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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寓言(6)——西藏,凝眸七年(連載四十八)

(2021-05-25 16:15:07) 下一個

第六章   灰色寓言(6)

1985年中共投資建設了西藏各地的四十三項工程,西藏特別是拉薩與中國內地,在城市基礎設施方麵的差距大大縮小。經濟特別是商業的自由化,使許多人改善了自己的生活質量,擁有多餘的錢促使大量工業產品湧入西藏,現代技術在很大程度上開始改變西藏民眾的生活方式。喇嘛們使用錄音機背誦經文,用彩色電視機收看各種世俗的信息。由於許多藏人開始富裕,再加之本身就是一個多宗教節日的族群,所以我們時常能看到各種宗教活動和儀式的舉行。

同時放寬的還有對外國人進入西藏的限製,開始打開長達二十年之久對外部世界關閉的鐵幕。我們那時常開玩笑說,每到夏季,在拉薩仿佛置身歐洲街頭。大量外國遊客的進入,使西藏的真實狀態開始為外部所了解。

那段時期內,中共長期用暴力沒有達到的目的,在短短幾年內依靠現代技術的影響見到了效果。隻是中共政策的改變,並非基於胡耀邦個人的認知和選擇,中共領導人的心理基礎和功利動機,仍與五十年代剛進入西藏時大同小異。毛澤東的繼承者重新回歸到毛當時的判斷,他們選擇重新相信:社會主義烏托邦夢想的實現,能夠使一切民族問題迎刃而解。而曆史似乎也證明,僅僅依靠暴力的統治,永遠無法擺脫或消除因自身原因產生的危機。

可以這樣認為,中共對西藏統治的第三個時期,貌似第一個時期的夢幻回歸,說其夢幻,因為這是一個正麵事物多於負麵,讓人能產生許多想象和希望的時期,或許可以視為許多年來,西藏乃至中國邁向現代文明的一個窗口期,隻是當時無人會想到,這個窗口期關閉後所有的一切又原路返回。

今天看來,即便這種回歸帶有某種對曆史反思和彌補的色彩,即中共稱為的“撥亂反正”,但還是走不出混雜中國傳統宗藩關係和充滿烏托邦幻覺的社會主義大家庭迷津。雙方特別是中共仍然弄不清楚對方的利益追求是什麽?加上中共在中國和西藏的所有這些改革,其目的仍然是為了維持和延續其政權體製。一黨專製未有任何變化。經濟自由與政治極權的矛盾,擴大和激化了社會衝突。仿佛是某種宿命,這個第三時期與二十多年前的第一時期存續的時限基本相同,結束的場景也完全一樣。

中共統治西藏第三個時期的終結,始於中國1989年的“六四”天安門流血慘案,但在西藏最早的發端,是1987年9月的拉薩騷亂事件。

拉薩發生的騷亂出乎大多數人包括中共的意料。記得在1987年9月27日,一個非常普通的日子。早上大家都在辦公室,由於中共的國慶節將至,所以實際上並沒有多少要處理的事務。上午十點多,在位於現在布達拉宮廣場南側的中共西藏自治區黨委和政府門前,有大約數百人開始舉行抗議遊行活動,這次抗議活動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因為警察的出動很快就製止了事態的繼續發展。

我們是下午才得知這次事件的發生,但對其原因和抗議主題,流傳的消息卻相當模糊。大扺是一些藏族民眾集會抗議幾天前警察對他們的抗議活動(對此我們一無所知)實施暴力鎮壓,據說抗議者還抬著一個因此死亡者的遺體,不過是否提出“西藏獨立”的口號並未提及。那天的事情很快在人們的短暫議論之後就被拋在腦後,畢竟這種事已經在整整一代人的時間裏沒有出現過,所以人們自然把它視為一起偶然孤立的事件。

導致事態發展日趨嚴重,是在幾天後的10月1日,那天是中共國慶節,因此所有人都放假以示慶祝。我們經濟庭的年輕人都集聚在賀誠家裏,品嚐他的重慶火鍋,而對於早上就開始在八廓街發生的大規模騷亂並不知曉。後來才得知那天的人數約有數千,起因是一群喇嘛在八廓街遊行並高呼“西藏獨立”的口號,八廓街派出所的警察拘捕了這些遊行的喇嘛,並對他們進行毆打,這樣就引起圍觀人群的不滿和騷動。

