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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追夢的上海人(12)

(2025-06-28 04:54:04) 下一個

淑君一直等到下午,才有空去鎮上的圖書館,在那裏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在這段靜謐安詳的時光裏,她專心致誌地寫了二封信,接著翻看了一會兒報紙、雜誌,剩下的時間再做了點英語閱讀練習,以應付下周的期末考試。直到圖書館臨近關門,她才悻悻地離開那裏。

 

這個時節的悉尼,下午5點,正是一天中最令人心動的時刻。從東南方向吹來的海風,一下子把籠罩全城的暑氣吹得無影無蹤,現在戶外遠比剛才呆在空調房間來得恬適和愜意。圖書館旁邊是個大公園,這裏到處都是歡度周末的人群。

 

這時,從公園的兒童遊樂場傳來陣陣喧鬧聲,孩子們的歡笑像是一股不可抗拒的磁力,把淑君吸引了過去。她坐在一條長椅上,靜靜地看著一群玩瘋了的孩子。他們當中有的在滑滑梯,走獨木橋,玩翹翹板,蕩秋千,沙坑裏玩遊戲……小孩子們你追我趕,你爭我奪,玩得不亦樂乎。大人們三三兩兩地站在周圍,輕鬆的跟人聊著天,抑或給自己的孩子鼓勁打氣。

 

淑君的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其中的一個小男孩,這孩子跟她兒子的個頭和長相都差不多。小男孩的臉漲得通紅,額上沁出汗水,一刻不停地東跑西走,上竄下跳,摔倒後,又爬起來,接著再玩。看得淑君心潮起伏,思緒萬千,真想衝進去一把摟住這小男孩,盡情的跟他玩在一起。一想到自己出國以前兒子也是這樣的活潑和快樂,不禁潸然淚下,難過得雙手掩麵。她喟歎了一口氣,心裏湧起無限的惆悵,"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過去兒子總喜歡依在她的身邊,抬起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看著她,或者光著一雙小腳丫,搖搖晃晃地跟在她的身後,最好從早到晚都纏著媽媽,一刻都不願意離開。可是她很難滿足兒子所有的要求,一周六天上班,哪有時間來陪他,下班回家,力困精乏更讓她煩躁不安,對孩子的期望往往敷衍了事,也隻有星期天有那麽一小段時間陪他玩。

 

如今淑君開始後悔當初的滿不在乎,她思念自己的兒子,這個小不點現在正在幹什麽?有誰陪他玩?他還記不記得遠方有個媽媽在日思夜想的思念著他?她覺得兒子要是懂事的話,一定也會想著她,盼望著媽媽回到他的身邊。離開兒子已經有二個多月了,她真想馬上飛回到他的身邊,去盡一份母親的責任,那份母愛對孩子的成長至關重要,缺少母愛的損失有時大到無法估量。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淑君常常會捫心自問,這樣的離家別子去追求一個充滿未知的人生夢想,到底值不值得?大多數時候的回答是不值,因為光憑留在孩子心中的那段無從彌補的空白就不值得去嚐試。現在木已成舟,無力挽回,隻能自吞苦果。

 

夕陽從樹梢斜照了過來,正好照在淑君臉上,樹葉在晃動,陽光也跟著靈動了起來,像是無數的亮點在她臉上舞動。她抬起右手,遮擋陽光,站起身來,依依不舍地轉身離開,孤零零的坐在這裏隻能使她觸景生情。

 

她沿著公園的一條林蔭小路慢慢地前行,前麵有一位老婦正牽著她的一條卷毛狗,施施而行。小狗不時地回頭看一眼跟在它身後的淑君。忽然,不知從哪來的樹枝,飄墜在它身上,引起小狗一陣狂吠。淑君微喟一聲,"還是回家吧"。她本想在外麵再轉悠一下,可是形單影隻隻會讓她備感孤獨,再說肚子也餓得咕咕亂叫,無奈之下,她背對著夕照往回走,回自己家裏。

 

 

