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策展人羅清奇
辛夷楣
她是中央美院的第一批外國留學生,她在澳大利亞策劃了一係列介紹中國曆史、文化、藝術的大型展覽,她寫書介紹黃賓虹與傅雷的友誼,她在澳洲大學教授中國近現代美術史
悉尼是一個移民聚集的城市,是一個充滿多元文化氛圍的地方。在大街上,你可以看到各種膚色的男女自由來去;在餐館裏,你可以吃到世界各地的美味佳肴;在美術館博物館裏,總是輪番展覽著世界各國的文化藝術。幾年前,一位英國少女到澳洲旅遊,她非常激動地對我說:“這裏與倫敦很不一樣,我喜歡悉尼,喜歡這裏的多元文化氣氛。”實際上,悉尼作為澳洲最大的城市,正越來越接近亞洲,接近它的鄰居,它在保存英國文化的基礎之上,吸納多元文化,這個過程迂回曲折,似乎又不可阻擋。一位移居悉尼多年的德裔教授對我說:“每個城市都在變化,我覺得悉尼越變越好越變越美。”
我長期在悉尼的中文傳媒任職,對這一變化深深感知。報社經常接到有關中國文化展覽開幕的消息,我也經常前去采訪。悉尼的動力博物館多次舉辦有關中國的展覽,什麽中國服裝展、長城展、鄭和展等等。我也因此對動力博物館的策展人中國通羅清奇很感興趣。她年輕漂亮,風度翩翩,不僅中文講得朗朗上口,還與大群中國文化人關係密切。最讓人吃驚的是,她有數不清的好主意好題目來組織展覽,來向澳洲公眾介紹中國。她使我第一次對策展人刮目相看,他們的位置太重要了,能量太大了,帶給公眾的影響太深遠了。
美院第一批留學生
羅清奇本名克萊爾·羅伯茨(Claire Roberts),羅清奇是後來她在墨爾本大學中文係學習時,老師給她起的中文名。1959年,她出生在墨爾本北區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她和姐姐都進入了艾文霍(Ivanhoe)女子中學。這是墨爾本北區的一係列名校之一。大群的澳洲知識分子為了兒女的學業,選擇在那一帶買房定居。羅清奇進中學那年,是1972年,正好澳大利亞與中國建交了。遠見卓識的校長格林·切克 (Glynn Check)就決定,外語課取消德語,隻教法語與漢語。羅清奇沒有選擇,她與其他小姑娘們一起開始學習漢語。
教漢語的女老師年輕秀氣,還特別耐心,可漢語卻出奇地難學,小姑娘們實在受不了,陸陸續續地放棄了。可是,羅清奇似乎與漢語有緣,她竟越學越喜歡越學越入門。幾年後到中學畢業的時候,全年級90個學生,隻有3人還在堅持學漢語,這當然就包括羅清奇。不過,那時候,少女羅清奇還沒有把自己的未來事業與中文聯係起來。她從小喜歡畫畫,打算報考墨爾本的州立美術學院,將來當美術教師。她順利考入這家美院,開始學習美術。她當然不想中斷學習中文,就跑到墨爾本大學中文係上課。
可是一年以後,她又不想當美術教師了,想換一個專業方向。正在她彷徨之際,媽媽說,報紙上有教育部與外交部的廣告,為去中國學習提供獎學金,你何不試一試?羅清奇馬上提出申請,人家卻說,你大學還未畢業,沒有資格獲得獎學金,我們隻能給你一個自費名額。羅清奇的父母一直為女兒中文學得好而驕傲,這時毫不猶豫地說:“自費就自費。”其實,他們經濟上並不富裕,還是千方百計為女兒籌集了一筆錢。他們並沒有想到,這是為女兒開啟了一扇大門,大門後麵的天地非常廣闊。
1978年,19歲的羅清奇帶著父母的期望,與拿到獎學金的十幾個澳洲年輕人一起上路,奔赴北京。她進入北京語言學院學習中文。澳洲駐華大使館文化參讚羅斯·馬多克(Ross Maddock)很熱情地向他們介紹,語言學院畢業以後,可以申請哪些中國大學。聽說中央美術學院要招外國留學生,羅清奇激動不已,她趕緊準備了一些畫作交上去。與此同時,她又四處申請獎學金。結果,雙雙成功,中央美院同意接收她,她還獲得了澳中理事會的兩年獎學金。
