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藝術犧牲無怨無悔的葉子
張定華口述 辛夷楣執筆
葉子大姐可算是人藝資格最老的女演員了。她也是對人藝表演風格的形成貢獻卓著者之一。她的從藝經曆常常引起我的深思。她生於1911年,比舒繡文還大四歲。她的父親留學日本歸來,在袁世凱政府的外交部任職。她的家境是十分富裕的。但是,她對嫁個好人家,當闊太太的生活不感興趣。1934年,她從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畢業後,決定從藝。她瞞著父親,隻身離家,毅然考入剛剛成立的南京國立戲劇專科學校。
那是當時全國最高的戲劇學府。戲劇前輩餘上沅、應雲衛、田漢、歐陽予倩、曹禺等都在那裏任教。多年之後,憶起當年往事,她高興地說:“餘上沅校長特別強調實踐,我們天天上午上課,下午排戲。兩年之中,我們排了八台大戲,好多戲都讓我演主角,他們把我當成培養對象了!”
抗戰時期,是葉子演劇生涯的全盛時代。短短幾年,她塑造了劉鳳仙、洪宣嬌、賽金花、葛嫩娘、曾思懿、瑪格麗特等風格各異的角色。抗戰勝利後,她又在話劇《清宮外史》裏演慈禧,十分成功。
新中國成立後,葉子在北京人藝演得最轟動的角色是《龍須溝》裏洋車夫的妻子丁四嫂。她在人藝建院之初就來了。1950年,要排老舍的劇本《龍須溝》時,李伯釗院長讓葉子去請焦菊隱來擔任導演。他們早在抗戰時期就熟識。焦菊隱先說戲顯得單薄一些,需要加工修改,他還在北師大教書,怕不能集中精力排戲。後來,劇院要葉子一再去請,焦菊隱最後終於答應了來排戲,但讓大家趕快去龍須溝體驗生活。當時,治理臭溝的工程已經開始了。
他們倆人都沒想到,後來,《龍須溝》在焦菊隱導演下,成了新中國話劇舞台上現實主義的典範,焦菊隱也因此正式加盟人藝,擔任了總導演和副院長,繼而導出一台台光彩奪目的戲劇,創造了北京人藝演劇學派,而丁四嫂則成為葉子一生中塑造的最成功的角色。
生活中充滿巧合,藝術創造中亦如此。《龍須溝》演員深入生活階段,焦菊隱還沒有辭去北師大的教書工作,因此沒有太多時間與演員們在一起,他就提出讓演員們寫演員日記。每個演員都準備了兩個本,輪番記,輪番交上去給焦先生看。焦先生把他的意見寫在上麵,演員們參照他的意見開掘生活,接近人物。葉子寫了十幾萬字的演員日記。這個方法後來證實行之有效,人藝的一些演員從此養成了寫演員日記的習慣。
其實,葉子並不熟悉北京貧民的生活。在深入生活中,她誠心誠意地與龍須溝一帶的人們交朋友,聽他們講述自己的身世,細心觀察他們的生活習慣、語言、動作。我讀過她寫的丁四嫂的演員日記,她對丁四嫂心理分析的細致,對其他人物理解的準確,讓我驚訝不已。在演戲上,她真是聰明極了。
她在《人物形象創造的研討》一文中談到丁四嫂的襪子。她說,我想象她自幼受苦,從未穿過一雙新襪子,總穿丁四穿剩下的,從來不合腳,襪筒經常脫落到腳腕上。這就是丁四嫂在第一幕中的形象。第三幕時,已是解放後,丁四嫂的穿戴已比從前整齊些。為了怕雨水弄髒褲腿,她把襪子套在褲腿外麵,用根帶子把它紮在膝蓋下。到第四幕,溝已經修成,丁四和她的兒子都有了固定的工作。她去參加修溝落成典禮時,穿了一雙黃燦燦的新襪子。她高興地說:“你看這襪子多抱腳啊!”劇本中原來在這兒有一句台詞:“你看這新鞋多抱腳啊!”她把新鞋改成新襪子,而且成了一個塑造人物非常有用的貫穿細節。這真如洪深所說:“不會演戲的演戲,會演戲的演人。”
葉子演戲不僅異常用功,而且具有獻身精神。排練時,焦先生提出,戲裏的人物大多是下層勞動人民,由於長期受苦,會影響到人的發聲,因此需要一兩個演員用啞嗓子說話。葉子認為丁四嫂適合用沙啞的嗓音,於是自告奮勇這樣做,結果人物更上一層樓。評論家說,葉子演的丁四嫂太真了,像“從溝裏撈出來的”。龍須溝地區的民眾幹脆選葉子代表那個區當上了北京市人民代表。真不知道,對於一位演員來說,世上還有什麽比這個獎賞更高呢?!
