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風景

本欄將發表一些紀實文章,描寫澳洲華裔知名作者、畫家、書法家、歌唱家的人生故事以及一些澳洲中國通的故事。
正文

《人約黃昏》之二十:尋根英格蘭(下)

(2021-10-21 17:02:08) 下一個

《人約黃昏》之二十:尋根英格蘭(下)

  蓋瑞·坦普  辛夷楣

 

小妹天地

蓋瑞·坦普:

   我們離開西海岸的紐肯小城,就由西向東橫穿英格蘭島,直奔英國東南部的海港普利茅斯(Plymouth)。普利茅斯從古羅馬時代起就是英國東部的重要海港,我的小妹一直住在那裏,我有十幾年沒見她了。上一次,我是帶著前妻去看她的。但那到底是90年代的哪一年,我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即使在我16歲離開英格蘭之前,我和小妹也不親近。我與大妹是玩伴,但小妹比我小8歲,小太多了,特別是我從12歲進了寄宿學校,就很少有機會回家,與家人的關係漸漸疏遠。

楣很難理解我與家人的疏遠關係,她對我與大妹重建親密來往非常欣慰。我覺察她對與小妹的會麵有點緊張,就安慰她說:“你放心吧,小妹已經從大妹那裏知道你的好多事情,對你有好印象在先。我們倆婚姻美滿,你使我幸福,這是她們姐妹倆最關心最在意的。至於你是華人還是歐洲人,她們才不計較呢!我的前妻是歐洲人,我的婚姻卻那麽不幸,她們心裏清清楚楚,至今記憶猶新。”其實,我這樣安慰楣,我心裏也不免忐忑,相隔這麽多年之後,我與小妹的重逢將是什麽樣子呢?

小妹仍在上全班,我們特意在周末趕來與她相聚。那天早晨,我倆焦急地在旅館前廳等待小妹。她一走出汽車,我就認出她來了。歲月在她臉上刻下深刻的痕跡,她比我印象中老多了。我倆親熱地打招呼,我又把小妹介紹給楣。但是,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這是在把一位陌生人介紹給我妻子。是啊,我對小妹多麽缺乏了解啊!我們共進早餐,小妹談到她的婚姻與女兒們,也談到父親母親與後母最後的日子。我們還回憶起一些少年往事。

小妹說,她先帶我們去看她的家,然後再去看她養的馬和典型的英格蘭曠野景色。小妹的家在普利茅斯郊區,街道窄窄的,房子精巧古老。小妹得意地說:“我的房子有150年曆史了。”進到裏麵,我發現茶幾上、壁爐上和窗台上到處擺放著工藝品,而以東方工藝品居多。牆上則掛滿畫框鏡框,整個房子簡直像一個小博物館。她的小院種滿各種花草,顯得非常豐富緊湊。她的家仿佛再也擠不進任何東西任何人了,一切都安排得滿滿的。楣問她:“大妹來過這裏嗎?”小妹笑著說:“她說她受不了英國房子的窄小,不肯來這裏。”我們都笑起來。這裏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典型的英國式民居。

我們急於要去看小妹養的馬。她養了一隻狗一隻貓,但栗色的母馬才是她的最愛,她生活的中心。她告訴我們:“馬是很嬌氣的,你不能把它獨自養在牧場上,那樣它會孤獨寂寞,甚至憂鬱病死。所以,要先給它找一個伴,然後向牧場主付租金,把馬寄養在那裏。我每天清晨來不及吃早餐,就先開車趕到牧場去喂馬刷馬,然後才趕去上班。冬天,馬晚上住在馬棚裏,我還要清理馬糞衝洗馬棚,早上的活就更多了。為了養馬,當然還要還房屋貸款,我必須得工作掙錢。”

小妹把車停在一處綠茵茵的牧場邊。一看見她,那匹栗色母馬就跑到柵欄邊來了,它的夥伴——略微高大身上有白斑的母馬也跑過來了。兩匹馬都很壯健美麗。小妹說:“它倆跑過來,是以為我來喂草料了。今天早上,我因為要去會你們,牧場主已經來喂過它們了,不能再喂了,它們已經夠胖了。”我親切地拍打著它們。小妹說,她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周末架好馬鞍,騎著栗色馬在周圍的曠野奔跑閑逛。普利茅斯周圍的曠野是迷人的,小妹的生活是充實健康的。當然,她也為自己珍愛的生活方式付出了許多。

    小妹性格友善快樂,而且非常耐心又善解人意。她帶我們到處逛,還幫我們計劃以後的行程及預訂旅館。我與她漸漸熟識親近起來,但是我發現,我不可能找回那種息息相通的手足之情。在我們的童年與少年時代,我們沒有共度足夠的時光,培養起手足情,如今又怎能找回呢?但是,這次見麵對我們雙方都是重要的。臨別時,我們有些依依不舍,誰也不知我們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小妹說:“希望我們下次不要隔這麽長時間才見麵!”

