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通行本《三國演義》第一回的起頭,大家可能都不生疏: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調寄《臨江仙》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但也許鮮有人知,這個開頭在羅貫中原著嘉靖本中並不存在,而是清人毛綸、毛宗崗父子在修訂時加上的。這首《臨江仙》是大明才子楊慎感歎個人命運多舛、窮通無常之作,而那段“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則是毛氏隱括《三國》原著中道士崔州平的話自創的。
這首詞和這段話既然被放在全書的開端,就有總括全書、“畫龍點睛”之意。那麽,這樣做是否妥帖?是否符合羅貫中原意?
回答是否定的。
《三國演義》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部偉大的悲劇小說。它並無意於簡單地敷衍曆史,而是著重表現作者理想。作者把滿腔熱情寄托於劉蜀集團,並不是因為劉備是漢室宗親,而是由於劉蜀集團寄托了人民心目中的理想人格---仁君(劉備)、賢臣(孔明)、義友(關羽)。書中的曹劉對立,實質上是兩種倫理觀念的對抗;《三國演義》的悲劇,不是蜀漢集團的悲劇,而是宋元以來人民心目中所向往的仁君、賢臣、義友這一理想人格係統的悲劇。
毛氏根本不理解羅貫中的悲劇構思和藝術用心,他把道家的曆史觀移入小說,唱出“是非成敗轉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調子。雖然詞中表現出一種對曆史滄桑鳥瞰式的關照,但其基調是道家虛無空幻的人生觀,與悲劇精神是格格不入的。
有人認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模式是毛氏“對該書主體思想的歸納和總結”,“完全符合羅貫中原著的實際情況”;甚至說羅貫中“是相當可觀地站在‘漁樵’的立場上敷衍曆史,記敘興亡”(《三國演義研究集》60-70頁)。這實在是有欠妥當。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其實是一種曆史循環論。從《周易》所謂“無平不陂,無往不複”,鄒衍所謂“五德終始”,到董仲舒的“三統之變”都持這種觀點。他們認為曆史像大自然一樣,不斷發生榮枯、死生的交替,每種現象發展到頂點後就走向自己的反麵,樂極生悲、否極泰來,仿佛是沿著一個封閉的圓圈運動著。這種思想往往為逃避現實的古代知識分子所接受,與空幻虛無的世界觀攪合在一起,不可分離。
而羅貫中是一個敢於正視現實、“有誌圖王” 的政治家,儒家思想是其靈魂的核心。他把曆史的律動和現實的苦難付諸對命運的懷疑和思考,而不是歸結為某種循環模式;他對人生無限執著,而不是站在漁樵立場上冷眼旁觀。雖然原書中有崔州平“自古以來,治極生亂,亂極生治”的話,但作者借劉備之口說,“此隱者之言”,說明並不代表他自己的觀點。
把楊慎的【臨江仙】放在《三國演義》篇首,實在是亂彈琴。
(4-28-2021)
至於“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恐怕不能簡單理解為“入世”,特別是儒家的“入世”--尋求有所作爲、建功立業。根據我粗淺的的理解,它仍是道家的觀點:在大自然(這裏以青山、夕陽爲代表)麵前,人是如此渺小;什麽英雄好漢,什麽千秋帝業,在大自然麵前都稍縱即逝。而自然是永恆的,道是永恆的。所以人隻有無所作爲,不做“知其不可而爲之”的蠢事,調整自己,與道爲一,才是正途。也就是遵從道家的“無爲”。不知兄以爲然否?
三國這樣的巨作,要想概括,隻能避實就虛,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這首詞有道家的"是非成敗轉頭空"這樣的虛無,接著也有"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樣的入世之語
感覺這首詞是毛是從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以漢室劉備的人生成敗為基準加上去的。對劉備壯誌未酬,有儒家的感歎也有道家的超然。
這首詞放在卷首或卷尾都不錯
學習了深度佳作,這裏大家的分享也是讓人受益匪淺。問好好久不見的藍天兄和諸位朋友!:)
三國演義中的英雄理想會永存於世間,絕不是一個“轉頭空”就可以輕易埋沒的。
三國演義~真乃一部英雄史篇!
致謝牟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