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貶抑“俚詞”相表裏的,是“雅詞”在宋代文人創作中得到長足發展。
然而什麽是雅詞,它的衡量標準是什麽?兩宋詞人的看法並不總是一致的。
較早以“雅”論詞者要算北宋的黃庭堅。他在《小山詞序》中稱讚晏幾道詞“嬉弄於樂府之餘,而寓以詩人之句法,……可謂狎邪之大雅,”主張以“寓以詩人之句法”為雅;現傳最早的宋人選宋詞《樂府雅詞》的編者曾慥,在選詞時以“涉諧謔則去之”為標準,顯然是以不涉諧謔為雅詞。
到了南宋張炎、沈義父等人,則又為“雅詞”規定了一係列規範和標準。要而言之,有如下幾點:
(一)、典而不俗。張炎《詞源》雲:“美成負一代詞名,所作之詞,渾厚和雅,善於融化詩句。”黃升《花庵詞選》雲:“無一字無來處,如歌頭、凱歌諸曲,駿發蹈厲,寓以詩人之句法也。”沈義父《樂府指迷》說得更明白:“要求字麵,當看溫飛卿、李長吉、李商隱及諸家詩句中好而不俗者,采而用之。”他還認為,雅詞不能沾染市井氣。如周清真詞“往往自唐宋諸賢詩句中來,”“且無一點市井氣,”故其能雅。孫花翁“雅正中忽有一兩句市井語,可惜。”
(二)、含而不露。《詞源》雲:
詞欲雅而正。誌之所之,一為情所役,則失其雅正之音。耆卿、伯可不必論,雖美成亦有所不免。如“為伊淚落”, 如“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如“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如“又恐伊尋消問息,瘦損容光”,如“許多煩惱,隻為當時、一餉留情”,所謂淳厚日變成澆風也。
這裏是以言情為例,認為雅詞要含蓄而不外露,不能為情所役使,想到什麽就直說什麽。這與晏殊指責柳永“針線慵拈伴伊坐”是一致的。《連子居詞話》又為張炎作了注腳,“言情之詞,以雅為宗,語豔則意尚巧,意褻則貴曲。”詞中可以出現豔語、褻意,但不能太露,要寫得“意巧”、“語曲”,才不失為雅正。這樣的觀點對後代詞人影響深遠,如近人況周頤《蕙風詞話》中雲:“寒酸語不可作,即愁苦之音,亦以華貴出之,”就是與之一脈相承的。
(三)、柔婉而不失之粗豪。《詞源》雲:“辛稼軒、劉改之作豪氣詞,非雅詞也。於文章餘暇,戲弄筆墨為長短句之詩耳。”詹傅亦雲:“康伯可之失在談諧,辛稼軒之失在粗豪。”在他們眼裏,辛、劉的豪放詞已不能列入雅詞。
除此之外,《樂府指迷》論詞,還提出“四標準”:“音律欲其諧,不諧則成長短之詩;下字欲其雅,不雅則近乎纏令之體;用字不可太露,露則直突而無深長之味;發意不可太高,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張炎論薑白石詞,也曾舉“清空”、“騷雅”,實際上都是雅詞的標準。可見到了南宋後期,雅詞的框框愈來愈多,其含義和範圍也愈來愈狹窄了。結果就導致了“風雅詞派”的產生。
以張炎等人的標準,周邦彥、薑夔、史達祖、吳文英等人的作品才是“雅”的,但我以為過於刻意技法,與我們現代人反倒有些遠了。所以現在知道他們和其作品的人反而少。
以此標準,張先、晏殊、秦觀、晏幾道也夠不上“雅”。黃庭堅說小山詞雅,那是因為他倆是鐵哥們。
我以為,李清照的詞、李煜的詞,都是音律和諧的雅詞。
蘇、辛的詞不是唱的,不夠張炎等的標準,但他們的豪放詞隻是少數,主要的還是輕靈、曠達的婉約詞。在我看來,他們的“雅詞”甚多,隻是雅的方向不同。
柳永是超一流高手,雅俗共賞,創調之多無人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