當時,評論家楊竹青敏銳地提出了一個“葉子現象”。他說:“為什麽當耿震、梅熹、沈揚等一批馳名於國統區的名演員在藝術上陷於困惑時,葉子卻灑脫地在表演藝術中呈現出新鮮的光彩?”當時擔任中國青年藝術劇院院長的廖承誌也談到,一些來自解放區的老演員“一屁股坐在‘十年鬥爭’光榮的包袱上,不再企圖感受新鮮事物”,“那麽這些人所能處理的人物將永遠是粗糙的、活報裏麵的角色。”
然而,葉子為丁四嫂做出的犧牲是巨大的。由於沒有掌握好變聲的科學方法,這樣演了幾十場後,她的聲帶受傷了。我1954年到人藝時,葉子的聲音已經沙啞了。這當然影響她飾演多種角色。本來,葉子的戲路是很寬的。但是,她從沒有絮絮叨叨地為這件事後悔。她心甘情願地為藝術犧牲。
1956年,蘇聯專家庫裏涅夫來給人藝排高爾基的劇本《布雷喬夫》。布雷喬夫是一個農民出身的資本家,晚年得了絕症,發現周圍的親友,包括妻子,都在覬覦他的財產,因此下決心報複揭露他們。鄭榕演布雷喬夫。起先,他老找不到感覺,活動不起來,戲僵在那裏。專家和劇院的總導演焦菊隱都很著急。
葉子在劇中演布雷喬夫妻子的姐姐梅拉利亞,一個道貌岸然心懷叵測的女修道士。有一天,在排演場正排鄭榕與葉子的一場戲。她緊挨鄭榕坐著,一麵談著上帝和罪惡,一麵閃露出狡詐的目光。鄭榕感到了她的虛偽,胸中燃起怒火,卻不知該做什麽。這時專家突然跳上舞台,在鄭榕耳邊小聲說:“擰她屁股!”鄭榕馬上照做,葉子驚叫跳起,鄭榕起身追她。倆人圍著餐桌追逐,葉子邊逃邊罵。專家喊:“掄起桌布來抽她!”鄭榕就掄起了桌布,葉子嚎叫著,舉起兩支黑色的袍袖,像隻大烏鴉似地逃出了正門……
當時在場的人都忍不住鼓起掌來。鄭榕突然一下子找到了布雷喬夫的自我感覺,這出戲火爆起來了。有人說:“戲劇的技巧就是交流的技巧。”葉子就是一個善於在交流中迸出火花的真正的演員。她的即興表演一下就把鄭榕激發起來帶進戲裏去了。
1956年,劇院決定排演《日出》。葉子知道自己的年齡已不適合演20出頭的陳白露了,她的嗓音也不適合,就想申請扮演人老珠黃的妓女翠喜。這使她不禁想起三十年代的往事。那是她進入南京國立劇專的第二年,老師曹禺要親自給他們排演他剛發表不久的《日出》,讓葉子演陳白露。上海複旦劇社剛剛演了此劇,由複旦的女大學生鳳子演陳白露,相當成功。因為找不到人演翠喜,他們就把第三幕刪了。曹禺很不高興,說這一次我們劇專一定要演第三幕。葉子嘴快,不假思索地說:“幹嘛要演第三幕?翠喜這個髒女人,有什麽可演的!”一向和顏悅色的曹禺生氣地說:“你懂什麽?翠喜有一顆金子一般的心!”
