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坐在荒涼的亂石崗裏,揉揉眼睛,帶著一絲幻想,一切不會是夢吧,師傅一定未離去,也許他與我在玩捉迷藏,如小時候那般。他已回山上了吧?是要考我飛功嗎?
他驟然起身,依照秘籍上的法術,嚐試騰空而飛,一遍又一遍,每次都以跌落在冰冷堅硬的石堆裏告終。他身上已布滿傷痕,疼痛是那樣的無情,一次次提醒他這何曾是夢。
最後,高歌疲憊地倚靠在冰冷的石頭上,仰望那蒼穹之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那一刻,火娘感受到了一股遙遠的悲傷,宛如鯊魚嗅到了血腥味,體內激起了一股莫名的興奮。她想起了,那個曾經給她帶來過類似感覺的小小“豬娃”,難道這次也是他?她凝神聆聽,那細微的來自心底的哭泣聲,正從她即將前往的方向飄來。
火娘狂笑一聲,被這份感應牽引,迅速找到了高歌的所在。她一眼便識出了眼前這個泣不成聲的年輕人,正是她一直在尋找的豬大帥的兒子。她並沒有急著現身,而是選擇了隱蔽在一塊大石後,帶著一絲探險的好奇心,觀察著他那人麵豬麵交替的變化,看著他在那裏要死要活地掙紮。
這娃,他的人樣,真像當年的天蓬元帥,把他爹撩人的一麵全繼承了,看來當年自己著迷天蓬是有些道理的。他的豬臉嗎,要勝過他爹幾分,醜還是醜,但惹人憐惜。呸呸,火娘打斷了自己憐他的念頭,告訴自己“我又不是他娘”。她想,這豬娃居然烈火中逃生,必有蹊蹺,也許是蒼天有意把他留著,她得好好加以利用。
火娘理了一下她那乞丐裝扮的破衣爛衫,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高歌麵前,沙啞地說道:“公子啊,施主啊,有吃的給點吃的,沒吃的施舍點盤纏。”
高歌抬眼望去,見是陌生人,立即換了人臉,心情沉重地歎了口氣,無力地說:“你拿走我的這條命吧。”
火娘裝作驚訝地問:“哎呀,公子,何故如此悲觀?”
高歌垂頭喪氣:“是我,我害死了師傅。”
火娘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是說大鵬師傅麽?”
高歌抬起頭,眼中滿是疑惑:“正是他,你難道認識我師傅?”
火娘繼續裝作感慨,“我得過他的一點施舍。他沒留下什麽嗎?”
高歌搖頭,聲音中透著失落:“沒有,師傅一言未留。”
火娘又問:“那你現在有何打算?”
高歌指向天際:“我想重返山上,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火娘愣了一下,她清楚看到高歌所指之處是一片虛無,哪來的山?這孩子或許真的被打擊過度,失常了。她不禁想到,當初自己為何對這孩子痛下殺手,現在看來,完全是多此一舉。她又試探性地問:“你的那支銅笛子還在嗎?”
高歌苦澀地回答:“丟在山上了。”
火娘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緩緩從袖子裏抽出一個銅笛子,遞給高歌:“可憐的孩子,我前幾天撿到一支笛子,不如送給公子。”
高歌接過笛子,它看起來和自己的沒有區別,將它靠在胸口,似乎得到一點安慰。他問乞丐:“那我怎麽謝你?”
她笑道:“用它多吹點曲子,我就高興。”
他點了點頭:“那好吧。”
火娘看著他,提議道:“公子,要不要和我一起雲遊四方?”
高歌搖頭:“不,我要在這裏為我師傅守孝。”
“那好,後會有期。” 乞丐說完,進了亂石崗,消失在樹林裏。
高歌在山下守了七天,認定師傅已離世,知道回山上也已無望,萌生了去看八妹的想法。
他隱約記得從前見到八妹的地方應在西南方,靠近國境的某處。他麵朝天山跪下,拜了又拜,感恩師傅和天山給了他美好的童年。
他吸取了小時的教訓,再不要將自己的真麵目輕易示人,學了女乞丐的辦法,把頭和臉用布掩起來,隻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徒步上了路,走在那不盡的小道上,衣擺在風中拂動,腳下帶起塵土。
在經過一個偏僻的山寨時,他見到一夥男人在村頭的露天下喝酒,身邊的爐子裏冒出熱騰騰的香氣。高歌上前,還未開口,一個年長的男人向他扔過來一個酒葫蘆,說道:“來者是客,坐過來吧。”
高歌坐到他邊上的石凳上,把酒葫蘆還給他:“大叔,我不喝酒。”
長者端詳高歌,雖是壯實的大個子,原來還是個孩子。他示意手下,那人立刻從熱氣騰騰的鍋中舀出香濃的酸辣牛肚,倒入一個大碗裏,遞給高歌。高歌一口接一口,三碗下肚後,他滿麵紅光地拍了拍肚子,雙眼放亮地說:“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然後好奇地問長者:“這麽好吃的牛肚,是怎麽烹飪出來的?”