1979年,大喜過望的羅清奇來到位於北京王府井的中央美院報到。那是“文革”之後,美院第一年正式接收外國留學生,好些準備工作還沒做好。留學生與中國學生住在一座樓裏,男生住一邊,女生住一邊。羅清奇與一位美國回來進修的女華僑住在一屋。留學生與其他學生一起吃大食堂。羅清奇性情單純隨和,很快就與同學們熟識起來,她的中文也隨之突飛猛進。後來,美院辦起了留學生食堂,但是她反感特殊化,從來不去吃小灶,一直與中國同學一起在大食堂吃飯。她穿著樸素,沒有一點架子,騎著自行車在北京城到處跑。
那時的中央美院,大師雲集,李可染、吳作人時不時來羅清奇就讀的國畫係授課表演。聲名顯赫的老師李苦禪、葉淺予也來美院講演示範。乘撥亂反正的東風,中國知識分子思想空前活躍,有些老先生更是敢說敢做。
羅清奇與同學們學素描,畫人物,畫山水,畫花鳥,練書法。中國著名的工筆重彩大師劉淩滄手把手地教她臨摹清初大畫家陳洪綬的仕女。盡管她覺得當時美院的教學法仍受蘇聯影響比較死板,盡管從未用過毛筆的她剛用毛筆畫畫十分困難,但是,她漸漸跟上進度,畫得與中國同學不相上下了。劉淩滄老師高興地在她臨摹的仕女圖上題字。
作為國畫係僅有的四名外國留學生之一,羅清奇也引來不少關注。因為她五官清晰鮮明,還有一個很有特色的翹鼻子,素描課上,同學們都喜歡畫她。連以水墨人物著稱的女畫家周思聰都給她畫了肖像。老師們經常帶學生去北京郊外的西山、香山寫生。他們還去了太行山寫生,甚至去敦煌臨摹幾個星期。在敦煌的石窟裏一筆筆地臨摹,羅清奇深深地領略了古代絲綢之路對中國文化發展的巨大影響。
假如說,中央美院的大師們給了羅清奇豐富的中國文學藝術滋養,她的同學們又把來自中國下層的生活積澱傾倒給她。那時,美院近年來招考進來的學生,都是在下層摸爬滾打多年,其中好多還是嶄露頭角的知青畫家。羅清奇與這些吃過苦接地氣有思想的老知青特別談得來。
她與油畫係的陳丹青以及陳丹青的妻子民間美術係的黃素寧成為朋友。陳丹青在上海長大,被劃為右派的父親給了他藝術啟蒙,流落上海民間的歐洲名畫給了他藝術滋養。他十幾歲下鄉,曆盡艱辛卻堅持畫畫,終於成為知青畫家中的佼佼者。那時,陳丹青正在油畫係讀研究生,為了準備畢業創作,1980年他兩次進藏,帶回七幅油畫,這就是震動中國文藝界的《西藏組畫》。羅清奇見證了《西藏組畫》的誕生。
版畫係的徐冰也是羅清奇的學友。她雖然屬於國畫係,但是對版畫很感興趣。中央美院允許留學生們自由借閱圖書館的資料,她有機會看到大量中國三十年代現代版畫會的作品,非常喜歡。後來,她回到墨爾本大學進修學士學位,就決定以此為題,撰寫自己的學士論文。徐冰也是有為的知青畫家,他專攻版畫。九十年代初期,羅清奇在澳洲舉辦中國新藝術巡回展,徐冰已很有名氣。羅清奇邀請他的裝置藝術《天書》參展,引起轟動。
多年以後,談起在美院的日子,羅清奇無限留戀。她對我說:“在北京的那三年真太有意思了。我的那些同學人生經曆特別豐富,各有各的性格,和他們在一起非常有趣。我希望有機會可以好好采訪他們,寫一本書……”我相信,這將是一本很有意思的書。
活躍的策展人
1981年,羅清奇回到墨爾本,舉辦了兩個畫展。她雖然年輕,卻沒有因為畫展的成功而衝昏頭腦。她明白,在澳洲專攻中國畫難有前途,就決定到墨爾本大學去進修中文與美術史,當然她偏重中國美術史。兩年後,她拿到學士學位,又繼續攻讀碩士。墨大中文係的老師給她印象很深。有一位金先生是溥儀家的親戚,教文言文,講一口標準的北京話,優美動聽。
她非常欣賞中國畫大師潘天壽,尤其是他的寫意花鳥與山水,就決定以此為碩士論文題目。潘天壽雖然在1971年去世了,但是,他在中國美術界影響深遠。當時浙江正在給他籌建紀念館和美術館。羅清奇得到潘天壽的兒子潘公凱的大力支持與幫助。潘公凱正在浙江美院教中國美術史與理論。後來,他成為有名的畫家和美術理論家,寫了一係列研究潘天壽的專著。
