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對麵的鄰居好婆說在她家就能聽到我媽整天整夜的氣喘聲和我爸的咳嗽聲,問我在他們身邊能睡得著嗎?我說早已習慣了。
媽媽又增加了一種浮腫病,渾身皮膚都腫起來,基本上沒有尿液。
好不容易媽媽才同意讓我陪她去看醫生。診斷下來說是水鼓脹、不能吃鹽。服了藥後腫脹很快就消退。見病好轉,媽媽就不肯再服藥。聽從醫生的囑咐,燒菜時我不敢放鹽。媽媽卻大叫沒鹽的菜怎麽吃。於是我配了種代鹽品來用。她又嫌棄做出來的菜有股怪味、說寧可鼓脹也不要吃假鹽燒出來的東西。媽媽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比如她想吃一樣東西,我沒買到,她就責怪是我故意不買。她動不動就罵我,鄰居也幫我說話,可跟她沒法解釋。
媽媽是說一不二的,不管是誰都勸不了她,我隻好由她。果然她的皮膚又腫起來。這種病真是太遭罪了。肚子被水積滿,大到超過胸口,她睡覺時不能躺,呼吸困難。隻能靠在牆上坐著,整個人的重量全壓在了屁股上、坐出陰瘡。看到她痛苦真是不好受,隻恨不能代她生病。她有時叫爸爸幫她揉揉腿,可以舒服些。可爸爸沒揉兩下就溜出去了。媽媽氣得說自己現在飛不起來、蹦不高,連他也叫不動了,然後就抱怨她命苦。每每聽到命苦的話,我暗暗說自己才可憐。看見人家的父母健健康康、子女開開心心的,我呢?我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就是陪在她身邊。服侍她不算還要不停地挨罵受氣,隻有在廠裏上班時才能稍感放鬆一下。可一下班,我的心情又鬱悶沉重起來。我開始想我的奶媽(生母),她會這樣虐待我嗎?
我常常翻出哥哥的來信,哥哥一直與我保持書信聯係。是哥哥的信給我帶來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安慰。哥哥於64年從南平師範大學畢業後,本來是當老師的,因為家庭成分好(三代貧農),被提拔到福建省公安廳工作。哥哥的每封信都很長,字跡剛勁漂亮,話語情深意切。每次我回信時都充滿自卑心理。我才小學三年級的水平,寫字難看不說,還常寫錯字。但哥哥每次回信都說最愛看我的信,因為見信就如見到活靈活現的籃妹,他還誇我表達能力強。在我心裏,有兩個英雄般神聖的人,一個是四叔(注:四叔作為六十年代參與支援大西北建設的知識分子,定居在了寧夏),一個是哥哥。
這一天,哥哥又來信了。原來奶媽患了甲狀腺腫瘤,是惡性的,恐怕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我的內心無法平靜。我是多麽想親眼目睹自己的出生地方和親生父母、兄弟姐妹。可這裏的媽媽(養母)怎麽能放我走呢?她會罵我沒良心、六親不認。我了解她,她會用最難聽最刻薄的話罵我。怎麽都辦呢?我隻能把心裏話告訴胡穎。
胡穎讓她男朋友替我寫了封回信,把我的顧慮重重反映給哥哥,並要求他直接寫信跟媽媽商量,就說往返路費全由他們承擔。哥哥收到信後非常感動,立刻寫了封六張紙的長信給媽媽。媽媽接到信後讓鄰居念給她聽。哥哥的信寫得太感人肺腑了,念信人變讀邊流淚。信上說奶媽垂危,他帶她到福州最大的腫瘤醫院,被拒絕了。奶媽別無他求,隻希望能在閉目之前見見籃子,懇請媽媽一定要幫忙讓奶媽了卻最後的心願。還一再強調奶媽是明理的,明白養母比生母的恩情重,養恩大過天。
讀完信,鄰居也給媽媽做思想工作,說應該放你女兒去見一下生母。媽媽固執地說:“不行,是他們把孩子扔掉的,現在想認回去,沒門!” 我在一邊求她:“ 不會的,我見奶媽一麵就回家,保證今後更孝敬你。” 媽媽賭氣說:“你回去可以,但你要把這二十多年的飯錢算給我。”
媽媽說這話真是不講理。爸爸是很支持我回去的,可惜他做不了主。
本來我決定9月23日走,10月4日回。隻因媽媽見我就罵,廠裏同事都勸我索性提前走。動身那天是9月14日。真湊巧,15日是中秋節。媽媽酸醋地說我是故意挑這天到邵武和自己的親媽團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