 

辛夷楣:

我看到小妹家中擺滿東方工藝品,非常驚訝。小妹帶我們上樓。我一看,主臥室的床前竟然擺著一隻古色古香的中國雕花大木箱。大木箱的木質仍然十分結實,花紋紋路清晰,正中雕著“福祿”兩個大字。我驚喜地跪在地毯上撫摩著它,口中不由自主念出“福祿”兩字。

蓋瑞與小妹都迫不及待地問我:“什麽意思?什麽意思?”我告訴他們:“這個福字就是幸福、幸運;這個祿字是指古代官員的薪水,也就是金錢。”小妹就笑起來:“中國人好聰明!幸福與金錢不就是人人都希望的嗎?我真高興你今天來告訴了我這兩個中文字的意思。我更珍愛我這隻大木箱了。”

我早已聽說,英國皇室與民間幾百年前就酷愛中國工藝品。我沒想到,這種愛好竟持之以恒,至今幾百年不衰。我們在女王別墅溫莎堡中看到專門裝飾著中國工藝品的大客廳;現在,又在小妹家中看到保存完好的中國雕花木箱。小妹對“福祿”兩字的評價使我震駭。“福祿”這兩個俗得不能再俗的中國字,不就真的包含了我們普通人對生活的基本向往嗎?

蓋瑞以前總是說,小妹與他和大妹不同,一直住在英國,過著傳統的英國式生活。可是,直到我來到普利茅斯,親眼看到小妹的生活之前,我一直難以想象小妹的生活方式生活環境究竟是什麽樣子。現在,我終於來到了英國,看到了她的生活環境,我挺欣賞她的生活方式,我也欣賞她的執著。

我更喜歡她帶我們去看的英國曠野。她先帶我們去看一座山間水庫,我們剛剛來到大壩邊,天上下起毛毛細雨。蓋瑞趕緊穿上那件大弟夫婦給他買的名牌風雨衣,小妹從車裏拿出一件厚厚的雨衣,給我披上。我問:“那你呢?”她不在意地說:“我習慣了。”水庫很大,藍色的水麵被周圍的綠色山巒環繞。我怕小妹淋濕,不敢多待,三人趕緊鑽進汽車。

我們來到一望無際的高原沼地。我在中國與澳洲,甚至美國都從未看到過這種地貌,緩緩的坡地上長滿綠色的半人高的野草,牛羊稀疏地散布在草叢中。蓋瑞兄妹倆向我講述,高原沼地非常潮濕,人走進去常常會陷在泥地裏拔不出腳來。幾百年前,英國當局曾經把囚犯趕進這樣的大片沼澤地,因為他們逃不出去。我們的車緩緩前行。這時,天低雲暗,濃霧彌漫,雨點卻更密集了,到處濕漉漉綠油油。從前讀英國小說,老是想象不出人物生活的自然環境,現在遇到典型的英國曠野英國天氣,可謂感同身受了。

 

出生地

 

蓋瑞·坦普:

返回我的出生地克裏索普斯,對我是一個奇特的經曆。這是我的出生地,也是媽媽的家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然而那時我太小,我自己的直接記憶有限,是媽媽的大量講述充實了我的記憶,豐富了我對故鄉的感情,使我對故鄉充滿懷念之情。1959年我離開英國赴澳洲前,曾回故鄉向姨媽、舅舅與姨父們告別。現在,整整50年之後,我才有機會再回到這裏——我的人生起點。當然,媽媽與我眾多的親戚都已不在人世了。

