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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單耳傾聽》第18章 - 痛點

(2025-10-29 14:31:52) 下一個

開春前的寒氣最是蝕骨。這天還不到十點,北芳就捂著胸口說餓得發慌,拉著林若溪和唐詩涵跟組長打了個招呼,三人便溜出了報社。

到了街上,她忽然站定,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說:"其實不是餓,是想洗澡。冬春交替,得洗個幹淨,把晦氣都衝走,好好迎一迎春日的陽氣!"說罷不由分說,拉著兩人直奔常去的那家澡堂。

上午的澡堂空寂無人,連工作人員都倚在櫃台後打盹。巨大的浴池裏隻有她們三個。溫熱的水霧嫋嫋蒸騰,將彼此的心事都籠在一片朦朧之中。

北芳忽然開口,聲音在水汽裏顯得有些飄忽:"最近總覺得累,真想出去走走。"

林若溪笑她:"你就是在外麵跑新聞跑多了,才累的!"

"我是說,出國走走。"北芳靠在池邊,閉上眼睛,"我有個好朋友在加拿大,一直叫我去玩。要是那邊真好,我可能就不回來了。"

唐詩涵心裏一動,麵上卻不動聲色:"那你老公呢?他去不去?"

"他?大老總,忙得很。"北芳語氣淡淡,"我不強求他。他要是不去......"她忽然睜開眼,目光在唐詩涵和林若溪臉上掃過,"你們倆中的誰,就替我照顧照顧他唄?"

林若溪立刻接話:"我可沒那閑工夫幫你看著老公。"

唐詩涵卻咯咯地笑起來,半真半假地說:"我可以替你看著呀!看完了,你要是不回來,可別怪我接手了哦?"

"詩涵妹子,"北芳笑得輕描淡寫,"你自己還不了解自己?你對哪個男人有超過三天的興趣?"

林若溪覺得這對話越來越怪異,打斷道:"沒喝酒呢,怎麽盡說醉話。快點搓搓背,還得回去寫稿。"

北芳忽然雙手抱胸,縮了縮身子:"咦,這水怎麽好像有點涼了?若溪,你過去叫一下服務員,讓她們把水溫調高一點行不行?"

林若溪並沒覺得水涼,但還是應了一聲,起身裹上毛巾,走向內側的門口去喊人:"服務員?有人嗎?"

就在她轉身的刹那,變故陡生!

北芳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豹,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撲到唐詩涵身後,趁其不備,一把死死薅住她的長發,用盡全身力氣將她的頭狠狠摁進熱水池裏!

"唔......咕嚕嚕......"唐詩涵猝不及防,她個子雖比北芳高大,但頭發被死死攥住,毫無反抗之力,猛地嗆進幾大口水,四肢瘋狂地掙紮撲騰,濺起巨大水花。

北芳將她提起一瞬,讓她換半口氣,臉上是一種冰冷的、近乎瘋狂的平靜,隨即又一次狠狠按下去!

"啊——!救命!"唐詩涵的尖叫聲和嗆水聲混合在一起,淒厲而恐怖。

林若溪聽到動靜猛回頭,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她立刻跳回池中,衝過去死死抱住北芳的胳膊:"芳姐!你幹什麽!快放手!"

就在這時,一個服務員聞聲跑進來,看到這場景,嚇得尖聲大叫:"幹什麽呢!快放手!我報警啦!"

北芳像是突然被驚醒,猛地鬆開了手。

唐詩涵劇烈地咳嗽著,涕淚橫流,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出浴池,連頭都不敢回,衝進換衣間。

澡堂裏隻剩下北芳劇烈的喘息聲。

水汽彌漫,仿佛剛才的暴力隻是一場幻覺。

"芳姐,到底怎麽了?你瘋了嘛!"林若溪放下北芳的胳膊,聲音因震驚而顫抖。

北芳癱坐在水裏,眼神空洞,半晌,才喃喃道:"我失態了......若溪,讓你看笑話了......"

"你說呀!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林若溪急得快要哭出來。

北芳抬起頭,淚水終於決堤,混合著掛滿臉的池水,洶湧而下。她的聲音破碎而絕望:

"她......唐詩涵......她把我的家拆散了。"

林若溪的心猛地一沉。

"七年的婚姻......就像一場夢。"北芳的聲音飄忽得像水汽,"大學的時候,好幾個女生追他,我隻是遠遠看著,覺得自己配不上。可畢業時,他卻向我表白了......我受寵若驚。他家世好,長得帥,還是北京人。而我......我隻是小時候寄養在北京小姨家,小姨死後,我就回了湖南鄉下......是因為他,我大學畢業才能分到北京,有了這份最喜歡的工作......同學們都說我幸運......"