她一踏進廚房,發現有四個人正在同桌用餐,Sarah和丹丹坐一起,她倆的對麵分別坐著鍾書海和賈東傑,這倒是一件新鮮事,光從他們坐的位置來看,淑君就發現不對勁,而且他們吃飯的氛圍也不大對頭,四個人都自顧自地吃自己碗裏的那點東西,飯桌上彌漫的不是飯菜的香味,倒像是一場外交場合的較量。要在平時,鍾書海爽朗的笑聲,Sarah的伶牙俐齒的說話,丹丹的妙語連珠,早就飄到了屋外,人在走廊上就能聽得一清二楚。更奇怪的是,淑君的眼光落在賈東傑身上的那一刻,那男人便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簾,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看到了他,淑君心中就湧起一股怒火,一想到佳麗所受到的不公,她便怒不可遏。她強壓著怒火,高高揚起了頭,裝出沒事人的樣子,跟眾人打了聲招呼。隻有丹丹勉強擠出一絲笑臉,說了聲,"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其它人還是照樣繼續吃他們的飯。

 

今晚連廚房裏的燈光似乎也變得昏沉沉的,空氣中多了些詭譎多變的壓抑情緒,這種氣氛一把攫住了淑君的心,讓她也變得小心翼翼。她從冰箱裏取出中午沒吃完的炒青菜,麵筋塞肉和一點米飯,然後把這些東西統統倒進一隻不鏽鋼鍋裏,再加點開水,放在煤氣灶上煮。她沒心事再重新做飯燒菜,肚子早就餓的發慌,此時的一碗"鹹泡飯"即省力又方便。

 

淑君站在爐灶前,眼睛緊盯著一鍋滾沸的泡飯,不知不覺走了神,她的心像是飛到了餐桌旁,正好奇的看著他們。Sarah的不悅情有可原,自己的枕邊人幹出這等不光彩的事情,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容忍這種行為,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了解的比想象的更多,毫無疑問她早先一步看了佳麗的來信,說不定賈東傑跟她和盤托出事情的原委。賈東傑也好理解,做了壞事給人當場戳穿,那滋味誰能受得了,要是他還有點自知之明的話。可是丹丹和鍾書海的樣子就難以琢磨,也是最令她好奇的。丹丹早就說過,她不會找有家庭的男人,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是一個受害者,更不想成為一個加害者。不過話雖如此,女人一旦陷入情感的泥淖,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心口不一,而這種毛病又是才女們的常見病。所以丹丹的話也不可信。鍾書海更是讓人猜不透。淑君跟他鮮有往來,碰上也僅僅是點頭微笑,打一聲招呼。在淑君的印象中,鍾書海眼睛裏不時跳動著快樂的眼神,尤其是跟丹丹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快樂根本無須掩飾,可是你再看看他現在,眼神裏充滿了落寂和憂思,看來問題出在丹丹身上,丹丹十分清楚這些變化的緣由。

 

正當她心不在焉想著心事的時候,忽然從背後傳來一陣悅耳的聲音。"哎喲——你鍋裏正在煮什麽東西呀,都快要噗出來了!"

 

這時淑君才發現丹丹站在她的身後,她顧不上打招呼,先把煤氣給關了。接著她用手輕拍了幾下胸口,那意思像是告訴丹丹,她這麽突如其來地出現,著實把她給嚇了一跳。

 

丹丹湊到她耳邊,輕聲細語的說,"怎麽……嚇著了——在想什麽呢?"

 

淑君也把臉撇向了她,同樣小聲說道:"哎——今天怎麽不對頭啊,個個像是啞巴似的不說話。"

 

"不跟你多說了,待會兒我跟他出去一下,等哪天有空,我們再慢慢聊。"

 

"這話聽得耳朵裏的老繭都長出來了—— "她用手肘碰了她一下,"誒——我回來的時候,外麵起風了,你出門要帶上一件外套。"

 

丹丹做了個調皮的鬼臉,轉身走出了廚房。

 

 

等到淑君端著一碗"鹹泡飯"坐到飯桌上的時候,隻見Sarah一個人坐在她對麵,正衝著她笑呢。

 

