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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單耳傾聽》第13章 - 歸鄉迷霧

(2025-10-28 16:18:30) 下一個

長途客車在塵土飛揚的縣城小站緩緩停穩,空氣中還彌漫著未散的柴油味。顧辰和若溪剛提起行李,一個穿著半舊中山裝的年輕人就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堆著恭敬而熱情的笑容。

"歡迎顧處長,歡迎顧夫人!我是礦務局辦公室的小張,奉領導指示特來接您二位!"

顧辰與若溪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錯愕。

"同誌,你恐怕弄錯了。"顧辰語氣平穩,卻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我們是私人行程,回家探親,不麻煩礦上安排。"

小張的笑容絲毫未減,身子微躬,態度依舊懇切:"顧處長太客氣了!領導特意交代,您能回來是礦區的光榮。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安排妥當。"

說著,他一邊微笑一邊做出引路的手勢,"車就在那邊,請——"

顧辰微微蹙眉。對方話已至此,再拒絕反而顯得生分。他看了若溪一眼,低聲道:"走吧。"

那輛黑色桑塔納的皮座被秋陽曬得溫熱。車子駛上縣道,兩旁的楊樹已是滿樹金黃。

"礦區最近怎麽樣?"顧辰隨意問道,語氣裏帶著試探。

小張握著方向盤,回答得滴水不漏:"報告處長,改革嘛,有困難也有進展。總體是向好的。"

顧辰"嗯"了一聲,又問:“領導怎麽得知我的行程的?”

“唔,具體我不清楚。也許誰去部裏開會聽說了,或是部裏打過招呼。”

顧辰不再多言。

車子很快駛入礦區。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氣味——煤灰混合著鐵鏽和機油的味道。顧辰望著窗外高聳的礦塔和不停運轉的皮帶傳送機,忽然開口:"小張,把我們送到我妻子家就行。"

"處長,領導已在招待所安排了最好的房間,都收拾幹淨——"

"真的不用。"顧辰打斷他,語氣雖輕卻不容商量,"回家探親,住家裏最合適。替我謝謝領導的好意。"

小張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複如常:"好,那就送到家。"

***

林家小院裏,林母正在晾曬衣物,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汽車聲。她放下手中的衣架探頭望去,隻見女兒和一位挺拔的年輕人走下車。

"媽!我回來啦!"若溪快步上前,親昵地挽住母親的胳膊,臉上洋溢著喜悅與羞澀,"顧辰也來了,我們——剛結婚。"

顧辰放下行李,走上前溫文有禮地喚道:"媽媽。"又望向屋裏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躬身一禮:"爸爸。"

小小的院落頓時熱鬧起來。

母親拉著若溪的手,眼圈微微發紅:"溪兒,你才走多久,媽卻覺得像過了一年。以前你去武漢讀書,媽知道放假的日期,心裏踏實。可你去了北京,這顆心啊,總是懸著。"

她轉向顧辰,語氣裏滿是欣慰與托付:"小顧,你這孩子厚道,穩重。看到你,媽的心總算放下了。晚上在家吃飯吧?媽給你們做。"

"媽,您歇著。"顧辰笑道,"讓我和若溪來。您嚐嚐我的手藝。"

母親被逗樂了,笑著點頭:"行!好女婿!那我可等著嘍。"

若溪在旁邊笑道:"他比我做得好得多呢!"

母親笑著搖頭:"哎呀,這嘴還甜。"說著轉身進屋,"那我去把床鋪收拾收拾,被子都曬得噴香呢!"

