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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單耳傾聽》第16章 - 唇印

(2025-10-28 19:18:13) 下一個

線索如藤蔓般在她眼前交錯衍生。

農業公司的經理對著泛黃的賬本唉聲歎氣,將矛頭指向運輸公司;運輸公司的調度主任眉頭緊鎖,抱怨著石化公司的燃料拖欠和鐵路局的調度延誤;鐵路局財務科的工作人員雙手一攤,將緣由歸於"上麵壓縮基建投資"——這個看似合理的解釋,卻像多米諾骨牌般波及了整個物流鏈條。

一環扣一環,層層拖欠,織成了一張無形卻堅韌的巨網。林若溪在采訪本上畫滿箭頭與問號,心情愈發沉重。這不再是幾家企業的孤立困境,而是整個經濟肌體深處正在潰爛的暗瘡。它的學名,或許就該叫"三角債"。

回到北京,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整整一夜。台燈的光暈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執著地亮著,映照著她不肯停息的筆尖。當晨曦初現時,一篇近萬字的深度調查終於完成,標題沉重而銳利:

《被拖死的工廠:"三角債"如何纏住中國經濟咽喉》

老張讀完厚厚一遝稿子,手指因激動微微發抖。在繚繞的煙霧中,他緩緩開口:"小林啊……這,這算是企業口的事,按理說不該你跑的。"

林若溪一怔:"張組,是您讓我'看著辦'的呀?您同意我去的。"

"我……我當時忙暈了頭,你沒說清楚是這麽個大雷啊!"老張搓著手,語氣聽著懊惱,眼底卻閃著光,"唉!算了算了,不追究這個了。你……等著,我給主編匯報一下。"

宋主編讀完稿子,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這是誰寫的?!"

"是……是林若溪。"老張支支吾吾。

"老張!"主編把稿子啪地拍在桌上,"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這麽深的水你也讓她去!"

"主編,她……她是自告奮勇,當時就說去了解下群眾來信,我沒料到她……"老張急忙解釋,額角滲出細汗。

宋主編深吸一口氣,眼神卻銳利起來:"……你的疏忽,歪打正著,倒是讓我們逮著條大魚!稿子馬上送審,盡快見報!配一篇措辭有力的短評,同時刊發!"

報道一經刊出,立即引發震動。

讀者來信如雪片般飛向報社,那些同樣被拖欠工資的工人們在信裏寫道:"終於有報紙敢替我們說真話了!"

經濟學者在座談會上紛紛引用這篇文章,稱其為"一份診斷當代經濟梗阻的精準病理報告"。

高層的關注也隨之而來,下發的文件直接點名這篇報道,要求成立專項小組清理全國範圍內的"三角債"。

報社裏,林若溪的名字再次成為焦點。有人羨慕她"一稿成名",有人酸溜溜地議論她"運氣真好",也有人私下提醒"風頭太盛,當心樹大招風"。

***

北芳和唐詩涵從外地出差回來,見到林若溪,兩人半開玩笑地說:

"我們再晚回來幾天,社裏的風頭都要被你一個人出盡啦!"

"飯碗都快被你這位大記者端走嘍!"

林若溪佯裝生氣:"你們倆!天天出去跑大新聞,風光無限!我好不容易撿個漏,你們不說鼓勵,反倒跟著起哄!"

正說笑著,宋主編路過,見她們聚在一起熱鬧,便走過來看看。唐詩涵一見主編,立刻笑著說:"主編,您看經濟組又給您立大功了!是不是該表示表示,請大家搓一頓啊?"

主編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最近太忙了,清理三角債的後續報道得跟上!過一陣,過一陣再說……"說完,幾乎是小跑著溜回了辦公室。

唐詩涵衝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小聲嘀咕:"嘁,跑得比兔子還快,怕是前列腺又犯了吧?"

北芳嗔怪地拍了她一下:"就你嘴缺德!"

唐詩涵轉而攬住林若溪和北芳:"主編不請,咱們自己給若溪賀喜!走,找個地方熱鬧一下!"

北芳問:"出去找個館子?"

唐詩涵眼睛一轉:"芳姐,外麵多吵啊,不如去你家,又安靜又舒服。"

林若溪有些顧慮:"總去芳姐家,怕魏總不高興吧。要不還是去我家?我老公又出差了。"

唐詩涵笑道:"哎喲,當然得去芳姐家!讓魏總給我們露一手嘛!又不是讓他白忙活,我這次帶回來的那瓶茅台,貢獻給你家魏總!"

林若溪被逗笑了:"我可不敢說話了,聽芳姐安排。"

北芳看著兩人期待的眼神,爽快地拍板:"行吧!就依詩涵說的,總得有人伺候著,這酒喝得才痛快。走,上我家!"

三人來到北芳家。老魏打開門,看到這陣勢,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堵在門口:"真不巧,我正要出門參加一個晚間的研討會……"

北芳一把逮住他的胳膊:"開什麽會!給我在家呆著,今晚你的任務就是伺候好我們仨!"

唐詩涵也笑嘻嘻地抓住他另一隻胳膊:"就是,魏哥,你怎麽舍得丟下我們三朵金花呢?"