"看我幹什麽,是不是臉上長痘痘了?"她拿來一本雜誌,把一碗滾燙的泡飯放在上麵,"你怎麽還呆在這裏,是不是他把你給甩了。"淑君嘴上這麽說,可心裏巴望著她留下,跟自己聊聊天。她現在急切地想問她,早上的那封信是怎麽回事?她是如何把信找回來的?更關健她要弄清楚,Sarah到底知道多少信裏的內容。不過淑君也準備豁出去了,隻要她問起這件事,她就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以前她還給這個無賴留點麵子,現在她不準備再忍了,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不過這話還得要由Sarah先挑起來才對,她打定主意就這麽辦。

 

Sarah還是笑而不答。

 

"唉——我看你變臉比翻書還快。我剛進門的時候,你還是一副不願搭理人的樣子,現在卻一個勁的衝我笑。說說看,剛才大家為什麽板著臉一言不發?還有為什麽見了我都像兔子一樣跑得飛快?"說完,她走到牆角,打開電風扇,剛想坐回原來位置,卻發現那地方被刻意整理了一番,像是專為她預留的。平時大家如同家裏人一樣的隨便,可今天怎麽都是一副怪怪的樣子,這更讓她疑竇叢生。

 

"他們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隻有我一個大閑人。"她歎了口氣,"混到沒人疼,沒人愛的地步,隻好賴在這裏賣慘,看看你有沒有良心對我,這是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咦——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她把碗推到一邊去,雙肘支撐在桌麵,手托下巴,一臉探究地看著她,"喔,對了——看上去像是昨晚沒伺候好,吵架了?"

 

"淑君——我看你最近是不是鬧得慌,竟然連這種話都能從你嘴裏說出來——"看到淑君的臉漲得通紅,Sarah一下子笑出聲來了,"今天還沒這麽開心的笑過。鴛鴦床頭吵架,床尾和,而我們算個什麽呢?頂多——算是一對同床異夢的野鴛鴦。你說是嗎?"說到這裏,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話鋒一轉說,"說也奇怪喲,最近丹丹老是一副別別扭扭,老大不高興的樣子,跟以前判若兩人。我看她隻有見到你,眉頭才有點舒展開來,是不是有什麽秘密告訴過你?"

 

"我看你也一樣,剛才一言不發,現在又嘮叨不休,你有什麽心事告訴過我?"淑君故意拿話激她,想把對話引入正題。

 

"我嘛—— Sarah把臉一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停了一下,接著又說到,"淑君——我知道你是一個從不搬弄是非的人,這在我們女人當中算是很難得了。可是——可是——你不能永遠不開口吧—— "她站起身來,拿起身後櫃子上的一隻水壺,倒了一杯冷開水,又坐了回來。看到淑君開始埋頭吃她的"鹹泡飯",不免有些失望,"我說了這麽多,你就像什麽都沒聽見似的,是不是這樣?我在問你呢——

 

"我正洗耳恭聽呢。不過你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叫我如何回答是好!"

 

Sarah重重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轉身走了出去。

 

淑君不覺一驚,心想,"這又是在鬧哪一出啊?"她回頭望著她的背影,無奈的搖了搖頭。她覺得今天晚上的這頓"鹹泡飯"特別入味,以前看到這些東西就來氣,可現在竟然吃得津津有味,"唉—— "淑君歎了口氣,讓她感到悲哀的是用不了多久,恐怕連吃糠,吃窩窩頭,她都不會覺得難以下咽。看來貧窮是個深淵,一旦掉下去就是萬劫不複。現在她唯一能做得就是抓住身邊每一根稻草,奮力的往上爬,直到……

 

 

"叭"的一聲,把淑君的思緒拉回到現實。"這————這是什麽意思?"她連忙問道。隻見Sarah把一隻厚厚的信封扔在她的麵前。

 

"這是你想要的東西,看了心裏一定樂開了花。"

 

"你說什麽?我沒聽錯吧——樂開花是什麽意思?"