***

三菜一湯擺上了桌,簡單卻熱氣騰騰。若溪的父母開始問這問那,從北京的房租問到部裏的食堂。顧辰耐心應答,不急不躁,連笑聲都帶著體貼的節奏。

若溪望著他,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柔軟的敬意——他從容、有度,和自己父母說話時那份尊重,是發自內心的。

"爸媽,留點問題明天再問嘛!"她笑著插話。

顧辰卻搖頭,微笑著說:"沒事,爸媽高興,多說幾句好。"

笑聲和燈光在秋夜裏交織成一團柔和的暖意。

***

深夜,他們睡在若溪少女時代的舊床上。木床堅實,隱約還能聞到曬過的桂花香。

顧辰在黑暗中摟住她,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罕見的溫柔:"我喜歡你爸媽,他們是真心疼你。不像我家那邊……"

他沒再說下去,隻是將臉埋在她頸間。

片刻沉默後,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灼熱,手臂的力道也在加重。

"我還發現,"他在她耳邊低笑,"你家的床——真結實。怎麽都不出聲。"

林若溪噗嗤笑出聲,輕輕拍了他一下:"笨蛋,這是實木的。"

她話音剛落,他的笑意就像火星般,瞬間點燃了夜的靜謐。

***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欞,在老屋的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顧辰望著窗外的山巒輪廓,忽然開口:"我想去看看那個井洞。"

若溪驚訝地轉過頭:"又去?每次去那兒都出事。要不要帶根繩子防身?"

"不帶。"顧辰搖搖頭,語氣淡淡的,卻有種無法忽視的深意,"要是真再掉進去,也算命了。"

"呸,胡說什麽!"若溪輕輕捶了他一下,眼神卻透著不安,"你不上來,我怎麽辦?"

他們還是去了。

井洞口荒草叢生,石壁上苔痕斑駁。顧辰彎腰望向那幽深的洞口,怔怔出神,隨後竟直接在洞邊坐下,雙腿懸空輕輕晃蕩。那姿態,既有挑釁的意味,也像是在與過往和解。

"辰哥,你真固執。"若溪歎了口氣,語氣裏是無奈也是疼惜,"這地方嚇過你兩次,你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這叫抗議。"他轉頭衝她笑,陽光照在臉上,露出久違的少年氣,"我就坐在這兒,看它還敢不敢總跑我夢裏折騰我。"

"那……我也坐。"若溪咬了咬唇,挨著他坐下,也將雙腿垂下去。

瞬間,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舊時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黑暗、冰水、那聲撕裂的呼救,還有那個瀕死前的吻。她的心口驟然發緊,呼吸亂了。

在她不經意回頭的刹那,又看見不遠處的樹後,一個人影匆匆閃過,像是刻意避開她的視線。

"走吧辰哥。"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微微發顫,"我……我怕這地方。"

***

午後陽光斜照進院子,若溪推著父親的輪椅在柿子樹下散步時,發現左輪轉動滯澀,發出惱人的嘎吱聲。顧辰見狀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用上了嶽父的工具箱,叮叮當當地修理起來,很快將零件拆了一地。

"我出去一趟,給朋友送本書。"林若溪拿起那本用牛皮紙仔細包好的書,對正與螺絲較勁的顧辰輕聲說。他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專注得像個解謎的孩子,額前垂下一綹黑發。

憑著記憶中的路線,她穿過日漸蕭條的礦工宿舍區。問了幾個人,終於停在趙寒門前。敲門聲在空蕩的走廊裏回響,許久,門縫裏露出一雙驚惶的眼睛。

"是……你?"趙寒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住門縫,古銅色的肌膚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油光。他隻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內褲,結實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房間裏煙草、汗液與橡膠長靴的氣味撲麵而來,像一記悶拳。

林若溪努力讓嘴角保持柔和的弧度:"不請我進去坐坐?"

"你等等!"門砰地關上。裏麵傳來手忙腳亂的動靜,像是打翻了什麽。再開門時,他已套上沾滿煤灰的工裝褲,側身讓她進屋。

逼仄的房間裏,她在那張堆滿書籍的小桌旁坐下。趙寒手忙腳亂地倒水,兩個搪瓷杯磕碰出清脆的響聲。她的目光掠過床邊那個用磚頭和木板搭成的書架,《采礦學》、《礦井通風與安全》這些厚重的專業書籍擠得滿滿當當。

"你的專業書比我的還多。"她真誠地讚歎,將帶來的書推過去,"不過,好像還缺這一本。"

趙寒接過《自動化采礦技術概論》,指尖在封麵上輕輕摩挲,眼中迸發出久違的光亮:"多謝……林老師。"

"叫若溪就好。"她擺擺手,順勢問道,"礦區現在怎麽樣了?"