我和楣站在克裏索普斯海灘的碼頭上,一些遙遠的記憶開始浮現。像我兒時一樣,這會兒海水退得遠遠的,留下大片寬廣的濕漉漉的沙灘,而遠處的貨輪就象在沙灘上行駛而不是在海麵上行駛一樣。濱海大道還象過去一樣筆直幹淨。但是,我和媽媽曾經住過的海邊房子已經消失,毫無蹤跡可尋。

濱海大道馬路對麵的兒童遊戲機商店、糖果店依次開門了,它們似乎與幾十年前沒有什麽兩樣。旁邊的火車站仍然寬闊明亮,井然有序。50年前,我是從這裏坐火車離開故鄉去倫敦的。這時,一輛火車到站了。一大群大人小孩過了馬路走到沙灘上,打開沙灘椅或大毛巾坐下來。我們在濱海大道上走來走去,不想離去,仿佛在期待著什麽。

這時,我們突然聽見遠處傳來叮呤叮呤的鈴鐺聲。楣大叫起來:“看,它們來了,在那兒,在那兒!”我一看,四頭小驢肩並肩地跟在一位中年婦女身後,正從沙灘遠處緩緩走來。我們兩人不由自主興奮地向驢們跑去。它們被洗刷得幹幹淨淨打扮得漂漂亮亮,四頭驢背上都放著鞍座,鞍座下方的襯墊則是英國國旗圖案的。四頭驢的鼻子邊還掛著寫著它們名字的小牌。楣小心地拍打它們,無限愛憐地說:“它們真可愛,像你說的一樣!”

我告訴那位中年婦女,我出生在這裏,從小和海灘上的驢一起玩。她當然不知道我認識的老人。不過她說,他們家經營這個生意也有好多年了。她忽然把韁繩遞到我手裏,問我:“你介意不介意幫我拿一會兒韁繩,我去給它們打點水來喝?”

    我很驚訝卻高興地答應了。四頭小驢安靜耐心地任我擺布,我撫摩它們的脖子與脊背,與它們說話。霎時,我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我又有了那種與驢們親密無間的感覺。有人抱著孩子向驢們走來。我正想著該怎麽辦,那位中年婦女拎著一桶水回來了。家長把孩子放在鞍座上坐好,中年婦女收了硬幣,就牽著四頭驢馱著孩子往海灘南邊走。楣失望地大叫:“驢走了,驢走了!”我安慰她:“別著急,她一會兒就會帶驢們走回來的!”

我的心中充滿了無限喜悅,不管這些童年的記憶是我自己的還是媽媽講述的,它們此時都連成一片複活了。它們永遠屬於我了,而且我有照片為證,我的圓圈是完整的了。現在,我可以放心地離開我的出生地,即使再也沒有機會返回,也死而無憾了。我將帶著這些悲喜交集的記憶與我的忠實妻子一起在遠離故土的地方愉快地享受生活。

 

最後的地址

 

我們兩人離開英國之前,我最後想看的地方是紐特頓街(Nettleton)10號。這是我1959年離開英國前,最後居住的地方,是我在大使館申請移民澳洲時填寫的英國地址,它在倫敦的遠西北郊。當年我在倫敦市中心的大百貨店工作時,我每天清晨坐巴士趕到附近的火車站烏斯布瑞治(Uxbridge),然後坐火車進城。

在衛星導航儀的幫助下,我們毫無困難地找到了紐特頓街10號。我驚訝地發現,這個區域簡直沒有什麽變化,一切與我50年前離開時相差無幾。街道兩邊仍是線條簡單顏色暗淡的兩層紅磚房,一幢連著一幢,非常乏味單調。一幢房子的白色木門上清晰地寫著10號。房子卻像是空的,沒有人住。我覺得時間幾乎停止了,一切都是舊日光景。我恍恍惚惚,搞不清自己是剛剛離開這裏幾個小時還是51年?

