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十年 (二)

第一天

蒙 特 利 爾 的 郊 區 特 別 的 靜。那 是 一 種 靜 得 讓 你 安 不 下 心 的 靜，一 種 沉 到 了海 洋 的 最 深 處 的 靜。但 那 種 靜 又 是 有 光 的，明 亮 的， 是 蠢 蠢 欲 動 的。我 就 是被 那 種 靜 給 喚 醒。睜開 眼  睛，發 現 天 已 大 亮，又 聽 不 到 半 點 動  靜，以 為 已 經 很 遲 了，主 人 已 出 門 上 班 了。

主 人 是 一 對  年 輕 夫 婦。他 們 昨 晚 從機 場 把 我 接 到 了他 們家。夫 妻 兩 人 都 是  我 的 家 鄉 人。   男 的 叫 劉 彬，  女 的 叫 李 純。劉 彬 是 我 妻 弟在國內讀研 究 生 時 的 同 學。他 一 九  八六 年  由 政 府 公 派  來 加 拿 大 留 學。 一 年 後他太太探 親 來 加 拿 大，  兩 年 後 “ 六 四”  事 件 在   天 安 門 爆 發，  加 拿 大 和 美 國 政 府 宣 布 庇 護 中 國 學 生。  象 當 時 其 他 成 百 上 千 的  在 美 國 和 加 拿 大 留 學 的 中 國 學 生 一 樣，  他 們 拿 到 了 加 拿 大 綠 卡。更令 我 羨 慕 的 是，劉 彬 已 經 在 一 家 研 究 所 找 到 一 份 合 同 工 作， 轉 正 的 可 能 性 很 大。還令 我  羨 慕 的 是，劉 彬 還 買 了一輛車。雖說車是二手車，但 按 通 行的 說 法是他 們 “已 經 搞 定了” 。

聽 說 過 北 美 的 人很 隨 便，不拘禮 節，  待 客 方 式 是 “treat yourself at home”( 象 在 自 家 一 樣〕。比 方說去別 人家作 客，主 人會 問你 喝 不 喝 點 什 麽。你 若 講 客 氣 說 不 喝，那 就 沒 有 人 會 勸 你 第 二 次。你 若 說 就 喝 點 水，那 麽 主 人 就 會 真 隻 是 給 你  倒 杯 自 來 水 而 不 會 給 你 沏 茶 什 麽 的。當 然 你 若 是 要 茶，你 自 然 會 得 到。不 過 北 美 人 也 很 知 趣，要 茶 的 不 多。  猜 想 主 人 已 出 門， 我 於 是 決 定  就“象 在 自 家 一 樣”。 我 從 冰 箱 裏  取 出 麵 包 和 牛 奶，  獨 自 吃 喝 起 來，  一 麵 還 在 琢 磨 那 蒙 特 利 爾 早 上 的 靜， 那 靜 是 國 內 沒 有 的。不 料 就 在 這 時，  主 人 劉 彬 進 來 廚 房，  兩 人 都 覺 得 有 點 尷 尬。  我 覺 得 自 己 太 隨 便，  劉 彬大 概覺 得 自 己 起 得 遲 了 一 點。  但實 際  上， 這 時 還 很 早。 我 是 不 習 慣 那 種 靜 而 過 早 的 醒 來 了。但  兩 人 的 尷 尬 都 隻 是 刹 那 間 的  反 映，  很 快 就 消 失 了。

等  李 純 和 他 們 的 兒 子 Tim (提姆)  起 床 洗 刷 吃 喝 完 畢，  劉 彬 便 開 著 那 輛 紅 色 的 二 手 車， 載  著 大 家 出 門，   帶 我  到 處 看 看。 一 切 都 令 我 感 到 新 奇。   碧 藍 碧 藍 的 天 空， 象 被  用 那  碧 藍 碧 藍 的 湖 水  剛 剛  洗 過，  一 塵 不 染。  一 棟 棟 被 鮮 花，  綠草 坪 圍 繞 的 湖 邊 別 墅 ，  讓 人 感 到 整 個 世 界 就 是 一 座 花 園。  你的周圍 除 了 陽 光 就 是  花 香，  陽 光 是 燦 爛 的，  花 香 是 溫 馨 的。  靜，  和 早 上 一 樣，  還 是 這 世 界 的 核 心。  天 空 大 地 是 那 樣 的 遼 闊 寬 廣，  但 沒 有 一 絲 騷 動，  連 風 也 是 靜 靜 地 悄 悄 地 流 動。    湖 邊 的 帆 船 微 微 地  蕩 漾，  象 是 在 做 夢 似 的。  而 湖 中 的 點 點  白 帆  則 是 夢 中 的  淡 淡 白 光。還 有 那 高 速 公 路 上 的  一 輛 接 一 輛 的 車， 象 河 水  一 樣  地 川 流 不 息 ， 也 象 河 水 一 樣 靜 靜 的  流。  你 能 感 到 它 的 氣 勢 磅 礴，  但 卻 聽 不 到 一 點 嘈 雜。  喇 叭 都 是 不 響 的。  這 與 國 內 截 然 不 同。  那 國 內 的 公 路 大 街上， 喇 叭 長 鳴， 晝 夜 不 停， 象 是 一 台 七 七 四 十 九 天 的 草 台 戲，  鑼 鼓 喧 天，  震 天 價 響，  沒 有 休 止。   我  不 由 得 歎 口 氣： 這 真 是 一 個 天 堂！

