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爸爸寄來了回信,說媽媽想通了,要我不用計較她的氣話。爸爸告訴我,那天我一離開,媽媽就放聲大哭,說她並不是不放我走,隻是舍不得分離,特別難過。現在她要我放心在親生父母家多住幾天。
爸爸還特別提醒我要去拜訪一下當年撿到我的何太太。隻可惜奶媽不許我找她,說她被劃為“黑五類”,是罪人。
在奶媽身邊的這一個星期,我從沒有這麽舒服過。早上起床,就見哥哥已幫我倒了洗臉水、擠好牙膏,奶媽為我盛好了早飯。晚上睡前,父親已替我驅走了蚊子、放下了蚊帳。在蘇州,一直是我伺候爸媽的,隻有在親生父母家,我才重做“小孩子”。
二姐也帶著她的三個小孩從鄉下趕來與我團聚。她與我年齡和遭遇最相近。我憐惜地看著二十七歲的她,因長年的風吹日曬,皮膚顯得有些黝黑和粗糙。她走近我、伸手就摸了下我的脖子。發現我沒戴項鏈,她有些失望,因為她覺得上海女人都很時髦。她好麵子,逢人就說:“我的上海妹妹回來了。” 我糾正她:“不是上海,是蘇州。” 她才不管,索性對我說:“上海妹妹,你走前一定要上我家去看看。” 她的豪放仗義和不拘小節的真性情,顯而易見。
哥哥單位來電催他立即回單位,有重要公事需要他處理。哥哥提議我隨他一起去福州看看,因為他新婚不久,要我見見嫂嫂。
我就要離開奶媽和溫馨相處了一星期的親人了,這一走不知道還有沒有重逢的機會。我提出去照一張合影留作紀念。哥哥說:“媽媽應該會拒絕。我和你嫂結婚時,要她一起照相,她說什麽都不願意,說她長著大瘤的樣子太醜八怪了。” 我卻很有把握,說奶媽會依我的。哥哥說不如打個賭。
我跑到奶媽跟前,俯下身子撫摸著她的手,說:“奶媽,我離開之前想和你合張影。照片留影能永久地保存。女兒千裏迢迢與你相見,這點要求,你就依了我吧。” 說這話時帶著撒嬌味,長這麽大,這是第一次。我突然恍然大悟,生母是什麽了。原來生母就是那個你可以對她盡情撒嬌的人!
奶媽點著頭說:“照就照,趁熱打鐵。” 哥哥笑著說他輸給我了。奇怪的是,我雖贏了,但鼻子酸酸的。
拍全家福時,隻有二姐板著臉,因為哥哥替我拒絕了去她家的邀請。
第二天,我和父母、姐妹、弟弟揮手道別。父母流著淚送我和哥哥上路,這一分開就是永別。父母是深愛自己的孩子的。我度過了生命中最甜蜜的一星期,刻骨銘心,每次回味就明白什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