1986年,羅清奇拿到碩士學位,她到墨爾本澳華曆史博物館工作。一百多年前,大批華人來澳淘金,他們與歐裔淘金者的衝突演變成澳洲曆史上慘烈的種族對立,對澳洲影響深遠。墨爾本是華人們最初登陸的地方。維省旅遊協會意識到,有必要建立一個博物館,向公眾介紹那段曆史,當地華裔也大力支持。澳華博物館位於繁華的唐人街,擅長中文的羅清奇就開始收集展品策劃展覽。
她首先組織了一個展覽,介紹澳洲眾多的華人社團,比如四邑同鄉會的曆史與沿革,使澳洲人大開眼界。由於澳洲公眾對中醫興趣越來越濃,她組織了一個中醫藥展覽,並且請一些中醫來展廳現場表演針灸,很受觀眾歡迎。1984年底,江蘇徐州郊外發現大批漢代兵馬俑,轟動了世界。澳華博物館館長克裏斯廷·廖立刻與中國有關方麵聯係,組織了徐州兵馬俑展覽,羅清奇是策展人。澳洲觀眾有機會看到這支沉睡2000多年的地下軍隊,興奮不已。
在墨爾本澳華曆史博物館期間,還有一件事對羅清奇的人生影響深遠。大概是1987年底,館長告訴她,澳洲駐中國大使館新任文化參讚周思(Nicholas Jose)要來熟悉情況,她自己有事,請羅清奇接待。第二天,羅清奇帶周思上上下下在館裏參觀,詳細地給他介紹情況。對中國文化的共同熱愛,使他們的談話熱烈深入,不斷蹦出火花。你說這是一見鍾情也好,總之他們之間的戀情自此點燃。
1988年,悉尼動力博物館開設新館,大張旗鼓地招募多名策展人,羅清奇一舉應征成功。動力博物館是澳洲有數的大博物館,不僅資源雄厚,又位居悉尼市中心。它於1879年悉尼世界博覽會後建立,專注於曆史、科學、設計及工藝等方麵。羅清奇很快發現,策展人中隻有她一人有東方藝術背景,她就開始自覺地組織東方藝術方麵的展覽,並且為建立亞洲館而努力。
這時,身為澳洲大使館文化參讚的周思正在組織上海博物館與動力博物館的交換項目,震驚世界的“六四”發生了。澳洲政府認為,盡管有政治問題,兩國之間的經濟文化來往應該保持。周思積極推進這一項目。羅清奇代表動力博物館去上海博物館工作了三個月,上博的人也到悉尼的動力博物館工作了三個月。周思幾次到上海來協調,羅清奇也曾飛到北京,他們的感情迅速升溫。
1990年底,周思結束駐中國文化參讚的任期,回到悉尼。羅清奇與周思因為中國文化而相識,非常有趣的是,自覺自願地推進中澳文化往來竟成了他們婚姻生活的重要內容。在他們周圍,總是環繞著大群中國文化人與藝術家。那時,中國經濟仍然步履維艱,中國留學生中的藝術家初來乍到處境艱難。周思與羅清奇費盡心思為他們找畫廊,介紹關係,組織畫展。
1992年9月至1993年5月,羅清奇在澳洲舉辦了中國新藝術巡回展,展出了徐冰、方力君、倪海峰、陳海燕等一批中國當代藝術家的作品。這個巡回展先在紐省藝術館,又在昆省藝術館,然後是在維省與首都堪培拉依次展出,曆時9個月,影響很大。羅清奇專攻中國美術史,對當代中國美術一直密切關注,這一次她選擇1985年之後脫穎而出的一批中國藝術家。假如1949年之後的中國美術有著鮮明的國家印記與宣傳痕跡;那麽,羅清奇推出的這批畫家卻帶有強烈的自我表現意識與叩問傳統的傾向。
徐冰的裝置《天書》,體積很大,在展廳裏占據很大地盤,上麵印滿無人能懂的文字。徐冰自己說:“這是一本在吸引你閱讀的同時又拒絕你進入的書,它具有最完備的書的外表,它的完備是因為它什麽都沒說,就像一個人用了幾年的時間嚴肅認真地做了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天書》充滿矛盾。”有評論說:“這部作品是對他的文化依賴的警告。”羅清奇了解徐冰,理解他的思考,而許多澳洲觀眾也領略了這部作品的叩問。
