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鄉土

故事並非虛構,或曽身臨其境,或則道聽途說。
正文

三道彎胡同 上 五

(2025-08-21 08:51:00) 下一個

 

  暑假的一天,海子正在家裏用報紙做蛐蛐簍,報紙裁出幾張半尺多長的方塊,每張方塊紙按一寸的寬度從一邊開始折疊,然後把一頭的兩個角互折出一個兜,再把底部新的角折進兜裏壓實。梅子找他來說話,看他那麽專注地做蛐蛐簍,就湊上前來幫他一起折疊方塊紙。幾個蛐蛐簍折完了,梅子問海子去哪兒抓蛐蛐?海子說:“挺遠的,從中街做好幾站公交汽車,在郊區部隊大院外有一大堆石頭,那堆石頭下能抓到好蛐蛐。”梅子問:“你有錢買車票嗎?”海子看著梅子說:“我有好幾張車票呢。”梅子來了興趣,她和海子商量說:“我也想去,咱們一起去吧,你抓住蛐蛐,我幫你拿著蛐蛐簍。”海子不想帶梅子去,他那幾張公交汽車票是他從車站撿來的碎票,用漿糊重新拚接成整票的。乘坐公交車上車買票時,售票員從票本上撕下一張,錢票兩清;坐車的乘客多,售票員下車再按人收票,然後把票撕碎從車窗扔下。每個車站等車處地上都有撕碎的車票,淘氣的孩兒們沒錢買票又想坐公交車時,就在車站撿那些大塊的碎車票,回家用剪刀和漿糊拚接出整張票。有的公交車前後兩個門各有一個售票員,逃票的孩子從一個門上車另一個門下車,在車上售票員讓他買票時,他就晃晃手裏拚接的票;乘車人太多了,售票員就以為另一個售票員賣的票,到站時,逃票的孩子把拚接的票交給售票員下車趕緊走。下車人多時售票員收到一大把票隨手撕了,下車人少時售票員發現了拚接票,小孩子已經急慌慌地下車了,售票員隻能對逃票的孩子嚷上兩嗓子。逃票的都是些不幹正事兒的淘氣孩子,想逃票有的是法子,最不濟的車門一開下車就跑。大人帶著孩子出門時,去哪兒都會給孩子買張票,小孩們逃票的時候不多。經常乘車的人有月票,沒月票老老實實花錢買票,大人逃票被人抓住太丟人。

  海子勸梅子別去了,梅子問為什麽?海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用的是拚接票,萬一被發現了,你跑不快。”梅子就想了想,然後下了決心說:“你不怕,我也不怕,被發現了就跑唄。”海子就說:“一個人容易跑,兩個人給假票,售票員發現了,後麵那個人容易被抓住。”梅子想了想說:“下車時,你拿著兩張票,我先下你後下,你下去後再把兩張票給他,就是發現了,我走遠了,你也趕緊跑不就成了。”海子說不過梅子,心裏也願意和梅子一起去,就答應了。海子囑咐梅子別和家裏說,大人們問起來,就不讓去了。梅子說:“真羅嗦,這還用得著你囑咐,這一去要多半天,就說去同學家玩去了,回來晚了家裏人也不會說啥。”兩個人商量好了,明天吃過早飯就走,估計過了中午就能回來。梅子回家了,海子有點犯難,他頑皮慣了臉皮厚,真被抓住了也不在乎。梅子是個姑娘,沒幹過什麽出格的事兒,用假票被人扣住,說不定要讓大人去領,海子可不想梅子惹麻煩。梅子是少先隊小隊長,老師同學公認的好學生,坐車逃票的事兒被人知道,影響梅子的名譽。

  他想了一會兒,想出了個辦法,明天乘車逃票梅子不會被抓!