她哽咽著,深吸一口氣:"可婚後我才知道,他選我,是因為隻有我會崇拜他,感激他,就算知道他......他有男人最難以啟齒的毛病——不舉。我守了他七年!七年沒有一次享受過做女人的快樂!我羨慕所有人,羨慕你若溪,甚至羨慕詩涵......可我傻,我以為這就是愛,是報答......"

"可昨天晚上......"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他忽然跟我說,要離婚。說他愛上了他的秘書,說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甚至......甚至得意地告訴我,是唐詩涵'治好'了他,讓他終於'做回了男人'!他已經好了很多天了,就睡在我身邊,可碰都不碰我一下!我問他為什麽?他說......說我的身子像沒發育的孩子,激不起他的性趣......可這七年,他明明一直誇我性感......若溪,我徹底垮了......"

林若溪緊緊抱住渾身顫抖不止的北芳,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她想起老魏那張總是略顯蒼白疲憊的臉,想起他那看似體貼實則疏離的舉止,想起北芳無數次用"他可靠"來築起的信任圍牆......原來背後是如此不堪的真相。

"他的做法,實在太......太令人費解了。"林若溪找不出合適的詞,隻能用力握著北芳的手,"芳姐,也許......也許這段婚姻結束得不算晚。你還有大好的年華,別再為不值得的人耗著了,珍惜自己,好好為自己活一次。"

"若溪,你說……"北芳抬起頭,眼神迷茫得像迷路的孩子,"我真的那麽沒有女人味嗎?我對著鏡子看,明明該有的都有啊……"她的信心已被連根摧毀,話語失去了邏輯,隻剩下本能的自證。

"芳姐,你好看,"若溪看著她,真誠而用力地說,"但你更好的,是你的心地與才幹。後半生,多長個心眼,隻把你的心和身體,交給那個真正懂得欣賞你、配得上你全部好的人。"

溫熱的水霧繚繞不散,悶得人透不過氣。兩個女人坐在空蕩的浴池裏,像駕著一艘剛剛經曆過風暴、船身布滿裂痕的小舟,在茫茫水汽中靜靜漂浮。

***

林若溪拖著沉重的步子踏進編輯部,發梢還掛著未幹的水珠,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她臉色蒼白,眼神渙散,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組長老張正好從裏屋出來,看見她這副模樣,驚訝地推了推眼鏡:"哎,若溪,你可算回來了!你們仨出去吃個早點,這都快吃午飯了才回來你一個。北芳剛來電話說扭了腿,請假了。唐詩涵也來電,嚷嚷著閃了腰,也歇了。你們這是......出去打架了?"他疑惑地問。

林若溪勉強抬起頭,聲音沙啞:"張組……您不如問她們!"

"問了呀!"老張一攤手,"一個說遇上個冒失鬼開車蹭了她一下,一個說高跟鞋沒踩穩歪了一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他推了推眼鏡,壓低聲音,"不過我看唐詩涵那電話裏帶著哭腔,北芳的聲音又冷得像塊冰……你們女人之間的事,我懶得刨根問底。"說著把一疊資料遞過來,"正好,這兒有個企業的座談會,你跑一趟吧。"

林若溪接過任務,機械地坐下,攤開資料,鉛字卻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澡堂裏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在腦海裏反複上演——北芳絕望冰冷的眼神,唐詩涵狼狽掙紮的身影……那個一向沉穩的芳姐,是被逼到了怎樣的絕境,才會爆發出那樣駭人的力量?

更讓她心驚的是,北芳破碎的婚姻像一麵冰冷的鏡子,猛地照出了她自己深藏的家庭危機。那個被她死死壓在心底的、來自神農的無法言語的秘密,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隻需一根引線,就能將她小心翼翼維護的、看似完美的幸福炸得粉碎。

這婚姻,真像端著一塊精致的奶油蛋糕,得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心翼翼地護著。不然隨時會被饞嘴的人偷咬一口,被嫉妒的人撒一把沙子,或者……自己一個踉蹌,就徹底摔爛了。

她不能再這樣,被動地讓那片來自過去的陰影主宰未來了。必須做點什麽,做自己生活的主人。

下班路上,寒風依舊刺骨。她特意繞遠路,找到一家水產店,挑了一條最肥美的武昌魚。魚在塑料袋裏撲騰,仿佛是她不安的心跳。

回到大院,她在門崗處猶豫了片刻,還是拿起了公用電話,撥通了顧辰辦公室的號碼——盡管他曾經鄭重交待過:"若溪,鑒於我的工作性質,平時不要往辦公室打電話,除非緊急情況。"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他的聲音,帶著工作中特有的冷靜:"喂?"