舊京遺影
1989年,羅清奇剛到動力博物館不久,博物館同事請來的澳洲女藝術家娜瑞利·朱畢林(Narelle Jubelin)利用館藏的文物做新的創作。她選用海達·莫理循1985年出版的《一個攝影師在老北京》書中的四幅北京老照片作為她的絲繡作品的樣子。羅清奇在動力博物館的檔案中找到海達·莫理循的通訊地址,就與她聯係,爭取對她的作品的使用權。在海達·莫理循同意後,羅清奇與娜瑞利·朱畢林一起去堪培拉拜訪海達。
海達的身世頗富傳奇色彩。1908年,她出生在德國,自幼愛好攝影,1932年畢業於慕尼黑國立攝影藝術學院。象那時許多知識分子一樣,她希望離開納粹統治日益加劇的德國。根據在德國攝影雜誌上的廣告,她毅然應聘了北京東交民巷阿東照相館的經理位置,並於1933年隻身抵達北京。在此後的五年裏,這位年輕姑娘一直管理著這家擁有眾多外國客戶的德國照相館。1938年,她與阿東照相館的合同期滿,她對這座城市的感情卻日漸加深,她決定作為自由攝影家繼續留在中國。在漫長的十三年裏,海達拍攝了數以萬計的照片,以她獨特的視角與神韻,記錄了三、四十年代中國的建築、街景、民俗與市民生活。
1940年,海達在北京與澳大利亞人阿拉斯泰爾·莫理循相識。阿拉斯泰爾1915年生於北京,是中國近代史上的名人喬治·莫理循(1862—1920)的兒子。喬治·莫理循自1897年開始擔任英國泰晤士報駐北京記者,很快成為在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外國記者與西方的中國問題權威。1912底,他被袁世凱任命為中華民國政府政治顧問。1919年,他以中國代表團顧問身份出席巴黎和會。北京的王府井大街曾以他的姓氏命名為莫理循大街,英文的莫理循大街路牌自1915年起一直保留到1949年春天。
阿拉斯泰爾幼年離開中國,1940年重返,1946年,他與海達在中國結婚。1947年,阿拉斯泰爾赴沙撈越工作,他們夫婦在那裏生活了二十年。1967年,他們回到澳大利亞,定居堪培拉。1989年羅清奇的造訪,給這對暮年夫婦帶來巨大歡欣。羅清奇清醒地認識到,澳洲忽視了海達,忽視了她的老北京攝影的價值,她決心為海達舉辦大型展覽。此時,海達已經身患癌症,兩年後,她不幸辭世。阿拉斯泰爾被羅清奇與動力博物館的真誠感動,將妻子的大量攝影作品捐贈給動力博物館。
1993年,羅清奇在悉尼動力博物館鄭重推出大型回顧展《舊京遺影—海達·莫理循的老北京》。展覽引來巨大關注,澳洲公眾與澳洲華裔被海達照片所顯示的典型中國風貌與難以複原的曆史氛圍深深震撼。動力博物館也決心順應公眾願望,盡快建立亞洲館。幾年之後的1997年,在羅清奇的辛勤推動下,舉辦海達攝影展的二樓變成亞洲館,第一個展覽是《中國服裝》。羅清奇在組織這個展覽時匠心獨運,用中國服裝的變化來表現200年來中國社會的變遷。
2002年5月,為了紀念中澳建交三十周年,大型展覽《舊京遺影—海達·莫理循的老北京》在北京中華世紀壇藝術館展出。這是海達與丈夫的長久期望——與北京人分享這些攝影作品。羅清奇與悉尼動力博物館的同事終於把這些珍貴的鏡頭帶給中國公眾。
長城與鄭和
當悉尼動力博物館的館長凱文·費尤斯特(Kevin Fewster)博士在北京為海達的攝影展揭幕之時,他第一次登臨了長城。當天晚上,他激動地對中國博物館的負責人說,要是用長城為主題做一個展覽,來介紹中國的社會曆史與建築設計該有多好。使他相當驚訝的是,中國同行告訴他,還從來沒有在國際上搞過這樣的展覽。凱文·費尤斯特回到悉尼,他一直對這個想法念念不忘。幾個月後,他在悉尼會見一個中國博物館高級代表團,出乎他的意料,中方熱情建議與澳洲動力博物館合作,在悉尼舉辦《長城》展覽。