  第二天早上,海子和梅子在巷子口會齊,向中街方向走去。過了中街十字路口,在正陽街西邊人行道旁往郊區方向去的公交汽車站牌下麵等車。海子告訴梅子,不要管他,車來了就上,他會緊跟在梅子後麵。梅子看著海子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她自己心裏有點後悔,逃票的行為多不好啊。心裏不安的同時,還有點小興奮,和海子一起淘氣,有點像去冒險一樣地令她期待著。很快一輛公交汽車駛過來,上車的人很多,海子推著她貼著車邊往上擠,兩個人很快上去了。按照海子說的辦法,梅子從車前門上去後就往後車門擠,海子緊隨梅子後麵。過了市區車上人就少了,快到站下車時,海子把一張拚接票用嘴唇夾著,手就從兜裏拿出一個紙疊的錢包。小孩都沒錢當然也就用不著錢包,可小孩子喜歡有錢包的樣子,大家就發明了用紙疊錢包。這種紙疊的錢包和大人用的皮夾子錢包幾乎一樣,就是材料不同,小孩子有點零錢,就放在這種紙錢包裏,保存錢挺方便的。海子從他的紙錢包裏翻出一個五分錢的硬幣,抬頭發現售票員正看著他呢。這個時候車到站門就開了,梅子趕緊往車下跑,她也不敢回頭看,就怕壞了海子的事兒。等梅子回頭時,看見海子慢悠悠地在她後麵走著,一點也沒著急的樣子。梅子等海子走近了就問他:“逃票這麽容易,售票員一點沒懷疑嗎?我心裏一直突突地跳。”海子神氣地說:“有我在呢,你心跳什麽,怕還一定要來,真是膽小鬼。”梅子不服氣地說:“誰膽小鬼啊,我這不是第一次嗎,你別得意,抓完蛐蛐還要坐公交汽車回去呢,到時誰怕誰啊?”

  兩個人就往前走,大白天不敢拉著手,可一路有說有笑的。走不多遠就看見田地了,地裏莊稼長得有半人高,然後往東走就看見一個高牆圍起來的大院子。海子在前梅子在後跟著,來到了大院南牆外一片散放著的石頭堆。海子從兜裏拿出幾個蛐蛐簍交給梅子說:“你跟著我,我搬石頭找蛐蛐,我抓住了就交給你。”梅子點點頭,手裏緊抓著蛐蛐簍,跟在海子後頭。海子蹲下示意梅子別出聲,他在一片微風中捕捉蛐蛐的叫聲。等了一會兒,沒有什麽收獲,海子就開始搬動石頭。有一塊大點的石頭,海子搬不動就雙手抬起一頭往外挪動,剛搬起石頭一邊,一個蛐蛐蹦出來。梅子就激動地叫起來:“海子,快、快,別讓它跑了。”海子眼疾手快,雙手一合就捂住了蛐蛐。海子等蛐蛐蹦躂時,手指彎曲雙掌慢慢合成一個窩窩,把蛐蛐包在掌心。海子右手在下把手掌放平,突然左手拿開握拳向右手腕輕輕砸下,蛐蛐在海子的右手掌裏被“顛”得一上一下。海子顛著蛐蛐的同時,讓梅子打開一個蛐蛐簍,顛了有那麽五或六次,蛐蛐已經暈頭轉向。海子左手拿過蛐蛐簍,嘴對著開口處一吹,蛐蛐簍鼓了起來,海子右手握住蛐蛐往簍裏一扔,趕緊把口卷了幾折交給梅子。梅子驚奇地看著海子一氣嗬成的熟練動作,再接過蛐蛐簍放在耳邊一聽,簍裏傳來蛐蛐活動的聲音。梅子就問海子:“你為啥要把蛐蛐顛那麽幾下呢?”海子知道梅子沒玩過蛐蛐,就很有耐心地給她講:“不顛它,手一張開它就跑了,把蛐蛐顛蒙了,不知道往哪兒跑就容易放進簍了。”海子給梅子說著,手也不閑著,小半天的功夫,就抓了三個蛐蛐。海子看看天,有烏雲上來,天光就慢慢地暗了。看樣子要下雨,這大野地裏不好躲雨,就招呼梅子回家。梅子想多玩會兒,可也看出天氣不好,就拿著蛐蛐簍和海子往回走。

  不知道從哪兒轉出兩個一高一矮和海子年齡差不多的半大小子,把海子和梅子攔住,就要梅子把蛐蛐簍給他們。海子把梅子往身後一拉,上前一步問:“幹嘛,大白天的就敢打劫啊。”那兩個小子欺負海子勢單力孤,梅子是個姑娘家不會打架,就有點蠻橫地說:“這是我們大院的地盤,沒我們允許,不許抓我們的蛐蛐。”海子一聽他們倆不講理,也就不想多說,直接問道:“就抓了你們的蛐蛐,咋著,打一架?” 在這麽個節骨眼上,看海子這麽“橫”,小個的拽了大個的想退縮。大個的沒見過這麽“橫”的海子,想打退堂鼓又怕丟了麵子回去讓同伴們笑話。他上前伸出雙手就去抓海子,海子也往前跨了一步,也伸出雙手抓住對方。就見海子轉身、彎腰、雙手用力,把那小子順勢從自己背上翻了過去仰翻在地。那小個子見同伴一個回合就被打翻在地,一下愣了神兒,想逃走腿有點發軟。趁那個大個的躺在地上喘氣的空兒,海子拉著梅子的手,大搖大擺地走了。

