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文集

不是文人,就是想寫下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思。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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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的回憶

(2006-12-13 18:03:06) 下一個

真是彈指一揮間,三十多年就過去了。我感覺好象一下子就從一個十六,七歲的高中生,變成了一個年近半百的人了。雖說現在還在不出不饒地開車上下班,但要是在幾十年前的中國,都要開始被當作老年人被人尊敬起來了。

 

三十多年實際上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它足讓人經曆人間滄桑,飽嚐生活甘辛。歲月流失,過去的日子象重重疊疊的青苔把人的記憶蓋住,但是上高中時的情景,還是那樣清晰的留在腦海之中,仿佛就發生在昨天。這麽多年來,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在國外,我上學的高中在我的心中總是占有一席之地。我一直想找機會去那裏再看看。但是因為忙,一直都沒有能如願。有兩次都是擦肩而過。心裏一直存有幾分遺憾。

 

今年夏天回國探親,陪女兒去鄉下看荷花,摘蓮蓬。回城的路上再一次經過那個多年來繞我心緒的學校,顧不得其他人的情緒,執意要司機饒道進去看一看。好在繞道不多,時間也還早,加上司機也是親戚,我的願望就終於如願以償了。

 

在汽車往那學校開的時候,當年學校的情況和我在那裏上學的情景一一的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來。我清楚地記得學校的校舍是由幾棟簡陋的紅磚平房組成的。紅磚平房東西兩棟,南北三棟,組成一個長方形。除了西邊的那棟是廚房和餐廳外,最北邊那棟是住校生宿舍外,其餘的都是教室。教室與教室之間有隔開的兩間小房子,那是教師宿舍。當時老師們一般都沒有帶家屬,每人就住那麽一間小房間。被紅磚平房圍在中間的空地,就是學校的操場了。全校學生每天都要在操場集合一次做廣播體操。操場是泥地,雨天踏上去,粘糊粘糊的泥馬上沾到鞋上,鞋變得老大老重的,連腳都挪不動。操場東邊是一個排球場。我當時是學校排球隊的主力,經常放學後在那裏練球,在那塊地方流了不少的汗。廚房和餐廳的西麵一側,是學校唯一的一個籃球場。全校好幾百學生的體育課都在那裏上。籃球場也是泥地,一到雨天就不能用。學生隻能呆在教室裏搞自習。很掃興。離籃球場不遠有一口隻有二,三十尺見方的水塘。水不深但還清,並且有浮蓮綠藕。有小魚穿梭其中,是學校一難得的景觀。全校師生的用水,就是從那水塘來。水塘邊,是一個用水泥建造的水塔。塘裏的水被抽到水塔裏,從那裏又通過用幾節竹筒連成的水道,進入廚房。餐廳裏沒有餐桌。老師們一般都是打了飯菜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吃。學生們就是把菜盆子放在地上,然後蹲在地上,繞著菜盆子圍成一圈吃。好在菜也不多,沒幾分鍾就被一搶而光。飯也不多,三扒兩攪的就吃完了。

 

當時學校的條件實在是簡陋。但那時我們一點也不覺得。兩年的高中生活,我和同學們都過得有孜有味的。

 

在高中的兩年的時間裏,我的數理化成績一般,但語文,特別是作文卻一直是全校的姣姣者。我覺得數理化成績好算不了什麽,隻有作文才能真正體現一個人的才華。因此我上數理化課隻是應付,而把主要的精力和時間都放在了讀小說和作文上。上數理化課我總是偷偷地看小說。我一心做著作家夢。想著有一天也能象那些名作家一樣的去旅遊,去寫遊記,去寫長篇小說。引起我對作文的興趣,激勵我做一個作家的是教我高中語文的林老師教的第二堂作文課。那堂課首先是作文講評。就是從第一堂作文課上學生所寫的作文中挑選幾篇寫得比較好的講評一下。林老師首先講評了四,五個同學的作文,說他們的文章裏什麽地方寫得好,什麽地方可以修改提高,等等。到了最後,在停頓了片刻之後,他說,“我這次要特別介紹一篇我們中間一個同學寫的文章。” 林老師的那句話,把我們每個人都吸引住了。我們都全神貫注,聽他繼續說,都急切地想知道是誰的文章。林老師接著說,“那是張XX同學的作文 - 《記寒假裏的一件事》”。 我聽到了我自己的名字,感到特別的驚異。這時全班的同學都看著我。我的那種驚異,高興,甜蜜,驕傲,幸福的感覺真是沒法形容。接下來,林老師很詳細的向同學們講評了我的文章,說它寫得如何如何好。實際上,那是我編的一個我如何與一位老工人在一個大清早一塊掃雪,那個老工人如何鼓勵我作革命接班人的一個故事。比較其他同學們寫的“東風吹,戰鼓擂”,“革命紅旗高高飄揚”,“革命形勢一派大好”之類的空洞文章是要好得多。不過林老師還是修改了不少。那堂課以後,我就被同學們稱為作家。我也有點沾沾自喜,不敢怠慢,在作文上下工夫。我高中階段寫的作文幾乎每次不是被講評,就是被傳觀。高中二年級時寫的一篇題為《重擔在肩》的作文被選入全校精選的作文集。我的那篇作文被放在第一篇。作文集也是以我那篇作文的標題為題。高中畢業之前,我還創作了一個劇本,由我自己和幾個同學在全校大會上演出。我後來還把那個劇本投到了縣文化館。縣文化宮的編輯也來信鼓勵。那件事引起全校轟動。