羅清奇對我說:“長城是一個有著濃厚政治色彩的建築物,它講述的故事從2000多年前的戰國時期開始,一直延續到以後的曆朝曆代。我們還沒有搞過規模如此宏大的展覽。當時,我們與中國同行反複研究商量,決定展覽將從幾個方麵展開,通過大量實物與照片以及文字說明,圍繞長城的沿革,全景介紹中國2000年來的曆史、文化、藝術與工程技術的發展。”
作為策展人,組織這樣大型的展覽,羅清奇的工作量很大。她聘請了澳洲華裔作家桑曄赴中國采訪,還聘請了一位攝影家去中國補拍照片,又組織一些澳洲及美國專家撰寫專題文章,還從北京故宮博物院借出大批展品。中方也組織了大批中國專家撰寫文章。2006年,《長城》展覽在悉尼動力博物館隆重開幕,澳洲公眾大為歡迎,許多學校都組織學生們參觀,這成為當年悉尼的文化盛事。
2003年,英國退休海軍軍官加文·孟席斯出版了《1421年:中國發現世界》一書。他指出,根據他對十幾年來找到的海圖、羅盤與幾件文物的研究,他認為最早發現美洲與澳大利亞的是中國明代的鄭和。他的論斷,推翻了已被接受的傳統說法,引起了廣泛的興趣與爭議。澳洲華裔畫家關偉對這一說法甚感興趣。他對羅清奇說,2005年是鄭和航海600周年,他希望給動力博物館搞一個鄭和展覽。
鄭和下西洋無疑是東西交通史上的重大事件。盡管因為年代久遠,一些史實至今撲朔迷離,但是它開發海上絲綢之路的影響綿延至今。作為藝術家,關偉抓住孟席斯關於鄭和船隊曾經抵達澳大利亞的論斷,向傳統說法挑戰,用傳奇手法表現這一充滿傳奇的壯舉,以此基礎構思展覽,講述另一種曆史。他設想,用一係列大型壁畫與解說,配上大量實物展品,表現明代初年鄭和下西洋途經亞洲各地、抵達非洲、抵達澳洲大陸的故事。
羅清奇與關偉一起反複地商討籌劃這個展覽,動力博物館的各方麵專業人士接受挑戰,積極配合關偉的設想。關偉與4位畫家在展廳裏揮汗如雨,參照明清兩代與南亞各國以及澳洲的大量史料,繪製壁畫。在壁畫創作的最後三星期,羅清奇邀請觀眾參觀壁畫創作過程,觀眾十分興奮。2006年,當展覽正式開幕之時,觀眾被大型壁畫與實物展品所創造的氛圍震撼,當然也被鄭和的傳奇深深吸引。澳洲著名的中國通白傑明(Geremie Barme)形容這是:“行進在關偉的多寶閣”。
執著的園丁
自2000年開始,羅清奇一麵在動力博物館做策展人,一麵在澳洲國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她對中國畫與中國美術史的迷戀始終如一。她執著地鑽研中國藝術,又執著地把它們推介給西方。她象一位辛勤的園丁,不顧風吹日曬不辭起早貪黑,一心一意地栽培多元文化的花朵。此前,她的碩士論文是寫中國的寫意花鳥大師潘天壽;這一次,她的博士論文又寫中國的山水畫宗師黃賓虹。
1955年,黃賓虹在杭州逝世時,他的家人遵照遺願,將他的收藏與自作書畫以及文章書信悉數捐獻國家。這些寶貝都完好地保存在浙江博物館。羅清奇來到風景如畫的杭州,一頭鑽進浙江博物館,潛心研究黃賓虹。她發現,黃賓虹與比他年輕幾十歲的大翻譯家傅雷是至交,他們之間的大量通信非常有趣。當她完成了博士論文之後,就決定用英文寫一本書,講述這兩個中國大文人的故事。這就是2010年由香港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藝術中的友誼——傅雷與黃賓虹(Friendship in Art-Fou Lei and Huang Binhong)》。
2009年,周思赴美國哈佛大學教授亞太地區文學及澳洲、新西蘭文學。羅清奇也希望到哈佛去做一段時期的研究工作。海達·莫理循1991年逝世後,將大約一萬張她的攝影作品底片和29冊主題像簿遺贈給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羅清奇辭去動力博物館的工作,申請到獎學金,來到哈佛。她利用這個機會仔細參考海達在哈佛的檔案資料,準備些一本書。她還幫助圖書館與保護部門的人員掃描了海達的底片,以便提供給大家研究。