長者說:“做法不難,隻是食材不容易得。先要有上好的牛,宰後撈出牛肚裏的食物,洗幹淨,拌上調料和香菜,再用小火燉上一個時辰。”
“謝謝大叔分享。我不能白吃,我給你們幹活。”
“行,等會我們進山,你跟我們去。”
高歌隨著大夥進到一片灌木叢,幫他們挖坑,在小道上布下逮野豬的陷阱,裏麵插上削尖的竹簽,又用樹枝做遮掩。完工後,高歌跟他們告別,說自己要繼續趕路。
他剛上了大路,一個半大的孩子正朝他的方向狂奔而來,緊隨其後的是逼近的馬蹄聲。高歌身形一隱,藏於一棵粗大的樹後。
當孩子掠過他時,高歌的手如獵鷹般迅捷,牢牢抓住了孩子的胳膊。“跟我來!” 他低語,將孩子拖入密集的灌木叢中。
高歌急切詢問:“是誰在追你?”
“雪貢的兵!” 孩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
說著,兩個騎兵驅馬進了灌木叢,朝高歌和孩子的方向奔來,他們各自手裏揮著長長的馬刀。眼看跑不過馬腿,高歌就想到了陷阱。他拉起孩子,往野豬陷阱方向跑,繞過了陷阱,放緩了步子等那追兵。
孩子機靈地從身上掏出一個小銅鏡子,熟練地將陽光晃到騎兵的臉上,晃得他們眼花,連人帶馬掉進了陷阱,傳出幾聲嚎叫便沒了動靜。
高歌回頭細看身邊的小孩,原來長得跟自己有些相似,隻是人身猴臉罷了。他問道:“小家夥,你叫什麽?”
孩子帶著幾分不屑回答:“我叫猴三。我不是小孩,隻是個子小而已。”
“猴三,” 高歌尷尬地笑笑,“你這是要去哪裏?”
“大澤國再無我的容身之處!雪貢人煽動眾人追捕我們這些異狀人,就因為我們與他們長得不一樣。我要去安南國,聽說那裏人心向佛,哪怕我這樣子也能過平安的日子。”
“人間果然有這樣的一片淨土?” 高歌將信將疑地問。
“我有個老祖,曾親眼所見,他告訴我的事,沒有一絲虛構。” 猴三說得讓人毋庸置疑。
高歌的心中似乎得到了一點希望,“我也想去呢。” 他甩了一下耳朵,顯出自己的豬臉,調侃地說:“看看這張豬麵,世人一見,非妖即怪呢。”
猴三好奇地湊近,“你難道是天蓬元帥轉世?”
高歌搖頭,神色裏摻雜著幾分自嘲。“說了你不一定信,我是他的兒子,但他從未見過我,隻留下我一人在這塵世掙紮。”
“我信你。” 猴三的語氣肯定,“我家大王還是你爹的好兄弟呢。”
“你家大王是?” 高歌好奇地問。
“齊天大聖。” 猴三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自豪。
“原來如此!你為何來大澤國這個是非之地?”
“一言難盡,自從大王走了,我們的家園就被人毀了,一路流浪到此。” 猴三歎了口氣,臉上滑過一絲落寞。
“嗨,不知道那幾位大俠何時從西天回來,或是已去天上,把我們忘了?” 高歌似乎對父親還有一絲期盼。
猴三沉默了一會兒,“我已經不指望他們了。我隻能自己找條出路。” 他突然眼睛一亮,“與其獨自奔波,不如你我同行,一起前往安南國如何?”
高歌深深地看了猴三一眼,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但他最終搖搖頭。“我還有未了的事,不能同行。”
離別之際,猴三摸出他那麵在危難時用過的小銅鏡,遞給了高歌。“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高歌細看這古色古香的鏡子,說道:“你該留著送女子才是。”
“不打緊,” 猴三回道:“我自小跟師傅學做鏡子,如見到可意的人兒,做一個給她便是。”
“那就謝過了。” 高歌笑笑,“其實我真看上了這小鏡子,隻是我不會用它。我若哪天把它送了人,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會。高大哥該是有意中人了吧?”
高歌還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