 

我寫的《重擔在肩》,講的是在學校組織的一次勞動中的事。那時時興校辦工廠,搞勤工儉學,學以致用。我們學校辦了一個鑄造教學儀器的工廠,象製作作實驗用的鐵支架之類的。辦工廠必須建車間。學校沒有錢,就組織學生自己用泥土做磚。磚燒好了,需要搬運到基建工地。學校也沒有錢去請搬運公司,叫我們學生自己搬運。有一個班的班長表現特別出色,比每個人都擔得多,跑得快。我以他為題材,在作文裏寫了一個“我”。故事就是“我”是怎樣在班長的帶領下克服困難,完成任務,並且在思想上有了進步的。而實際上,我和另外幾個同學根本沒有用肩去挑磚。我也沒有跟那個班長一塊幹。我們借了一輛板車拖磚。既不象其他同學那樣費力,又遠遠的超額完成了任務。但理所當然的,我們沒有列在受表揚的同學名單上。因為我們沒有流其他同學那麽多的汗。

 

除了作文,我還是體育活動的姣姣者。我不僅體育課的各項考試都是滿分,而且是是學校的乒乓球冠軍,並且還是籃球隊和排球隊的主力隊員。有一次,縣體委抽了包括我在內的我們排球隊的幾個主力,加上兄弟學校的幾個人作為縣中學生排球隊與外縣中學生代表隊比賽。我發的上手飄球發揮了威力,發過去的球對方幾乎一個也接不住。但是因為我們是臨時組合起來的一個隊,沒有搞一點訓練。加進來的那幾個學生籃球打得不錯,但排球技術很差。球到他們手裏就丟分。因此最後我們還是輸了。如果把我們學校隊拉去比賽的話,我們準贏。為了那場不該輸的球,我們幾個人一段時間都打不起精神。

 

學校成立了一個新聞報道小組。指定我當小組長。另一個同年級班的一個全班作文最好的叫譚XX女同學當副組長。她不但語文和作文好,數理化成績也好。她還是學校廣播站的播音員。每天中餐和晚餐的時間,都能聽到她那銀鈴般的聲音。新聞小組還有其他幾個作文好的同學。我們每周開一次會,要求每個人每周寫一到兩篇新聞報道。我還要負責審稿,忙得象個大人物似的。

 

除了采訪本校的“好人好事”,我們還偶爾去校外采訪。離學校十來裏地的地方有一個漁場,經營很好。被省報報道了。林老師叫我們也去采訪一下。他與漁場聯係好了以後,就由我帶著新聞報道小組的同學,帶著學校開的介紹信,去那漁場采訪。漁場的領導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這幫小“記者”,除了介紹漁場的“抓革命,促生產”的大好形勢外,還應我們的要求,安排一個漁民駕船載我們去湖心一遊。小木舟在碧波綠水中蕩漾,在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蓮池中穿行。我們這幫少男少女的歡聲笑語也是一路不停。在回校的路上,天下著毛毛細雨,我們仍然沉浸在那股熱情當中。我們談理想,談向往。覺得彼此之間格外親近。我和譚XX不是在同一個班,平時沒有什麽機會交往。那一天,我們談得比較多。彼此之間的了解一下子增加了很多。她後來告訴我,同學們一直都認為我清高,她也有那種感覺。但在那天的漁場之行以後,她改變了她的看法。我們以後的交往變得輕鬆多了。

 

