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夫差自太子死後,生活在一種巨大的悲哀之中,突然覺得有些心灰意懶,一世雄圖,所求為何?
原來伍子胥和太子為他頂住大半邊天,料理國事,他享盡威福,沒有太多操心的,常常行圍射獵、飲宴通宵。
得到丹兒後,更以為是上天的獎賞,打算太子打敗齊國,揚名立威後,就讓國於他,自己作太上王,同丹兒在姑蘇台享樂。
而今,一切都破滅了!
心愛的兒子死了,而臣服過從不放在眼中的齊國,竟敢披逆龍鱗,大軍壓境,而且進入大吳的國土,步步進逼,引起各國恥笑。
伯嚭當政,當吳王仔細詢及下情時,如果是伍子胥,則事無大小,一清二楚,應對有方,而伯嚭則是支支吾吾,不知是情況不明或是有意隱瞞,已經有人密奏伯嚭貪贓枉法,國庫空虛,路有流民,野有餓殍,雖不可盡信,但聰明而精明的吳王,知道國家可能沒有自己想象那樣強大,伯嚭未必是個合適的相國。
但這同自己的威信有關,不能朝令夕改,一時不願多想。
在精神上支持他的,有三件大事:1,要親征為太子複仇的決心;2,要見到長孫阿珞,委以重任的決定;3,丹兒對她的細心關懷體貼。
丹兒成為王妃後,寵擅專房,這是一般女子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傷心人別有懷抱。
公孫珞是她的初戀情人,也是她心中唯一的作為愛人的男人。
她預想與吳王的結合會使她極為痛苦,情況沒有那樣糟,吳王不是原來所想象、一直被灌輸的那樣的暴君,而是一個文武修養很高、性格剛強而心腸慈悲、懂得疼人的人。
如果沒有公孫珞,從愛長者的某種戀父情結,慢慢轉為愛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一切還沒來得及想好理順,這位剛強的君王、一代英雄,突然成為一個失子之痛的悲哀父親,被命運摧垮的老人。
丹兒對他無限同情。
自己失去過哥哥、父親,失去親人的痛苦,對她是刻骨銘心的。
因而,他對吳王的同情和憐憫發自內心,是這時占壓倒優勢的感情,她是如此地真誠自然、細心體貼,吳王覺得隻有同她在一起,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慰和短暫的休息,精神的需要重於對女色的需要,丹兒不僅是他的愛妃,更是他的天使。
吳王為準備親征,又覺得伯嚭不大靠得住,一時無人可代,相國之重,也不能更換得太頻繁,就隻有重新親理國政。
每天早早起來,到王宮辦公處理大事,到校場親自檢閱訓練軍隊,很晚才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到姑蘇台,與丹兒相會,得到美食美酒美色和慰藉。
因而,丹兒有大量的空閑時間。
吳王暫時對歌舞失去興趣,丹兒就不用練習了,主要是寫字作畫讀書,到花園散步,這一切,為了解除一種強烈的情緒 ---- 思鄉。
這天在花園散步,不要人跟隨。
姑蘇台的花園如此之大,樓閣亭台、湖水假山、珍禽瑞獸、雕梁畫棟、香風習習,與她住了一年多的臧苑完全不同,一個是富貴豪華,一個是陳舊古樸甚至頹圮,從內心來說,她更喜歡後者,或許因為有許多美好的記憶,或許因為有心愛的友人。
她信步走去,發現許多地方自己沒來過,越走越幽深,竟然迷了路,轉來轉去,找不到大道。
雖不害怕,也有些疲勞。
突然,她看見桃花樹上有一個人,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在高枝中摘桃花,不由關心地問:‘小姑娘,你爬那樣高,危險啊!小心掉下來。’
繁茂的桃花叢中露出一個圓圓的笑臉:‘不怕的,我很會爬樹,掉不下來。’
說話不留神,一個失手,哧溜一聲掉下來,丹兒驚叫一聲,正想去接,那姑娘頭下腳上,伸腳一勾,鉤住一桃枝,倒掛在那裏,桃枝很細,上下晃悠,隨時有折斷的可能,小姑娘也上下晃悠,隨時有跌下的可能,卻哈哈笑道:‘姐姐,我逗你呢,我是掉不下來的。’
丹兒心中仍很緊張,說:‘小妹妹,你換一個大一點的樹枝,這枝太細,斷了了不得。’
小姑娘:‘你會爬樹嗎?你要爬上來同我說話,我就換個大樹株。’
一口清脆稚氣的越國鄉音,如此親切動人,丹兒現在隻有15歲,又不是深宮內院長大,而是自然中的若耶浣紗女,不由童心勃發:‘小妹妹,我也會爬樹的,我上來捉你。’
左右一看沒人,把長裙挽起,外衣脫去,抱著桃樹,很快向上麵爬去,輕盈得像一隻小鬆鼠,有什麽稀奇?這本是兒童時常玩的,玩剩下的,那時比許多男孩子爬得還快,隻是不及施施。
要捉住這個小姑娘可難了,她在樹枝間跳來跳去,有時吊著細細的樹枝打秋千,靈活得像個小猴子。
丹兒認輸了,坐在一個大樹椏上喘氣。
小猴子突然撲入她懷中,緊緊抱住,嘻嘻嬌笑,兩人差點滾下樹去。
丹兒輕輕打了她一下,開懷大笑,這是進入吳宮以來的第一次。
丹兒說:‘小妹妹,你在那個樹椏上坐好,我們說話。你叫什麽名字?是越國人吧?’