接下來人們圍攻派出所,推翻了停在街上的汽車進行焚燒,局勢一度無法控製,蔓延到許多人趁混亂打砸、搶劫班禪開辦的剛堅公司商店和其他商鋪。中共出動大批武裝警察進行鎮壓,示威者則以石頭還擊,因此當時漫天石頭飛舞,場麵十分混亂,後來武警開始對反抗者開槍射擊,很快驅散了人群並讓事件暫時平息。

據說在槍擊中被打死數人,打傷數十人。拉薩市人民醫院工作的朋友說,因離八廓街最近,大多數傷者都是送到他們醫院救治,但有一些輕傷者到醫院作了簡單處理後就慌忙離開,據說是因為害怕警察來到醫院對他們進行搜捕。

這次騷亂使整個拉薩陷入緊張和恐懼之中,中共也開始重視起來。當我在那天下午四點左右騎自行車回法院時,在法院大門口看到子成院長,他隨即問我:你們的人到那裏去了?他要求把所有人都召回並取消假期。一小時後,法院的大多數人也已來到了集合地點。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把院裏裝備科的倉庫打開,大家開始領取武器。而那時我們似乎沒有任何緊張的情緒,有的人反倒有一種新奇刺激的興奮,包括藏族同事也是這樣。我開玩笑地說,這樣的情景蠻像電影《列寧在十月》中,布爾什維克黨發動起義攻打冬宮前的場麵。

領完武器裝備,所有的人進行了分組,對法院各個易受攻擊的地點實行二十四小時輪流守衛。子成院長甚至準備讓人用油漆在大門外畫一條警戒線,並下令如騷亂分子不聽勸阻越過此線時就開槍射擊。

黑夜來臨以後,眾人開始有了一絲緊張,與往日不同的是外麵街道上空無一人,大概市民都回到家中緊閉門戶。法院工作人員有許多住在外麵,因為來得倉促忘了帶大衣,而拉薩 十月初的夜晚如果在室外是夠冷的。於是我和院辦公室的趙健民自告奮勇為大家去取衣服。副院長巴桑特意囑咐不要穿製服,也不要開警車。我當時確有些不以為然,但當我們開著一輛普通的北京212越野車來到街道上時,才發現人們的擔心不無道理。寒意襲人的街道上看不到人影,隻是偶然遇到巡邏的武警軍車。昏暗的路燈照射著一片寂靜冷清,所有那些看不見的黑暗,似乎都會突然向你飛來石頭或子彈。

那天晚上,當我們去到每家大門前叫門時,值守的人員(大部分都是藏族)都在緊閉的大門後,認真打著手電核對我們的證件和身份,直到確認無疑才打開大門讓我們進去。也許有人會幸災樂禍嘲笑我們是所謂的“漢人”在“藏人”的反抗下感到恐懼,因此而風聲鶴唳。其實,在身臨其境的時候,我的體會是局外人的這些文學式描述都毫無意義,因為我並沒有感到藏族和漢族在那時的不同,也沒有感到這是藏漢兩個族群之間的衝突,大多數藏族和我一樣,也認為這是一個政治問題而不是民族問題,盡管大家都處在同樣的緊張和茫然之中。

第二天淩晨一點,子成院長傳達了來自北京中共高層的電話指示,據說是鄧小平下命令不準隨便開槍。那天晚上我和頓珠抱著衝鋒槍,在法院大門口停著的汽車裏守衛到天亮。

以後沒有再發生什麽大事,但小的抗議示威還時有發生。記得國慶節之後不久就是中國中秋節,一個下午我和趙健民出門為法院購買月餅,車剛開出法院還未到布達拉宮,就看見北京路上有數十名喇嘛在抗議遊行。當我們還未到跟前時,幾輛載著武警的大卡車急馳而來,武警們把喇嘛圍在一起,然後把他們扔到車上又急馳而去,街道隨即又恢複了平靜。

隨後的幾個月事態漸漸平息,不過中共還是作著應付突發事件的準備。法院把我們編成固定的防暴隊,配備了從中國緊急運來的電擊警棍和強光手電之類的警具。不過這些玩意在我們這些滿不在乎的年輕人手中,大多都被當作了日常的玩具,沒有多久就已經破損殆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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