這時,街對麵有一名年輕男子與兩個男孩走出來。楣催促說:“你快去和他談談,和他談談。”男子說,你的記憶沒錯,這些房子全是屬於軍隊的,我就是軍人,你父親曾經工作過的空軍基地剛剛關閉。他還說,前幾天看見這家鄰居搬東西,現在大概搬走了。我問我可不可以照些照片?男子很友善地說:“我想,那沒什麽問題。”他開車帶孩子們走了。

我們在房前仔細觀看。一樓的窗戶很矮,也沒有掛窗簾,一看便知裏麵的家具都搬空了。房子右麵一個小木門通向後院,但是門鎖著,我們在小門前愣住了。就在這時,久遠的記憶湧上心頭,我突然想起該怎麽開門了。我把手高高地伸到門後,往下摸索,很容易地拉開了門閂,小門打開了。楣高興地誇我能幹。我們走進寬敞的後院。

我不由得向著院子盡頭的那棵大樹走去,我真沒想到它仍然枝葉繁茂。當年,我學會了製作收音機,就是把天線搭在這棵大樹上的。這使我不僅可以接收英國的節目,還可以收聽到歐洲其他國家的節目。我這方麵的能力受到父親的重視,他給我買來了製作航空模型的材料,我花很多時間製作小飛機,並且用魚線把它們掛在我的臥室裏。

這所房子外表雖然單調乏味,但是它留存著關於家的許多鮮活記憶。1959年2月3日,剛滿16歲的我從這裏離開,提著箱子走出家門,登上遠洋巨輪,走向了新大陸,開始了我自己的完全獨立的人生。我不由自主地自問,當初我離開時,如果我知道我的人生軌跡是怎樣的,我還會那樣興致勃勃地離開嗎?是啊,51年的時光,我走過了艱難曲折的道路,經曆了多姿多彩的生活。我簡直不能想象,假如我一直留在英格蘭,我會有怎樣的人生。我是不會再回這裏來了,我要再次離開紐特頓街10號了。不過現在,我卻很明白我要去哪裏,我今後的生活將會是什麽樣子。我的妻子、我的終身伴侶站在我的身邊。不管在哪兒,我們都將緊緊相依相伴相隨相守。

 

辛夷楣:

我們出發去英國之前,我隻是意識到了尋根之旅對蓋瑞很重要。到了英國,我才知道倫敦如此雄偉大氣,英格蘭的鄉村綠得醉人,英國的文化傳統博大精深,英國人既有教養又和藹可親。

我對蓋瑞說:“下次來,我想去看莎士比亞的故居,我還想去湖區……”

蓋瑞打斷我:“你看你看,我們還沒離開,你就想到下次再來!我們來之前,你還覺得英格蘭可能沒什麽可看,隻想住兩周,是我堅持兩周不夠,我們才改成三周的。”

我真是小看英格蘭了。這塊生育蓋瑞的土地不大,卻非常精彩。我這才理解,蓋瑞為什麽一直以身為英國人自豪了。現在,我也為他感到自豪。英國有很多東西值得細看,英國的曆史與現實有許多值得思考與借鑒的地方。

 

尾聲

 

辛夷楣:

俗話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2012年底,我和蓋瑞就結婚十年了。那個微型婚禮的點滴細節,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我們的婚姻如此美滿幸福,我們兩人都想慶賀一下。我們亦熱切地盼望能與在澳的親朋好友歡聚一堂,共度這一良辰美景。

我的好友安和她的家人仍在經營我們舉行婚禮的金牡丹餐館,十周年的慶祝活動當然要在那裏舉行。不過,兩桌坐不下了,要三桌,我們的圈子擴大了。有些朋友結婚了,墨爾本的親戚都會來。

我們選擇12月30日中午,也就是聖誕新年假期期間,這樣,大家都休息,都有時間。沒想到,在澳航當空姐的我的老同事淑要飛行,這怎麽辦?我在電話上一再要求她做些變通,給我們一個驚喜。

結果,淑帶著全家來了。她的兩個小兒子已經長成英俊高大的小夥子。我的一位長輩不顧八十多的高齡,坐了一整天的汽車,從墨爾本趕來。花枝招展的親友們紛紛到來,黃皮膚的、白皮膚的,講中文的,講英文的,歡聲笑語,觥籌交錯。蓋瑞的朋友馬克夫婦是意大利裔,他的老同事弗拉基米爾是捷克裔,我的朋友梅的丈夫是波蘭裔。我們吃著中餐,講著英語與中文,好一幅多民族多元文化和諧共榮的圖畫。

安的女兒特斯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女。她風度優雅地向來賓表示歡迎,又請我和蓋瑞講話。蓋瑞幾天前就寫好了講稿,他說不讓我偷看,我知道他很會寫講稿。我記得,在爸爸媽媽鑽石婚慶典上,他的講演非常精彩。

 

蓋瑞·坦普:

親愛的親戚朋友們:

請允許我首先向楣的好朋友網絡表示感謝,他們使今天的十周年慶典得以舉行。我知道安和阿成為了在金牡丹餐館準備這頓午餐忙了好久,這是我們舉行婚禮的地方。除了說我們是永遠的朋友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們的謝忱。

我知道你們中的許多人從很遠處趕來參加我們的慶典,我感謝所有來賓。你們都來這裏祝福我們,楣與我非常高興。我們的證婚人馬克和安也在這特別的日子在這裏再一次祝福我們。我還有一位值得信賴的同事弗拉基米爾也在這裏,他和我在今年同一天退休,他不僅來慶祝我們結婚十周年,也慶祝今年我永遠停止上班。

很難想象,我們的幸福婚姻已然度過了十年。我們結婚之前,我們認識的第一年,我還在追求楣的時候,她曾經警告我,我不僅是與她結婚,我是與一個網絡結婚。那時,我並不真正理解她的意思。

哦,我知道我有一些親戚朋友要認識,我將成為徐家唯一的西方人。我需要獲得她遠在中國的父母的同意,我還需要她的兩個弟弟和姐姐的讚同,而不僅是他們為了楣而向我表示的禮貌。那時,我還無法理解她所說的網絡的真正含義,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懂得了。

我了解到楣在世界各地有數不清的親戚朋友,一個遠遠超過我在英格蘭所知曉的大家族。更讓人驚訝的是,楣與她們全都保持聯係。她們通電話,互訪,一起吃午飯。她真的關心他們,他們也關心她。這對我是件新鮮事,我的童年是在寄宿學校與軍校度過的,我與我的家人從來不象楣與家人那麽親近。我成年以後,除了與幾個同事交往之外,從來沒有象楣這樣被朋友環繞。

但是,突然間,楣的家庭變成了我的家庭,比我自己的家人跟我更親。楣的朋友變成了我的朋友,他們對我的關心與友好超過了我所應得的,是我過去從未經曆過的。這些人甚至剛剛認識我,但是對待我像老朋友一樣,因為我是楣的丈夫。我私下裏稱他們為楣的網絡,或者楣的家族與朋友網絡。

在過去十年的婚姻裏,楣忠實於我,奉獻給我,與我共享她的家庭、朋友,正如她與我共享她生活裏的一切。然而,僅僅在一周前,當我與她共進早餐時,一個簡單的啟示出現在我的腦際。我忽然理解了楣的網絡的意義。我意識到,在我整個一生中,楣是唯一與我越走越近而不是越離越遠的人。就象兩根藤,我們的生命纏結在一起互相支持,一年比一年更緊密,直到現在已經密不可分。

也就是那個早晨,我真正理解了楣所說的網絡的意義。它是人的藤纏結在一起形成的網絡。楣的家庭永遠是她的家庭,楣的朋友永遠是她的朋友。當他們一起成長時,時間的推移僅僅使他們的聯係更加緊密。他們永遠不會分開。

所以,楣早在十年以前就肯定我將與一個網絡結婚;而我則在我們慶祝結婚十周年之際,才真正理解了什麽是楣的網絡,一個葡萄藤樣的網絡。我要感謝你們所有參與其中的人。盡管,我覺得自己不太配,但是我以與楣結合為榮,以成為她的網絡的一部分為榮。

我要感謝你們所有人多年來的友誼、支持與關心。我要感謝你們所有人來與我們一起慶祝這個特別的日子,請照料你們自己。

 

辛夷楣:

他的講演,使我驚喜,使我癡迷,使我永遠難忘。他如此地接受我,接受我的網絡,高度評價我的網絡,我能不感動嗎?我發現,蓋瑞有一個非常難得的優點,他特別懂得欣賞我,接受我。我的一些特點,別人也許不以為意,或者根本算不上優點,他卻認為是我的優點,而且一再提起。這當然使我心存感激,也使我不由得反省自己。我們已經結婚十年,他卻還在不斷地在我的身上發現優點;而我也在不斷地反省。這或許就是,我們的感情之樹得以常青的一個原因。

 