也有不如願,不順心的事。在那個年代,入團是每個中學生都夢寐以求的一件事。不過,要想入團,不但要成績過得去,還必須表現積極。我的學習成績很好,也盡量表現積極。初中時學校搞軍事化,班長變成排長,一個年級有一個連長,我就當過連長。但是,我的入團卻不順利。因為我是連長的緣故,進初中不久學校就內定我為第一批入團對象。我都看到負責負責團工作的老師到了我父親的單位搞調查了。但是因為那時我父親“靠邊站”,母親被下放“五七”幹校,被認定為“社會關係”不好,沒能入成團。到了高中,象其他同學一樣,我也寫了好幾次申請書,但一直沒有成為“培養對象”。 看著一個個成績比不上我的同學入了團,我還真有點不負氣。有一次,班上負責團的工作的兩個同學找我談話,好心地告訴我說我成績好,又是出身於革命幹部家庭,入團的基本條件相當好。我入不了團的原因是因為我高傲,說我要是謙虛一點的話,入團就不難了。開始談話的時候我還是裝著謙虛,想蒙混過關入團。但是談著談著,我心想找我談話的兩個同學學習成績還不如我,如今倒來教育我,一股傲氣真的衝上腦門,反而把他們給挖苦了一番。於是,入團的機會又一次擦身而過,棄我而去。不過,大概是班主任老師在團幹部們那裏作了不少工作,在高中畢業時,我還是很僥幸地搭了個末班車,混進了團的革命隊伍。

 

高中畢業的時候,同學們一幫一幫的走東家,串西家。有時侯從一個同學到另一個同學家要走好十幾裏地。那正是天寒地冷,凍雨紛飛的季節,在那鄉下坎坷不平的泥濘小道上走來走去是很難的一件事。但大家都全然不顧,還細致盎然的。因為我家正好要搬家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我隻是匆匆忙忙地訪問了兩,三個同學的家就回家了。回家的那天晚上,聽一個同學說譚XX正在離我不遠的另一個同學家玩。我很想見她。但又不好意思。我如是就邀了幾個好朋友一塊去那個同學家串門。我果然在那裏遇到了譚XX。她那天圍一條紅圍巾,臉也是紅撲撲的,顯得特別漂亮和精神。我們大家在一塊談了很多話。分手的時候,也顧不得其他同學在場,我送了她一本日記本。她呢,也顧不得她的朋友們在場,也送了我一本日記本。就是那天晚上的見麵,就是那兩本筆記本,把我們最後連到了一起。那次分手以後,我們天各一方。她回到了她的家鄉,我先是隨我父母搬到了另外一個城鎮。然後是下放到另外一個地方。兩,三年的時間,我們就靠通信聯係,沒有機會再見麵。在那兩,三年的時間裏,我不是沒有遇到其他也很吸引人,追求我的姑娘們。但是,一想到她,我就覺得她是我的唯一的人,我不能沒有她,也不能背棄她。那種念頭,讓我保持了與其他姑娘們的距離。她呢,也是一樣。她也不乏追求她的男孩子們。但是她一直把我放在第一位,從不放棄。因為那樣,水到渠成的,我們保持著聯係,一直到後來上大學,談愛,結婚,成家,養小孩。。。當然,我後來不再叫她譚XX,而是叫她蓉了。

 

當我們的車開近校園時,我看到的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當年的那幾排紅磚平房和把那排排把紅磚平房圍住的樹林,而是一棟棟三,四層樓的新的教學樓和教師宿舍。遠遠看見學校的校門,發現學校的名字也改了。當汽車開進校門,進得校園裏麵,我看到的更是陌生的建築和操坪,看不到一點原來學校的痕跡。校園比原來的大多了,也氣派多了,但對我來說已經不親切了。曆史象一堵厚厚的一點風也不透的牆突然把過去和現在分開。我仿佛被人從一個星球拋到另一個星球,失望就象一團沼澤一樣的把我裹住。

 

我很不甘心。過去的日子難道就這麽象一陣風一樣的刮過而不留一點痕跡嗎?我在曾經很熟悉但現在卻很陌生的校園裏徘徊。當繞到校園的一角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在那個僻靜的角落裏,有一個陳舊不堪的水塔 -- 啊,水塔,我還記得它。三十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它!它就是那個建在那口小池塘邊的水塔,它就是那個喂養我們全校幾百學生的水塔。它是我熟悉的校園裏的唯一還存在的東西!雖說它已經幹枯,已經破舊不堪,但我還是認得它。我象見到了久別的想念已久的親人,激動不已,熱淚盈眶,迫不及待地朝它跑過去。我一邊朝它跑過去,一邊抑製不住地流著淚。我回頭朝我女兒喊,“阿麗絲!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等我女兒過來,我站在那水塔前麵,叫我女兒給我拍了一張照。當我女兒給我照相的時候,高中時候的日子又一幕幕的在我的腦海中閃現。我多麽希望蓉那時那刻與我同在啊。那意義就很不一樣了。那歡樂就會多一些,悲哀就會少一些。那很可能是我和我的母校的最後一張留影了。因為,我已經圓了我的夢。我大概也難再去訪問我的母校了。物去樓空,伊人已逝,除了那座水塔,那裏已經沒有我所留念的東西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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