  梅子看呆了,知道海子能打架,沒想到他一下子把人家摔在地下,半天回不過氣來。走到車站那兒等車時,梅子才開口問海子:“你和誰學的,這麽能摔跤?”在梅子麵前露了這麽一手,海子挺得意,就有點吹牛說大話:“這算啥,再來兩個也不怕他,這是輕的,不服就打他個鼻青臉腫。”梅子還是有點後怕,勸他說:“把人家摔壞了,還得給人家治,你以後下手輕點。”海子低聲嘟囔兩句,梅子問他說啥,海子大聲說:“膽小鬼!”梅子舉起拳頭要打他,海子看著她也不假裝躲閃,梅子轉過身不理海子。海子隻好說:“好啦,聽你的還不行,快,車來了。”兩個人還按來時的方式上了公交汽車,本來梅子要看海子是如何逃票的,打架的事情在心裏頭,就忘了用拚接票乘車的事兒。到了中街公交車站時天更暗了,趁著售票員探頭出車窗看天的空兒,海子連拚接票都懶得給售票員,更不用花五分錢給梅子買票。車門剛一打開,也不看售票員一眼,海子拉著梅子下了車就跑。聽著雷聲從遠處傳來,趕緊穿過正陽街,跑到文化鍾表公司大樓的窗台上躲雨。過了文化鍾表公司大樓就是三道灣胡同口,來不及跑回家了,大雨點子一片聲地從天而降。這場雷陣雨下得又大又急,足足下了兩個小時,居民區胡同地勢高,雨水都聚到街麵上一時排不出去,積了有兩尺深。小北門菜場的紫色大圓茄子被雨水衝散,順著正陽街飄下來,有小孩子打著狗刨玩水順手撈著漂浮在水麵上的那一個個大圓茄子。海子看著眼熱,他讓梅子別動,自己跳進水裏,也撈起幾個大圓茄子。夏天的雷陣雨來得急,一通傾盆大雨,行人都跑到路邊店裏,街上斷了交通。暴雨停了,海子和梅子手裏都抓著大個圓茄子,進了三道彎胡同回家了。

   海子和人摔跤時會“過肩背”招式,那也是有代價學的。本院的聶家二哥在中街的自行車修理廠做學徒工,也是年輕不知從哪兒看到過肩背的摔跤方法,回家就要試試。海子就是最好的試驗對手,他就和海子說起摔跤用的過肩背,問海子要不要試一下。海子正是好“學武”的年紀,就和聶家二哥在院裏拉開場子。聶家二哥比海子大幾歲,三兩把就抓住海子,也沒費勁就把海子“背”過去了。海子倒在地上有點暈,把聶家二哥嚇夠嗆,怕把他摔壞了。也就一小會兒,海子眨巴眨巴眼,看清了藍天上有白雲飄過,他一個打挺站起來了。聶家二哥趕緊拍拍海子背,摸摸他的胳膊腿,看沒啥毛病才放下心來。海子發現這過肩背挺好,把人摔個迫不及防,讓人頭昏腦脹卻也沒啥傷害。這是借力打力,隻要把人“背”上,力氣小的能把氣力大的背翻,小個能把大個摔倒。所以抓蛐蛐時,看到那兩個半大小子,想起過肩背心裏就不怵。除了過肩背,海子還會打“電炮”,電炮是從“墊炮”演化來的。

  (注:墊炮:左腳跨前,右手抓住對方頭發同時高抬右膝,趁對方錯愕之際,將對方臉部向下自己右膝蓋向上互相撞擊。這招太厲害,會把人搞得鼻青臉腫,一般人不會也不敢用。墊炮演化出電炮:左腳跨前右手握拳,左手虛晃一下,趁人後退時右腳墊上一步,以直拳照著對方下巴從下往上狠狠一擊,或者向對方臉上一記重拳。墊炮或電炮都不可學,法律製度逐漸完善,緊急情況要報警。

