉低帽簷,向他投去警惕的一瞥。

啊,這難道就是傳聞中的地下黑市!陳默聽師傅提起過,通城曾經有一個發展到相當規模的地下集市,裏麵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找不到的東西。這個集市在一次掃黑行動中被清剿了,想不到,這麽快就又換了個地盤,卷土重來了?祝鴻升到這裏來幹什麽?他是在暗中做黑火藥的買賣嗎?那麽這個買賣的背後是四叔那幫老家夥嗎?

陳默滿腦袋的疑問,可還沒等他在黑市裏找到祝鴻升的影子,就被人在後腦勺上結結實實地賞了一塊磚頭。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酸痛,頭疼欲裂。想要伸展四肢時,卻發現整個人,或者說是整隻狐狸,都被一張薄如蟬翼可是韌如鋼絲的網子纏住,動彈不得。“晦氣!怎麽又是這個勞什子!”

紅狐環顧四周,隻見自己身處一個狹小陰暗的洞穴。他曾跟隨師傅造訪過四叔府上和幾個主要辦事處,顯然這裏都不是。洞穴裏陰森潮濕,能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少東家,少東家!” 阿默扭頭一看,原來在他的腳跟,一隻毛色灰黑發紫的浣熊和自己一樣被五花大綁在一張網子裏。

“祝鴻升!” 阿默大吃一驚,“你小子怎麽也在這兒?”

“少東家,您大人有大量,一會兒可要幫我說幾句好話呀。” 紫黑色的浣熊說話帶著哭音,還有點喘不大上氣來。阿默定睛一看,原來那廝身上遍體鱗傷,已經沒有一塊好的皮子了。

“祝鴻升!我問你,這是個什麽鬼地方?”

 

“鬼地方?說得好!今兒就讓你開開眼!” 話音未落,四叔就和三娘一行人押著兩隻畏畏縮縮的小熊走了進來。兩隻小熊四肢帶著鐵鏈,皮毛上都和祝鴻升一樣有一圈紫色。

四叔在洞穴腹地一塊平整的大石上坐下,其餘人等於其下手位兩邊分開一排站立。

“阿默,最近我們見麵見得挺勤啊。” 四叔笑著對小狐狸說。“你想知道祝鴻升去黑市幹什麽?我也很想知道。” 說著,四叔皮笑肉不笑地轉向祝鴻升,“鴻升,你說說看,我們大家都很想知道呢。”

“主子!” 阿默身旁的祝鴻升立馬尖聲嚎哭了起來,“是我豬油蒙了心,偷了火藥去黑市上換點買酒錢。我再也不敢了!”

“那好啊,我可以饒了你這會。可是你得給我留個信物。” 四叔踱著方步走到那兩隻小熊麵前,兩個小的沒見過這個陣仗,顫顫悠悠地腿都軟了。“他們是你家的小輩吧。今天咱們就留下兩條尾巴,算是小懲大戒吧。”

話音剛落,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就將兩隻小熊撂倒在地,手起刀落,兩條血淋淋、毛絨絨、熱乎乎的斷尾已然握在手中。再看祝鴻升,已經是癱軟在地,人事不醒。

 

“四叔這是做什麽?殺雞給猴看?” 阿默心裏思忖,辦了祝鴻升,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了。既然是這樣,倒不如化被動為主動。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四叔,您先給我送了綁。我有一筆生意與你做得。”

“嗯,你倒說說看。”

沒了金絲網束縛的小狐狸重又化作一名翩翩美少年。他做了一個伸展動作,慢悠悠地說,“四叔,您對這次行刺陸峰事件怎麽看?對結果可還滿意嗎?” 見四叔並不答話,麵有慍色,他又接著說,“您可能已經知道了。陸堯和資方已經簽約了。天星港新建化工廠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眼看四叔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阿默好像並不以為意,“這麽看來,您這次行動可是不怎麽成功啊。他們人族怎麽說來著,叫‘螳臂擋車’,收效甚微啊。”

四叔終於沉不住氣了,低吼一聲:“你到底想說什麽?”

“四叔不必動怒,” 阿默向主位鞠了一躬,正色道,“以我看來,四叔的計策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您和您的族人並不真正了解人族啊。” 說到這裏,他索性再近幾步,“您可知,人族的本性,是冷酷、自私、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而您,如果被他們溫情的麵紗給蒙蔽住,那麽再完美的計劃都隻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所以,為了您的長遠之計,就必須要尋求一個深諳人族的合作者。”

“你叫我到哪兒去找這個合作者?找你嗎?” 四叔冷笑了一聲,同時又饒有興趣地盯著紅狐。

紅狐笑盈盈地迎了上來,“阿默不才,願當此任。”

四叔沉吟了片刻,突然嗬嗬樂了,他衝著左手位的三娘說,“三娘,我說什麽來著,小輩裏麵能堪重用的就屬阿默了!” 三娘此時眼神複雜地看著紅狐,有防範,有憐愛,也有不解。她看著眼前這個笑意盈盈的美少年,就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同樣讓人捉摸不透的狐族美少女。隻是這少年更魅惑,更狂妄,更危險。最終,她遲疑著點了點頭。

“好!既然三娘也讚同,那就定下了。” 四叔在空中擊了一掌。“阿默,你我的契約,你師傅那裏暫時不必知曉。隻是,我還需要你的一件信物,以表你的誠意。”

“不知四叔想以何為信?”

“哦,我想想。” 他眯起眼睛,捋了捋手邊還滴著血的兩條熊尾,說,“要不,就要王港生那小子的一根手指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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