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兒時的記憶中,西鄰劉家女寶蘭是村裏長得最俊俏的一位。
這麽多年過去了,其音容笑貌,依然存留在我腦海中,曆曆如現。
寶蘭不是劉媽親生,而是從城裏抱養了來,以便招女婿養老的。
劉媽也著實會挑。這女孩生得不但身材勻稱,婀娜娉婷,而且雪膚花容,皓齒蛾眉。言笑之間,秋波流慧,勾人魂魄。
村裏的男孩子都喜歡跟寶蘭一起上學,一起玩耍。寶蘭想打牌,他們準來湊份子;寶蘭跳繩,那些男孩子也來湊熱鬧。
隻是劉媽不讓寶蘭下田做任何事,怕她曬黑了臉蛋兒,將來不好嫁人。
喜歡寶蘭的小夥子,都喜歡跟她嬉戲、逗樂。
記得有一次,村裏開演唱會,王敦兒唱《南泥灣》,故意把“花籃裏花兒香”中的“花籃”唱作“寶籃”,寶蘭的諧音:
寶籃裏花兒香,
聽我來唱一唱,
唱一呀唱!
寶蘭氣得不行,嬌嗔萬狀。
敦兒見狀,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唱錯了詞兒!”
還記得後街的二狗要定親,媒人給物色了好幾個,他都不願意。
他媽急了,問他,“你到底要找啥樣兒的?”
“像寶蘭那樣兒!”
“啊?” 媒人樂了,“你小子眼光還不低呢!”
二狗媽說,“要不,就問問劉媽, 能不能把寶蘭嫁給我們家二狗?”
“門兒都沒有!”
媒婆搖搖頭,認真地說, “人家不會在咱村上找,也不會在別村找。人家呀,專找那在外麵‘幹事’的、掙大錢的,來上門當養老女婿呢!”
好像是我考上大學那一年,寶蘭結婚了。丈夫好像很有錢,縫紉機、手表、自行車,還有收音機,所謂的“三轉一響”,都賣得樣樣齊全。
她男人是礦工,似乎是在新密礦務局工作。大家都知道,當時工人待遇比農民高太多了。拿工資,吃白米、白麵,還有醫療保險。這些都是鄉下人豔羨不已的。
所以大家都嘖嘖稱讚,說寶蘭有福了,劉媽也有了靠山。隻是這男人雖然是當上門女婿,可是幾個月才能放假回來一次。即使如此,鄉親們還是很羨慕。
大學畢業之前,我作為新聞實習生,去一所煤礦實習。下了礦井,鑽了坑道,感覺礦工還是挺辛苦的。不但累,而且賍。礦工在井下時間長,很累,也很枯燥。所以礦上兩樣營生最發達。一個是餐廳,提供各種各樣的食物、菜肴,工人們一下班,從礦井裏爬出來,就能吃上可口的飯菜。另一個是戲院,為長時間在井下操勞的礦工提供娛樂。
於是自然想到寶蘭,她丈夫也不容易呢,並不像大家以前想象的那麽好。
不知為什麽,以前的羨慕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心情甚至變得有些許不悅,為寶蘭抱不平。畢竟是“村花兒”麽,應該配得上一個更好的。
大學畢業之後,我在履職之前有一段假期,囘家小住。
在街上,我看到一個女人挑著水桶去汲水。
“回來了?” 她問道。
仔細一看,是寶蘭。
她看起來有些憔悴,麵上的光彩大不如前,也沒有了印象中常有的燦爛微笑。
“啊。”我答應著。心想這女人就是不能結婚,一結婚,再漂亮的女子,很快也就人老珠黃了。
走到家門口,碰到二嬸兒,於是跟她提起寶蘭以及自己對她的印象。
二嬸兒歎口氣說,“別提啦!”
“怎麽了?”
“她那做礦工的男人死了。聽說是事故,死在礦井裏了。”
二嬸兒頭搖得像撥浪鼓,說,“寶蘭這孩子,生得真是漂亮,可是命苦!才過上幾天的好日子呀?現在一個人,還帶著個孩子。能不顯老嗎?”
我的心一顫,眼淚差一點就掉下來了。
直到離別故鄉,坐上開往北京的列車,我心裏一直陰沉。
可憐的寶蘭啊!
寫得真好,冒泡點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