"辰哥,是我。"

"若溪?"他的語氣立刻變了,充滿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出什麽事了?"

"沒有……沒什麽大事。"她握緊聽筒,指節發白,"隻想告訴你,今晚別在外麵吃晚飯,回家吃。"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語氣緩和下來,帶了點笑意:"哦?有好吃的?"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回來你就知道了。"

掛了電話,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

晚餐做得格外精心。清蒸武昌魚擺在盤子中央,蔥絲薑絲鋪得整齊,熱油澆過的香氣彌漫整個房間。

她又想起什麽,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她找出工具箱裏的螺絲刀,費勁地把臥室大床的螺絲一個個擰緊,雙手用力搖晃床架——嗯,這回穩固得很,再也不會發出令人尷尬的聲響了。

她又將一份《京都晚報》放在飯桌一角,翻到社會新聞版,一個醒目的標題躍入眼簾:《酗酒噩夢——年輕女子深夜遭劫殞命》。報道旁邊配了模糊的現場照片。她想聽聽,丈夫對這樣的事會怎麽看。

顧辰推掉了同事的飯局,準時回到家。一進門就聞到魚香,臉上露出少年般的驚喜:"喲,今天什麽日子?這麽特別。"他洗完手坐下,看著那條魚,"稀罕物,哪兒弄到的?"

"記者嘛,想找點東西,總有辦法。"林若溪給他盛飯,語氣輕快,"在圓明園那邊找到一個專賣南方水產的店。"

他吃得津津有味。林若溪看著他愉快的吃相,心裏也跟著暖起來,不住地提醒:"慢點,這魚刺多,小心點。"

"若溪你也多吃。在武漢讀書四年,你吃過這個嗎?"他邊挑刺邊問。

"怎麽可能,"她笑了,"那時候窮學生一個,總覺得這麽有名的魚肯定是給有錢人吃的。"

"那現在好了,"顧辰也笑,"我倆成'富人'了。"

她又給他夾了一大塊魚腹肉,眼神飄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輕聲說:"聽說……男人多吃這個好。養精補血。"

顧辰抬起頭,正好捕捉到她眼裏那抹久違的、帶著點媚氣的光。

兩人目光相交,不禁同時會心一笑。他感覺妻子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像是回到了剛結婚時那種活潑柔軟的狀態。

吃完飯,顧辰習要收拾碗筷,林若溪攔住他:"你坐著歇會兒,我來收。對了,晚報上有篇報道,你看看。"她指了指那個版麵。

她快速收拾好廚房,回到客廳,看似隨意地坐在他旁邊,說:"那女的喝醉了倒在大街上,那麽多路人,要是有一個肯停下來幫一把,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顧辰放下報紙,搖搖頭:"話是這麽說,但我更覺得這女的不該把自己置於那種危險境地。明知道亂,還去喝得爛醉,某種程度上,是自找的。"

林若溪心裏咯噔一下,仿佛一腳踏空的感覺。她原本鼓足的、近乎悲壯的勇氣,像被冰水澆熄的火苗,瞬間隻剩一縷青煙。如果他抱持的是這般冷酷的"受害者有罪論",那她在神農的"遭遇",在他邏輯裏,豈不更是"不自愛"、"自找的"?一旦說出口,這個她視若珍寶、用力維護的婚姻,會不會就在今晚被她親口葬送?

她默默咽回了衝到嘴邊的話,情緒一下子跌到穀底,默默坐到沙發裏,打開了電視。熒屏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顧辰洗完一個快澡出來,身上帶著沐浴露的清香。他依然沉浸在妻子先前營造的溫馨氣氛裏,並未立刻察覺她情緒的微妙變化。

"媳婦,你洗過了嗎?"他挨著她坐下,手臂自然地環過她的肩膀。

"回來就洗了。"她靠在他懷裏,輕聲說。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和期待,那眼神純淨而真誠,是丈夫對妻子最直接的渴望。她心軟了,輕輕偎依過去,讓他撫摸著自己濃密的長發,嗅著她頸間的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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