蓋瑞·坦普: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一直相信我們的命運是由上帝、上天、菩薩或者阿拉這些人們崇拜的神來主宰操縱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意識到,宇宙中存在的萬事萬物實際上是由諸多偶然因素促成的,是由於環境或者機會造成的。盡管我與楣誕生在同一時期同一星球,可是我們在澳洲相遇純屬偶然,並非上天的安排。當然,這一偶然相遇的結果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們的文化背景、地理背景、民族背景完全不同,我們的經曆與性格也相差很遠,我們卻知道如何化解分歧消除不同,懂得尊重,理解對方。

我們相處得如此融洽,以至我覺得我找到了楣就是中了六合彩。窮盡長長的一生,我也不會有中六合彩的幸運,但是這一次,我是確確實實交了好運,中了大獎。楣是我的無價之寶。當我十年前與她相識,特別是我們搬到一起,決定看看我們能不能生活在一起時,我就意識到,我找到了一位極好的妻子。我就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奉獻給她,處處珍惜她。我意識到,她原來的丈夫與男友沒有好好珍惜她,失去了她,他們一定是終生追悔莫及的。

她身上有許多中國人固有的傳統美德,比如對愛情家庭的無私奉獻精神,這是我最欣賞最看重的地方。她出生在一個思想開放的中國知識分子家庭,她性格堅強開朗,又從小閱讀了許多西方文學曆史著作,再加上她已到澳多年,對西方人十分了解。我去過許多亞洲國家,對亞洲文化有所了解。所以,我們的差異沒有引起任何巨大的不快,反而象調味品一樣,使我們的生活更加有滋有味。

我常常和楣開玩笑,說她是機械低能技術白癡,可是她在對人處事上聰明絕頂。她對人觀察敏銳評價準確,她從來不欺負別人,卻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與她的親人好友。我倆的分工很快自然形成,我們發揮所長互相補充。楣一生經曆過許多事情,她的精神總是很鎮定態度總是比較達觀。當我情緒激動時,她總是寬慰我。漸漸地,我發現我也學會了保持這種平和鎮定的心態。我們已經結婚十年,但是並沒有發生“七年之癢”感情淡漠的狀況。我們的心似乎離得更近了,我們之間的心橋更牢固了。

我與她的家人的關係也是非常有趣的。十年前,我第一次到北京與她的家人見麵時,他們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他們,但是我能感覺到我們彼此是生疏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與她的家人的關係越來越近越來越親。我喜歡他們,他們寵愛我。他們帶給我巨大的溫暖,我曾經多次感動得流淚。我多年來已經失去了家庭的溫暖,現在我在一個東方家庭找回了。這種溫暖成為我感情世界的一部分。一想到,又可以回北京與家人團聚,我就充滿喜悅之情。為了讓楣可以在北京安心陪伴媽媽爸爸,我兩次隱瞞自己的病情。她的親戚感慨地說:“蓋瑞真是比中國人還中國人!”

 

辛夷楣:

正如蓋瑞一樣,我慶幸我們兩人十年前能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地點相遇。這一相遇可說是偶然的巧合。但是,相遇之後的幸福卻是我們兩人共同努力的結果,我們之間穩固的心橋是我們一天一天搭建起來的。我們從始至終都做好了求同存異的準備。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蓋瑞與我都屬於對婚姻奉獻的類型。我們首先想到付出而後才是拿取,因此,我們的心橋橋基牢固。我想,是我們的性格與素質決定了我們婚姻的質量。

至於東西方的文化差異,似乎並沒有對我們的婚姻產生破壞性影響。差異並不意味矛盾,在地球村時代到來之前,交通與通訊不便,各大洲的人們難以互相了解,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實際上被大大誇大了,東西方的矛盾與問題並不象人們想象的那麽巨大。地球很小,生命可貴,我們有幸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這幾十億人除了學會求同存異和平相處之外,沒有其他出路。

一百多年前,一位英國詩人曾經寫道:東方就是東方,西方就是西方,這對雙胞胎永遠不該相遇。這句話曾廣泛流傳,並被奉為真理。但是,這句話肯定不適合我和蓋瑞,也不適合地球村時代的許多人。蓋瑞是西方人,我是東方人,我們無意同化對方。我們隻是不懈地搭建我們之間的心橋,心橋就是我們的幸福所在。

 

選自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書《人約黃昏》

 

照片說明:1,小妹(左)、她養的馬和蓋瑞(右)

          2,蓋瑞在出生地的海灘找到了記憶中的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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