兩人不由分說,笑著把他拉進了屋。

老魏看著茶幾上那瓶顯眼的茅台,以及妻子眼裏不容拒絕的笑意,頓時明白了自己的"角色",認命般地笑了笑,係上圍裙鑽進了廚房。

北芳找出幾瓶上好葡萄酒打開,給每人倒上。三人喝著酒聊著天,不一會兒,老魏做的菜就一道道端上了茶幾。她們索性拿了墊子坐在地板上,吃得自在又舒服。

林若溪看著在廚房和客廳間忙碌的老魏,由衷地對北芳說:"芳姐,魏總這麽大一個老總,在家還能這麽親和勤快,你真是三生有幸。"

北芳抿了口酒,搖搖頭:"他呀,也就這方麵還湊合,別的嘛……"

老魏正好端著一盤菜出來,聽到這句,假裝板起臉:"媳婦,你再這麽嘰嘰歪歪貶低我,我可真撂挑子不幹了啊!"

北芳立刻笑著哄他:"好好好,我錯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公,滿身都是優點,行了吧?"

***

暖黃的燈光下,酒意正酣。九點剛過,唐詩涵瞥了眼腕表,聲稱要趕回家等一個重要電話。起身時她腳步已有些踉蹌,眼波流轉間帶著三分醉意。

老魏自然地拿起車鑰匙:"詩涵,你這樣怎麽打車?我送你。"

林若溪望著兩人之間那種熟稔的互動,心裏莫名掠過一絲不安。等他們出了門,她半開玩笑地對北芳說:"芳姐,這要是我老公晚上單獨送女同事回家,我肯定得坐在車上陪著才行。"

北芳朗聲大笑,語氣裏滿是灑脫:"我對我家老魏放心得很。"她仰頭飲盡杯中殘酒,眼角泛起細密的紋路。

"真是老夫老妻,境界不一樣!"林若溪肅然起敬,暫且壓下了心頭那點疑慮。

北芳忽然湊近,眼神朦朧中帶著探究:"若溪,說點私密的……你跟你們家顧處長,磨合得怎麽樣了?"

"哪方麵啊?"林若溪一時怔住。

"還能哪方麵?就……那方麵唄!"北芳眯著眼笑,帶著過來人的曖昧,"新婚燕爾,該是幹柴烈火的時候。我聽詩涵瞎吹,說她蜜月期間一天七八回,都快磨出泡了。你說她是不是吹牛沒邊了?"

林若溪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自己就沒有幾天“幹柴烈火”。她強撐著笑意含糊道:"人跟人不一樣吧。"

"那就是說……你們也那麽猛?"北芳不依不饒地逗她。

"芳姐!"林若溪的臉騰地紅了,輕輕推了她一把,"你可別瞎猜。我看是你當年如狼似虎吧!"

"我?"北芳莫名地歎了口氣,眼神飄向遠方,"我當年啊……什麽都不懂。"

這時,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北芳踉蹌著要起身:"老魏!沒帶鑰匙,被我挪用了。"

"我去開。"林若溪說著,起身走向門口。

門開了。老魏站在樓道昏黃的光線裏,輪廓分明。林若溪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他臉上——左側臉頰靠近耳根的位置,赫然印著一個刺眼的玫紅色唇印!那抹顏色,與唐詩涵今晚唇上的色澤,如出一轍。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脊背爬上來。

老魏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變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臉。指腹蹭到那抹滑膩的色澤。他臉色微變,但旋即恢複鎮定,極自然地對林若溪點了點頭,側身擠進門。

"困死了。"他說著,腳步不停地徑直走進洗手間。

水流聲嘩嘩響起。等他再出來時,臉上的痕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若溪的心直直地沉下去。送唐詩涵回家的這短短一程,顯然發生了些什麽。或許今晚這場慶賀,本就是精心設計的幌子?她望向癱在沙發上渾然不覺的北芳,胸口一陣發緊。

沒有證據,僅憑一個唇印和猜測,能說明什麽?也許隻是酒醉失態,也許隻是無心之失?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放鬆。貿然說破,除了摧毀這份看似完滿的婚姻,還能帶來什麽?

"看來以後對自己老公,也得看緊一點了。"她在心裏默默歎息,"這真是件累心的事。"

可旋即,一個更冰冷的聲音在心底響起:"那我自己呢?我自己好像也……不清不白。我連質問的資格,好像都失去了。"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徹骨的寒意。

***

若溪輕輕轉動鑰匙,推開了家門。

客廳裏隻亮著一盞落地燈,顧辰的身影陷在沙發裏,電視屏幕的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辰哥?"她驚喜地喚道,"你不是說要後天才回來嗎?"

"事情辦得順利,就提前結束了。"他站起身,接過她手裏的包。在靠近的瞬間,他敏銳地嗅到了她發間淡淡的酒氣,"喝酒了?"

"在北芳家坐了一會兒。"她脫口而出,隨即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心虛。明明隻是尋常的閨蜜小聚,可當她想起剛才目睹的老魏的那個曖昧唇印,想起北芳毫不知情的笑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負罪感竟悄悄爬上心頭。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心虛,並非因為這場聚會本身,而是因為她成了那個不堪秘密的知情者——就像無意中窺見了別人婚姻的裂痕,卻不得不幫著隱瞞;更讓她不安的是,這個秘密像一麵鏡子,照見了她自己內心深處那個從未愈合的傷口。

"玩得不開心?"顧辰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

"沒有啊。"她慌忙低頭換鞋,借垂落的發絲掩住神情。這一刻,她突然害怕起丈夫的注視——仿佛他那雙總是能看透她的眼睛,會從她此刻的慌亂中,窺見那個被她深埋的、關於礦區那個下午的秘密。

她快步走向沙發,將自己埋進柔軟的靠墊裏,假裝專注地看著電視新聞,屏幕上的光影在她臉上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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