  海子有力氣,喜歡和人摔跤,輸的時候少。海子五弟上一年級,剛從農村老家被接回來,懦弱膽小被學校裏的同學欺負了。海子知道了,帶著四弟找到那個男生,對著他的屁股踢了一腳並威脅到:“再敢欺負我弟,下次打哭你。”那個男孩兒仗著哥哥欺負慣了同伴,居然叫板:“我叫我哥去,有能耐你別走。”他一路跑回家,叫來了自己的哥哥。他哥哥一聽弟弟被人打了,立馬跟著弟弟來了。和海子一照麵,都是一個胡同的見過卻不熟,就拉下臉來說:“幹嘛欺負我弟?”海子看著他說:“是你弟先欺負我弟,我警告一下,再欺負我弟不饒他。咋著,給你弟撐腰來了?”那人眼睛一瞪:“能耐啊,比試比試吧,咱們摔跤,三把兩勝。”“行,就這麽說定了。”海子脫了衣服讓四弟拿著,讓五弟和那個小男生站遠點,倆個半大小子撕擄起來。海子和他扭在一起,轉了幾圈那人使個巧勁把海子摔倒。海子一愣心想大意了,再起來抓住對手,又是你退我進地來了幾個回合;海子瞅個空子抓住對手很勁向左一甩,乘他站立未穩伸出右腳別住對方右腿,順勢把對手按倒。那小子倒也爽快,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很江湖氣地說:“打了個平手,也別再比劃了,不打不相識,我是林子,交個朋友吧?”海子說:“行,夠哥們,我是海子,告訴你弟別再欺負我弟了。”林子過去拉過他弟的手說:“過來,都是一個胡同的,以後就是朋友了,誰也不許欺負誰。”看林子這麽大氣,讓海子有點佩服,心裏認了這個朋友。

  林子大名張鬆林,在三道灣胡同也算是個名人,從小在班裏當“大王”,看海子不是個好欺負的,摔跤打個平手他就坡下驢和海子算是認識了。胡同裏再見麵時,互相打個招呼,有時湊在一起說笑打鬧。這個胡同裏,工人子弟多,林子爹在五三兵工廠工作;五三兵工廠造子彈,是個保密單位,誰在五三兵工廠當工人,家裏大人孩子走在胡同裏都很自豪。

  海子和林子不摔跤了,倆人都愛鬥蛐蛐,有天約好了,端著自己的蛐蛐罐蹲在電線杆子旁鬥上了。各家孩子們從小學會廢物利用,用家裏平時攢下的空藥瓶,裝上半杯土壓實,把蛐蛐放進去養上幾天就去找人鬥。從哪兒撿來個小陶罐,裝上半罐子土壓實做個角鬥場,兩個人把自己養的蛐蛐“遛”手掌心再放進去。角鬥場上兩雄相遇,互相看著振翅鳴叫恐嚇對方,哪個蛐蛐鬥誌消退了,蛐蛐主人找一根長須子撩撥那個蛐蛐後尾;兩個蛐蛐的觸須開始試探,接著開始跳躍撕咬纏鬥,在角鬥場上搖動觸須,你攻我守在陶罐裏打個你死我活;終有一方敗走,可能被咬得須斷腿折,勝者振翅高鳴炫耀自己。海子的蛐蛐捉來沒幾天,訓練不足還帶著野性,海子把它“遛”進右手掌心,把它“顛”上幾下,讓它順著自己的手指進了角鬥場;林子的蛐蛐正等得煩躁,一見對手來了,振翅向前衝過來;海子的蛐蛐也不含糊,上去就咬起來,兩個蛐蛐鬥得興起;幹過幾個回合,林子的蛐蛐敗下陣去,海子的蛐蛐得意地振翅高叫。林子把自己的蛐蛐遛進手裏,小心放入蛐蛐罐後,他問海子:“你沒給你的蛐蛐吃辣椒吧?”海子說:“我都沒辣椒吃,上哪兒給它找去,這是從南郊部隊大院石頭堆那兒抓的,還沒馴熟呢,我顛了它幾下才下去鬥的。”海子把自己的蛐蛐罐給林子看,裏麵隻有兩個黃豆粒。

  也不知道真假,也許就是個傳說,吃了辣椒的蛐蛐嘴辣;兩個蛐蛐嘴對嘴撕咬起來,沒吃辣椒的嫌棄對方,咬上幾口主動退出角鬥。林子對海子說:“你啥時再去,告訴我一聲,我和你一起去,我這都是從牆縫裏抓的,石頭比磚硬多了,怪不得我的蛐蛐鬥不過你的。”海子就和林子約好了一起去抓蛐蛐,有林子作伴,海子就更不怕部隊大院的孩子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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