翠喜是一個久曆風塵的老妓女,一般的女演員很難拿下來,而且很容易一演就過。到底申請不申請呢?於是之和朱旭也都鼓動說:“葉大姐,你就申請吧,你一定能演好這個角色。”曹禺知道葉子申請演翠喜,很高興,再次強調這個女人有一顆金子的心。葉子的表演一炮打響,不僅深深地打動了觀眾,也轟動了文藝界。曹禺對導演歐陽山尊說:“真希望把葉子演翠喜的第三幕壓成唱片。葉子演的是千古絕唱啊!”
1957年,人藝排演《北京人》。葉子在裏麵扮演大奶奶曾思懿。這是她第三次演這個角色。抗戰時期,她的丈夫熊佛西在桂林曾給她排過這個戲。抗戰勝利後在上海她又演過這個角色。人藝的演員黎頻曾在《葉子印象》一文中,回顧了在上海和北京與她兩次同台演《北京人》的感受。
黎頻說,在上海演《北京人》時,分配她演長期與丈夫住在娘家的病懨懨的文彩。但是,她胖且健壯,所以對演好角色沒有信心。在排演中,她努力從周圍的人物身上尋找感覺,而葉子的戲對她幫助最大。她覺得這個嫂子太欺負人了,欺負她哥哥、表姐愫芳、她自己……但是,她找不出一句話來還擊,真懦弱極了。
她又說:“十年後在北京人藝我們又合演過這個戲,她還是思懿,我則飾陳奶媽!她的戲還是那麽好,寶刀不老!但是,我知道她的身體已經不行了,每天演出她嘴裏都含著西洋參。”
我至今記得當初看《北京人》的感覺,葉子扮演的曾思懿與藍天野扮演的她的丈夫曾文清的對手戲,還有葉子和舒繡文扮演的愫芳之間的對手戲,太有嚼頭,太過癮了!她不僅演出了曾思懿的狠毒,也演出了她的幹練;不僅演她欺負人占強到了極點,也演她索盡枯腸支撐這一大家子的不易。她演出了人物行為背後的合理性,塑造了一個異常豐滿的人物形象。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劇院還流傳著葉子讓戲的故事。一知道梅阡正在把老舍的小說《駱駝祥子》改編成話劇,葉子就很想演虎妞。老舍也覺得這個角色適合她。就在1957年要排練之前,舒繡文從上海調來了。劇院領導決定由她來演虎妞,還決定由年輕演員李婉芬演B角。葉子理解劇院領導的苦心,高高興興地把虎妞讓給了舒繡文,自己申請演虎妞C角。《駱駝祥子》演了好多場也沒輪上她演。直到1962年,舒繡文和李婉芬都病倒了,才讓她上。沒想到,演了十幾場,她也病倒了。當時,說明書來不及改名字,許多人甚至不知道葉子演過虎妞。而這竟是她在人藝舞台上塑造的最後一個角色。
葉子沒有一點大演員的架子,平時不講究吃喝也不講究打扮。她穿衣服甚至有些兒邋邋遢遢。這樣不修邊幅,在女演員中是相當少見的。同事們笑話她不會生活,她也不生氣,仍舊邋邋遢遢來上班。我覺得她就是一門心思演戲,鑽進去出不來的人。演完丁四嫂之後,她終生有了丁四嫂的痕跡,也變得很貧民化了。焦先生說她適合演北京小市民,她當時還不太高興,而深入了角色之後,她確實改變了。
有一次,我們一起下鄉勞動,去北京郊區捆大白菜。她發現旁邊的地裏還有茄子,就摘了一個,擦巴擦巴就生吃起來。她還讓我吃,我說:“那怎麽吃?”她連聲說:“好吃,好吃!”後來,我們帶頭勞動的頭頭蘇民還為這件事不點名地批評她,說不應該隨便吃老鄉的東西,可她並不在意。
說起來,她是大家的老大姐,但她特像一個童心未泯的大小孩。生吃老鄉茄子的事,別人很難幹得出來,在她卻再自然不過了。她平時說話也是直來直去,盡是大實話,時常引來大家的哄堂大笑。