除 了  對 自 然 的 驚 歎， 超 級 市 場  是 令 我 感 歎 的 另 一 件 事。 我 感 歎 它 的 貨 物 的 豐 富 和 齊  全，  但 更 感 歎 它 的 基 於 豐 富  齊 全 基 礎 上 的  開 架 售 貨：  好 的 不 好 的，  貴 重 的 不 貴 重 的，  大 的 小 的，   吃 的 用 的， 全 部 開 架，  任 你 選 購，  無 人 監 督。  這 一 點 與 國 內 也 很 不 一 樣。  國 內 的 超 級 市 場  屈 指 可 數。  且 不 說 規 模 特 小，  上 架 的 都 是 一 些 笨 重 的 日 用 品，  鍋 碗 瓢 盆 之 類。  並 且  盡 管  那 些 鍋 碗 瓢 盆  並 不 容 易 順 手 牽 羊，  但 巡 邏 的，  站 崗 放 哨 的  人 比  購 物 的 人 還 多。

公 共廁 所 的 清 潔 和 到 處  都 有 的  飲 用 自 來 水  龍 頭  以 及  那 自 來 水 的 清 甜，  也 讓 我  高 興。 國 內  公 共 廁 所 的  擁 擠 和 髒， 亂， 差，  曾 令 我 頭 大。  家 鄉 的 水 還 好，   是 井 水，  用 起 來  清 涼， 喝 起 來 也 甘 甜，  但 一 出 門 在 外，  那 水 就 有 了 問 題。  象 上 海，黃 浦 江和 蘇 州 河 裏的 水 要 麽 黃，  要 麽 黑，  當 然 不 能 喝。  那 不 知 從 何 處 來 的 自 來 水，  又 充 滿 一 股 漂 白 粉 味，  又 苦 又 澀，  喝 不 下 去。  那 大 街 上 擺 的 瓶 裝 的 礦 泉 水，   量 少 且 昂 貴， 隻 有  偶 爾 攜 家  旅 遊 的 人 願 去 花 錢 品 嚐。 “就 衝 這 水，  也 得 在 加 拿 大 呆 下 去”，  我 想。

 一 路 走，  一 路 看，  一 路 暗 自 感 歎。  大 半 天 很 快 就 過 去 了。  回 到  劉 彬 家 吃 了 點 東 西，  劉 彬 便 幫 我 把 我 的 兩 個 皮 箱 擱 到 他 的 車 上，   送 我 去  距 離 他家 三 十 公 裏 的 市 中 心。   我 將 要 入 學 的 康 科 迪 爾  大 學 是 在 市 中 心。  劉 彬 已 幫 我 在 市 中 心 找 了 一  個 與 別 人 合 住 的  房 間。  那 是 我 這 次 旅 行 的 最 終 目 的 地。 

汽 車  開 上  高 速 公 路， 向 市 中 心 駛 去。   遠 遠 望 見 高 樓 聳 立 的  市 中 心，  就  象 是 海 市 蜃 樓 一 樣 的  慢 慢 在 移 動。  離 得 近 了， 高 樓 大 廈撲麵而來，使 人感 到就 象 進 入 山 巒 起 伏 的  深 穀， 又 象 駛 進 稠 密 的 原 始 森 林。  汽 車 幾 經 周 轉，  最 後  停 在 了 一 座 陳 舊 的 五 層 樓 的 紅 磚 樓 房 前。  大 概 因 為 是 周 末，  周 圍 沒 有 人 走 動，  盡 管 時 而 有 汽 車 駛 過，  但 還 是 顯 得 很 寂 靜。   雖 說 時 間 還 早，  但 因 旁 邊 的  棟 棟 高 樓 擋 住 了 陽 光，   給 人 一 種 傍 晚 時 分  暮 靄 籠 罩 的 氣 氛。 那 樓 的 所 有 的 窗 戶 都 關 著，  大 門 也 關  著，  有 點 不 太 高 興 的 樣 子。  我 感 到 有 點 陌 生 和  突 然 的 壓 抑，但 沒 說 什 麽，  跟 著 劉 彬 走 進 了 那 棟 大 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