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施施傳》 · 第三章 · 1 穠歌豔舞

施施見到的，並非天上音樂、仙女舞蹈，而是越王宮廷的老樂師，和原來的宮廷舞女，前者已五六十歲，後者也三十多了。這一場演奏，是範蠡事先安排好的，為了吸引施施的興趣。在遇到她後，內心出現巨大震撼，這天真純潔、這勇敢敏銳、這癡情、這絕色，喚起一股巨大潛在生命力，洶湧澎拜，與原來的‘滅吳興越’堅定目標相撞擊。有時暇想，若帶著施施逃到別的國家，例如齊國，相信自己能立致公卿之位，越國不敢來追，即使經商，也必暴發，富可敵國。但這樣怎麽對得起國家？對得起臥薪嚐膽的越王和全國百姓？以及要雪恥報仇的誌向？若要自己留下施施，另找一個女孩去進獻吳國，可越王已知道施施和鄭丹，而且哪裏能再找到如此美麗少女？再說，這同貪汙國家財寶有何區別，無非是財與色？（其實不是，是情，但他自己並不明白）。比越王更令他膽寒的，是文種的一雙剛正凜冽的目光。他不得不忍受內心的痛苦，把施施引上去當吳國王妃、為越國效力的道路。然而施施聰明勇敢而執著，這種引導必須緩慢漸進，好在越王絕對相信他和文種，讓他們全權行事，絕不幹預催促。

臧苑離京城二十二裏，地方很大，雖已荒廢，但稍加整理就可使用，而且有老樂師、老宮女和宮廷禮儀女官，都是很高明的。施施看了音樂歌舞，很是入迷，願意去學，但想想以後卻說：‘很遠啊，我能每天回來嗎？’範蠡：‘你和丹兒就住在那裏，我會常來看你的。’施施噘嘴：‘我不去，我要天天同你在一起。’範蠡想了想說：‘其實我大半時間辦理公務，你睡大覺，也不是時時見麵，這樣吧，你要想回來就回來，把‘積雪’寶馬留給你，是我國第一良駒，很快很方便啊。’施施：‘可我還要跟你學讀書，學劍術。’範蠡：‘我要派女書師和女劍師來教，劍、舞同源，強身健體，自我保護，也是很重要的，你舞蹈唱歌提高，我是很歡喜的。’最後這點，很大東施施，她希望少白更愛她，就在同丹兒商量後，同意一起去學，其實丹兒也不願離開自己的大哥文種，但卻不像施施那樣纏綿。丹兒性格溫柔膽小，不願學劍，不願動兵器，也就由她。

臧苑原來剩下較好的幾間房屋，仍住著一些人，看守園林的園丁和老樂師以及幾個不願出嫁的宮女。範蠡派人修輯整理打掃，裝飾了三四十間大大小小的房舍，整修了四五處當年的歌台舞榭和露天場地，湖裏添了幾條小船和畫舫，林中養了些珍禽瑞獸。施施和丹兒都很喜歡這個地方，又陸續送來 6 名10歲左右幼年秀女，做她們的伴歌伴舞。開始時自由嬉戲，無拘無束。施施除歌舞外，主要是練習跑馬刺劍，威風凜凜，駕馭自如，很是得意。那次在山野範蠡製服野豬，給她留下深刻印象，覺得武功對一女孩，也許比歌舞更重要。很快，施施就成為這隊女兒的頭頭，丹兒大一歲，可也得聽她的。範蠡給她這匹雪白神駿的馬名叫‘積雪’，是越國數一數二的千裏駒。範蠡在吳國長期養馬，現在又負責軍事，戰馬是最重要的，自然內行，積雪是他發現的至寶。請名師給她特製了小巧鋒利匕首，叫作‘欺霜’，並教她如何使用，暫時施施內力不夠，範蠡在她的短靴上裝了強力機簧，可在十丈內射出傷人。施施在苑裏苑外騎馬飛奔，練習玄女劍術，不知踏壞多少草樹，射死若幹樹葉草木牆垣。這玄女劍法本適合女孩，施施的天資，正好適合，因而進展神速。丹兒自那次被文種抱著飛馬狂奔後，特別怕騎馬，其他幾位女兒也害怕，都不敢騎，施施如鶴立雞群，很是得意洋洋，除丹兒外，強迫其他女孩必須騎馬練劍，不敢不從。

慢慢開始了正規學習，由老樂師教歌教琴，宮廷舞師教習舞蹈，禮儀女官教習行為舉止規範、坐姿步態、宮廷禮儀、衣飾穿著、珠寶佩帶、畫眉塗唇點腮等等，還請學究來教她們讀書畫畫下棋吟詩，女劍客來教練劍。這樣，慢慢地，她們的氣質有了變化，雖然仍保持鄉間少女的天真活潑，但又添加了貴婦淑女的高雅風範和颯爽英姿。這天傍晚，範蠡輕輕來到臧苑 一個大舞台側的林中，偷偷觀看。施施一直不許他看，要練好後給他一個驚喜。丹兒則相反，撒嬌兒要大哥文種經常來捧場。台上樂聲悠揚，施施和丹兒及六名小秀女正在歌舞。施施綠衣翠碧長裙飄飄如芙蕖出綠波，丹兒粉衫朱紅長裙冉冉像朝陽升遠山。施施歌聲高亢嘹亮婉轉恰如雲雀經天，丹兒甜美柔和動人好似黃鶯出穀，範蠡不覺看癡了。

一 隻手按在肩上，一個聲音：‘國恨家仇，發乎情，止乎禮啊！’範蠡一震，沒有回頭，等了一會才說：‘天人交戰，先賢不免。德行輪心不論跡，論跡窮人無孝子；惡行論跡不論心，論心自古無完人。弟自會控製意馬心猿。請了，種兄。’回身要走，文種說：‘今逢朔望之期，有一天休息，一會她們演習完了，我要把丹兒和施施接回家， 晚間過來一敘如何？’範蠡說：‘不必了，有些小事。’晚間，在書房中熒熒孤燈，範蠡攤開一卷竹簡《孫子兵法》，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這對他是罕見的事。他的妻子從不來打攪他，隻有兒子小時敢於進來搗亂，此時大的大了，小的睡了，一片寂靜。偏偏又下起雨來，小雨點打在芭蕉上，淅瀝淅瀝，淅瀝淅瀝，範蠡明白了自己有所期待，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孤獨。

突然，門被猛然推開：少伯，不好了，文種大夫被刺死，丹兒被劫走了！這是雨打梨花般的施施，昏倒在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