“文革”開始後,葉子也屬於被揪出之列。“黑幫們”本應住在燈市東口人藝做布景的大樓裏,但她身體實在不好,允許她回家住。她怕來晚了挨批,就半夜起床,抱著鬧鍾,從史家胡同56號走到燈市東口的大樓外麵等天亮。在學習班裏,迫於壓力人人都不得不批判檢查自己,葉子不會作假,經常沉默不語。她想不通,為什麽自己一直追隨革命,現在卻成了革命對象,還成了“特嫌”?因此,她老是挨批。
當時,她的更年期綜合症已經十分嚴重,常常夜不能寐,她和兒子又都查出了肝炎。從國家,從個人,她越想越覺得活著沒意思沒希望,就在一天夜深人靜時,尋了短見。後來,幸虧被及時發現,同事們趕緊把她送到醫院,才搶救過來了。在那時,自殺是自絕於人民的表現,葉子因此罪加一等,被關進學習班,不許回家了。她與呂恩、楊薇關在一起,她倆對她很照顧。
40年代後期,葉子帶著小兒子離開熊佛西來到北京,就一直沒有再結婚。人藝的同事們很關心地問她:“葉大姐,你為什麽不再找一個伴兒呢?”她意味深長地說:“曾經滄海難為水呀!”直到後來我讀了她的自傳後,我才知曉他倆的那段情真是如夢如詩,那段情又注定了難以久長。
1938年長沙大火後,葉子隨怒潮劇社撤退到重慶,又隨友人來到熊佛西主持的成都四川省立戲劇學校和附屬劇團。熊佛西是當時戲劇界有名的才子,又以30年代在河北定縣主持平民教育、搞農民劇團,享有盛名。
在成都,葉子排演了《秦良玉》、《名優之死》和《賽金花》等劇目,又在熊佛西的戲校教書。熊佛西知道葉子喜歡花,便從街上買來許多鮮花,自己動手編插在花籃裏,讓葉子拿回自己的房間。
有一次,熊佛西帶領戲校師生去灌縣演出。葉子順便去遊青城山,回來晚了沒有看上都江堰的放水祭奠。熊佛西就陪她到吊橋上,給她講述開閘放水的情況。他隻顧盯著葉子,隻顧講述,沒注意腳下,一不小心踏入竹製索橋的縫隙,劃破了小腿,流了許多血,使葉子心疼不已。
另一次,師生們一起去鄉下遠足,路過一座木橋。橋下的水已經幹枯,露出鵝卵石。這時,橋對麵過來幾頭馱煤的毛驢。見他們人多,毛驢竟驚恐地直衝過來。葉子躲避不及,一頭栽到橋下,昏迷過去。等她醒來,隻聽眾人大叫“葉子”;再一看,身下鋪著厚厚的稻草,頭上包紮著白綢圍巾。
這件意外事故給大家留下熊佛西英雄救美的話柄。他們說,熊佛西當時像俠客一樣縱身從橋上跳到葉子身邊,一邊用他的白綢圍巾給葉子包紮傷口,一邊口中連聲大喊:“葉子”。這件事使葉子大為感動,她認為熊佛西是一位可以交托終身的人。
因為經濟原因,戲校不得不搬到鄉下,沒有條件再演戲了。葉子是個無戲百惱生的人。這時,她聽說,歐陽予倩在桂林創辦了廣西藝術館。她就和熊佛西商量,想去桂林演戲。熊佛西說,你先去,我把學校的事情安排好,就去找你。
熊佛西還寫信給在桂林廣西大學教書的朋友焦菊隱,托他照顧葉子。結果葉子一到,焦菊隱就請她在自己執導的《明末遺恨》中扮演主角葛嫩娘。不久之後,熊佛西辭去在四川的一切職務,趕到桂林。朋友們開玩笑地問他:“你為什麽放棄校長不當,跑到桂林來謀事?”他也嘻嘻哈哈地笑著回答:“不愛江山愛美人。”
熊佛西一到就給桂林的劇人排了兩個戲,具有抗戰內容的《新梅籮香》和曹禺剛發表不久的《北京人》。然後,歐陽予倩的廣西藝術館又排演了陽翰生的《天國春秋》、於伶的《長夜行》和老舍的《國家至上》。不到一年時間,葉子演了六台大戲,她樂不可支。