他眼神驟然黯淡,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怕是比以前更糟了。"在她鼓勵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外麵來了一夥人,背景很深……他們要把最好的煤田當次品處理,轉包給私營企業。我懷疑這是在……"

他們才聊了幾分鍾,尖銳的火警鈴聲如利刃劃破寂靜!

"著火了!"

"快跑!"

樓道裏腳步聲雜亂如風暴。

等他們在空地上站定,卻發現不過是場虛驚。管理人員嚷嚷著"誤報",人群罵罵咧咧地散去。

回到房間,林若溪關上門:"你剛才說,他們打算什麽?"

趙寒的喉嚨仿佛打了結,有話憋在裏麵,額角滲出細汗。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好吧……"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你反正是局外人……"

他倆誰都沒有察覺,有人一路在盯梢若溪。有了顧辰上次暗訪的教訓,礦上的領導這次緊緊地看住了顧辰和若溪。

桌上那兩杯清水裏,此時已溶入了無色無味的安眠藥。困意如潮水般向他倆襲來。若溪以為是連日奔波所致,強撐著想要保持清醒,卻發現眼皮重得抬不起來。

當門被輕輕推開時,兩個沉睡的人對此一無所知。黑影熟練地反鎖房門,拉嚴窗簾,在昏暗中審視著這對任人擺布的獵物。他冷笑著,開始精心布置一個肮髒的"舞台"。

***

若溪從深度的昏睡中艱難蘇醒,渾身酸軟無力。

她猛地發現,自己竟然一絲不掛!冰冷的空氣觸碰到皮膚,激起一陣戰栗。她驚恐地側過頭——趙寒同樣赤身裸體地躺在她身邊,沉睡未醒……

那一瞬間,巨大的羞辱感讓她幾乎嘔吐。混亂的記憶碎片開始衝撞——那杯水,突如其來的困意,還有背後似乎有一雙眼睛……對!不是趙寒,是有人陷害!

即便理智得出了結論,那種被玷汙、被擺布的惡心感依舊像冰冷的淤泥瞬間淹沒了她。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肮髒,仿佛皮膚上沾滿了洗不掉的汙漬。

她手忙腳亂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胡亂套上。看了一眼手表,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在這裏待了快兩個小時!

她從未想過,人生竟會有這樣一刻:羞恥如刀,直剜骨髓,卻連喊痛的資格都沒有。不能聲張,不能追究,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讓顧辰知道。

這個念頭讓她心如刀絞。那個把整顆心捧給她、毫無保留信任她的男人,她該如何麵對?即使身體依然清白,可她如何自證?

就在她準備逃離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時,桌角幾張散落的彩色照片刺入了她的視線。她顫抖著拿起——那上麵是她和趙寒各種不堪入目的"豔照"!照片的質感冰冷而光滑,像毒蛇的鱗片。她的血液瞬間冰涼!

她又攤開那封信,上麵打印著一行字:

"顧夫人:您有美貌,有前途無量的丈夫,望好自珍惜,勿再多事。——一位同鄉"

顧夫人!她徹底明白了!是趙寒正要揭發的那些黑手,用這種卑劣的方式要挾她,還有顧晨!

可是……明白又如何?她現在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這些照片就是鐵證!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絕望。

她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筆,潦草地寫下:"趙寒:你我被人下藥陷害!快醒!立刻離開這裏,去哪兒都行!千萬小心!——林若溪"

她將紙條折成小塊,死死塞進趙寒工裝褲最深的口袋裏。

做完這一切,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踉踉蹌蹌地逃離了宿舍樓。午後的陽光明晃晃地照著她,她卻覺得無比寒冷。每一道光線都像在剝開她的偽裝,每一個路人的目光都像在評判她的清白。

她一路心神俱裂,像一個躲避光線的幽靈,設法避開所有熟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可以庇護她的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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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樂即安 回複 悄悄話 這些人太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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