小姑娘:‘我叫搖波,是越國人啊。’
丹兒:‘我叫丹兒,姓鄭,你就叫我丹兒姐吧。搖波妹妹,你怎麽進來的?你小小年紀,不會是這裏的宮女吧?’
‘不是的。我家在兩國邊境上,家中不管我,讓我到處玩耍,我最喜歡花園,最喜歡桃花,還有荷花,特別是青色的,你見過嗎?’
丹兒:‘我隻見過紅的、白的、粉的,沒見過青色的。’
‘我家多得很,以後我帶你去玩。’
‘那太好了,以後咱們去。你進這院子沒人管嗎?’
‘怎麽沒有?外麵是兵丁,門裏是些惡大娘,都不讓我進來,真是不講道理,所以我就找個沒人的地方爬牆進來了。’
丹兒笑道:‘那可不好,要抓住了要吃苦頭的,這樣吧,我認你做表妹,你就可以隨便進來玩了,還能到樓裏去,裏麵也很好玩的。’
‘他們聽你的嗎?’
‘聽的,她們待我很好。’
晚上,吳王回來,見丹兒特別高興,笑嘻嘻的,不由問:‘小愛妃,有什麽高興事嗎?說出來寡人也樂樂。’
丹兒笑嘻嘻地說:‘妾妃說出來,大王不要生氣啊。’
吳王笑說:‘不會的,你說吧。’
丹兒:‘我今天爬樹了!’
吳王不信自己的耳朵:‘什麽?你爬樹了,爬到樹上?’
丹兒有點不好意思,顯出嬌羞神態:‘就是啊!我爬到一個高高大大的桃花樹上,就像個小猴子。’
吳王哈哈大笑,眼淚都出來了:‘你?小丹妃?……爬大樹?小猴子?……哈哈哈!笑死我了。’
丹兒逃進了內室,喪子之後,吳王第一次大笑。
第二天,吳王早早結束公事回到姑蘇台,丹兒拉著他來到花園,一株桃花樹下站著‘小表妹’,天真嬌憨、稚氣可掬。
丹兒對吳王說:‘這是我表妹搖波。搖波,過來,這是大王,趕快見禮。’
她昨天和搖波認識過程,已細細對吳王講了,心地坦白,不會隱瞞和騙人,這也是吳王非常喜歡的。
搖波福了一福: ‘噢喲,你就是大王,管這麽大的花園,好美啊!你還是我姐夫?我姐姐也真美,你一定是很快樂的了?’
吳王微笑:‘是啊!花園美,你姐姐更美,我是很快樂的。你自己就是朵小花,姓什麽?總不能姓搖吧?’
‘我姓夏,姐姐雖然美,但爬樹沒有我快,你瞧。’
飛快爬到樹上,跳來跳去,極是靈活,折了兩枝桃花跳下來,在丹兒頭上插了幾朵,歪頭看看,說:‘很好,是不是姐姐更美了,大王?’
吳王端詳:‘真的,人麵桃花,桃花人麵,真是美豔無比。’
搖波說:‘你蹲下點,我也給你帶幾朵,你個兒太高了,我夠不著。’
吳王笑說:‘哪有男人戴花的?’
‘可以的,我們村的男人,隻要花好看,也要帶的,隻是沒有女人帶得多罷了,不信問姐姐。’
丹兒:‘是真的,各種年齡的男人,都喜歡帶些野花,又聞香、又吉祥。’
吳王說:‘好吧,可隻能在花園裏。’
彎下腰來,搖波在他濃密的、略有點花白的鬢邊戴了一朵桃花,又在衣襟上戴了一小枝。
丹爾讚賞地說:‘英雄戴花、俠骨柔腸,大王更英挺了。’
給搖波也戴了滿頭鮮花,三人相視歡笑。
吳王:‘小搖波,你住到姑蘇台來吧,天天陪你姐姐玩耍,我的公事很多,不能常常陪她,我已封她為爬樹王妃了。’
說著忍不住笑。搖波:‘封我什麽?’
‘爬樹小猴子吧。’
‘不要,爬樹小仙子到可以。’
王:‘好,你就來這裏住吧。’
‘那可不能夠,我爸爸媽媽還要我陪,一天不見我飯都吃不下,我還有好多朋友,她們都離不開我的。這樣吧,你給看門的說好,隨時讓我進來,我就可以常常進來看姐姐,你會講故事嗎?要是會講,我要格外來得多些。’
吳王:‘哎喲,你還是個香餑餑,大家都要搶啊,我會講很多的故事,明天你來我就給你講好嗎?你姐姐沾你光,也可以聽啊。’
丹兒的迷人酒窩深現:‘真是的,我還沒聽過大王講故事呢。’
吳王說:‘我來告訴他們,讓小搖波隨時都可進來,另外給她準備一個小房間,晚了可以住在這裏。’
丹兒:‘搖波趕快謝恩啊。’
搖波:‘什麽叫謝恩?’
吳王:‘這孩子天真未鑿,很可愛。’
隨即召來一位女官,口授一道王旨:茲封爾夏搖波為“禦表妹”,準予自由出入禦花園,在丹妃陪同下,準予進入姑蘇台內宮,欽此。
這樣快樂地過了幾天,吳王畢竟事情多,時間少,主要是丹兒和搖波一起玩耍。
一天,搖波對丹兒說:’姐姐,有個人想見見你。’
丹兒:’那可不行,我是王妃,不能見外人的。’
搖波不由分說,拉了就走,一邊說:‘有我在,你怕什麽?’
到了花園最幽僻的地方,萬朵紅桃中站著一個人,白衣飄飄,窈窈窕窕,似欲乘風飛走,丹兒簡直不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朝思暮想的 --- 施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