她與熊佛西先與焦菊隱合租房子,共用一廳。後來,他們搬到湖邊的一個小院,他們的家成為文人的匯聚之地。柳亞子、歐陽予倩、田漢、徐悲鴻等人經常來吟詩做畫。他們夫婦還與茅盾同遊漓江。1944年春,在中共南方局領導下,田漢、歐陽予倩、熊佛西和瞿白音在廣西發起了為期三個月的“西南戲劇展覽”。葉子在《茶花女》中演瑪格麗特,大受好評。
1944年下半年,日軍大舉進攻廣西,葉子夫婦加入湘桂大撤退的人流,逃到貴陽。葉子懷著身孕,一路上受盡折磨。好不容易到了貴陽,葉子生下兒子,又沒有奶,不久孩子就夭折了。
在貴陽,他們準備成立一個“文懇團”,到小城市開展文化工作,卻遭到市長林森的反對,並被驅逐出境。他們隻得去遵義。在遵義,他們住在山坡上,自己種菜打柴。熊佛西畫畫賣畫得來的錢則買米。就在這樣艱難度日之時,他們等來了日本投降的喜訊。
葉子又懷孕了,他們決定把熊佛西在貴陽開畫展賣得的一筆錢作路費,奔赴上海。到上海不久,熊佛西被聘為上海戲劇專科學校校長。葉子也在戲校教表演。兒子生下來了,葉子不會帶,兒子經常鬧病,弄得葉子狼狽不堪。
這時,楊村彬在排《清宮外史》,邀葉子去演慈禧。於是,葉子上午教課,下午排戲,後來又晚上演戲,忙得不可開交。《清宮外史》大受歡迎。楊村彬又接著排演了《北京人》,請葉子演曾思懿。接著,洪深邀她去演《懸崖之戀》。新華電影製片廠邀她去演《大團圓》。
葉子本來就不善理家。她請了一個蘇州阿姨,兩人又語言不通。孩子經常生病,家中亂作一團。這時,熊佛西說,現在生活安定了,有了孩子,我事情多,希望你擔負起家庭主婦的責任。但是,葉子哪能放棄演戲?兩人矛盾日深。
在演戲與理家不能兩全的情況下,葉子最後做出了選擇。她還不到40歲,她不能從此充當家庭婦女,她要繼續演戲。那時,解放戰爭已進入最後階段。她聽說新華電影製片廠要在北平建分廠,就去信聯係。然後,她帶著3歲的兒子,離開了熊佛西,於1948年10月飛到北平。
解放初,在北京召開全國第一次文代會時,熊佛西來了,但是他沒有來看葉子和兒子。葉子明白,他們的緣分盡了,但是與熊佛西一起的十年永遠作為美好的記憶留在她的心裏。當初,他們因為戲劇而相聚;如今他們因為戲劇而分離。
80年代,聽說葉子住進了老年公寓,我先是一驚。讀了她的自傳,我覺得她的選擇非常明智。她說:“許多年來,由於我一心為演戲,很少關心照顧兒子,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像人家母子那樣親近……我住的是北麵房,冬天非常之冷……聽說北郊辦了一座老年公寓,我便下決心到這裏度過我一生中最後的幾年。”
如今,她已在那裏住了十幾年,她不僅寫完了自傳,還學會了畫畫,九十幾歲仍然相當健康。後來,她又搬回56號人藝大院。人藝的老同事們常去看望她。我覺得,當初,她為演戲毅然離開熊佛西是對的。她坦率地承認很少關心照顧兒子,而不是一味責備兒子與她不親。葉大姐是小事糊塗大事明白的典型。她的一生活得有意義,活得瀟灑。她為舞台貢獻了自己最寶貴的年華、才智、甚至愛情,她塑造的形象永遠留在觀眾心中。
選自《記憶深處的老人藝》一書
照片說明,1,《日出》劇照,葉子飾翠喜(右),劉華飾小東西
2,《龍須溝》劇照,葉子飾丁四嫂(右),楊寶琮飾丁四(中)
3,葉子(右)在《難忘的歲月》中飾孟淑琴,狄辛飾易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