在此之前,倫敦的一家出版社邀請羅清奇寫一本攝影與中國的書。這家出版社正在策劃一個攝影係列,他們本來想讓白傑明寫這本書,白傑明向他們推薦了羅清奇。羅清奇學過攝影,正在研究海達及其他外國人有關中國的攝影,又在長期的策展過程中接觸到大量的中國攝影作品,正好接過這一選題。
哈佛燕京圖書館的大量攝影資料給羅清奇提供了便利,她還在中國、歐洲與澳洲進行了研究。《攝影與中國(Photography and China)》2013年出版後,獲得好評。羅清奇在書中選用了大量珍貴照片,全書用銅版紙印刷,這是第一次有人關注1844年至今攝影與中國曆史的關係,圖文並茂地講述中國近代史。
2012年初,羅清奇與周思一起從哈佛返回澳洲,來到南澳阿特雷德大學教書。周思教文學,她則教美術史與展覽博物館學研究生課程,也就是培養策展人。後來,她還給本科生開設了中國近現代美術史。
阿特雷德大學與南澳州立美術館毗鄰。羅清奇教授的研究生課程,就是由阿特雷德大學與州立美術館聯合招生,美術館的各部門人士也參與教學,好多課程是在州立美術館裏上。這樣濃厚的美術館氛圍,肯定對培養未來的策展人大有裨益。
談起她的學生,羅清奇很興奮地告訴我:“我正組織一批中國山東的留學生,策劃一個海達·莫理循攝影展。1937年與1942年,海達赴山東拍攝了幾百幅照片。我讓學生們從中挑選一些來舉辦展覽,並且編寫解說詞與照片說明。我有幾個來自山東的研究生,與他們一起討論海達的作品很有意思。他們說,那時正是抗日戰爭期間,而海達的攝影中既無戰爭場麵也無戰爭氣氛,每一幅照片都是那麽平靜安詳優美,作者似乎是在用她的鏡頭頑強地讚美和平與安寧……”我想,這些年輕人很有頭腦,他們一定會像羅清奇一樣給廣大公眾帶來精彩紛呈的展覽。
2013年底,羅清奇告訴我,1月份她將從阿特雷德飛到悉尼,為2014澳大利亞華裔藝術家聯展致開幕詞,我和丈夫蓋瑞興衝衝地趕去了。那天天氣炎熱,巨大的展廳裏人頭攢動,氣氛極其熱烈。我和蓋瑞被風格不同的畫作吸引,蓋瑞不停地拍照攝像。畫展是為了慶祝澳大利亞華裔藝術家20多年的藝術旅程,有15位華裔畫家參展,包括頗為著名的沈嘉蔚、關偉、沈少民、王旭等等,女畫家尹小燕、王蘭與蕭敏虹的作品引起觀眾強烈興趣。
羅清奇在講演中簡單回顧了二十年來的曆史。她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如1988年和1989年,一大批來自中國大陸的藝術家們為澳洲文化生活做出了極具意義的貢獻……他們每一位都有著傳奇的人生故事……他們全部生活在悉尼,看似簡單卻並不易。他們麵臨著語言、交流、文化衝突和生存的種種問題。快速地瀏覽他們的簡曆我們會發現,他們是如此的專注於藝術追求,並對澳中文化的聯係了解甚多。他們不僅扮演著文化調解員、大使、教師、編輯和策展人的角色,更是優秀的藝術家。”
羅清奇指出:“現在,我們很難想象澳大利亞的一些重要的藝術獎會缺失澳大利亞華裔藝術家的風采。”她的話確有提綱攜領的意義。二十多年來,澳洲的華裔畫家群體成績斐然屢放奇葩,不僅在澳洲與中國,甚至在世界範圍享有聲譽。當我們回顧這段曲折精彩的曆史時,我們很難忘記周思、羅清奇等一批辛勤的澳洲園丁,多年來始終如一地幫助栽培他們,還有人數眾多的澳洲華裔鼎力支持他們,這就形成了肥沃的土壤,最終創造出滿園春色出牆來的盛景。
選自在澳出版新書《這邊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