 

"打開看看吧——我放你一條生路,你也得讓我有條活路可走。"

 

"我怎麽越聽越糊塗了,生路,活路,走不通就是死路,哪跟哪啊。"淑君一邊說,一邊伸手摸了摸信封,隻覺得硬邦邦的,不像是書信,倒像是一疊鈔票。她感到自己的手仿佛僵在了那裏,不過她的腦子卻轉得飛快,可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們還是敞開來說吧,這倒底是怎麽回事。"

 

"東傑不是欠他女朋友一筆學費嗎?都在這裏,你點一下,2500元澳幣,以前的恩怨算是一筆勾銷。"

 

"哦——這筆恩怨如何化解,光用錢嗎?"淑君把臉一沉,手上的筷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擱,說道,"他要是自己來還這筆錢,讓我發泄一通,或許我真會一筆勾銷。可是他連個女人都不如,還錢光明正大,何必弄得像是偷雞摸狗似的躲躲閃閃。"

 

"你來這裏不就是為了要回這筆錢嗎?如今錢到手了,你也算是有始有終。從今往後,你完全有了自主權,想住什麽地方都行,不要非得住在這裏。"

 

"那我倒要問問你,你的活路又作何種解釋呢?"

 

"我們也沒必要非得去摳字眼。實話告訴你,東傑確實不知道這件事情,是我自己作的決定。"

 

"難道他不會猜嗎?當他知道你了解他的全部底細,他就會猜到你接下來會幹什麽,要不然他就是在跟你鬧著玩的,說直白點,他就是個感情騙子。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淑君拿起筷子,剛想繼續吃,可她又把筷子擱在碗上,"我真好奇你為什麽非得這麽做,雖然我現在很需要這筆錢。"

 

"我隻想息事寧人,你明白嗎?再說那個女人又不是你什麽人,你至於這樣大驚小怪,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我隻是為了大家相安無事,才出此下策,要不然我才不會管這種閑事呢。"

 

"你聽著,你口中的那個女人遠比我來得重要。我吃點虧,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全當是交一筆學費,可她不行,絕對不行,這是忠誠,也是道義,這些你應該不陌生吧。"說完她站起身,把電風扇定格在直吹她的位置,"你說都是為大家好。既然這樣,你把這筆錢給他,讓他親自還給我,而且要當著大家的麵。這不就要辦一場Party了嗎,我看這個場合正合適,大家都來做個見證,隻要他親手把這錢交給我,我可以一句話都不說,但這個要求我決不放棄。"淑君把裝錢的信封朝Sarah推了過去,"所以我不能收,謝謝你——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

 

Sarah一聲不吭,她覺得先讓淑君發泄完了之後,自己再說也不遲,她還有一件更緊迫,更要緊的事情要淑君幫忙,這是她急著還錢的真正原因。她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注視著淑君那張激動的臉,而她那張嫵媚的臉上卻露出一種難以捉模的表情。

 

"其實,我也很同情你。可是看到你那副巴巴相送的樣子,我真的同情不起來。他又不是個好男人,準確的說他就是個利用女孩子弱點的騙子。"淑君伸過手去,放在她的手背上,搖了搖,說,"Sarah——離開他吧——更何況你在上海還有個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應該控製好自己的感情。放任自流隻會讓你越陷越深,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再過半年,等我們一年臨時居留期滿再說,能留下來,自然我會把家屬接出來,要不然回國也不錯,總之我不會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了。所以你再怎麽罵他,我都無所謂。"說完她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口氣說,"淑君,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求你幫忙。"

 

 

"哼——不完全是為這個?你還有其他什麽事,難不成要我替你保守這個秘密?"

 

"是啊,你也知道,要是因為這件事搞得路人皆知,他肯定會惱羞成怒。我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淑君——這件事你隻當沒發生過,千萬別讓他知道我幫他還了債,不過這錢本來就是他放在我這裏的,說到底還是他的錢,我隻是做了每個正常人應該做的事情。"

 

不對啊,淑君在心裏暗自嘀咕,"不會是簡簡單單為這件事,要想讓我息事寧人方法多了去了,而眼前這個方法最不符合邏輯,2500澳元不是一個小數目,僅僅是為了封住我的口?那最後一張拚圖究竟是什麽?"淑君覺得就是自己想破腦袋也不會有任何結果。於是她站起身,把錢塞進Sarah手裏,"還是那句話,這錢要他親手交給我。"

 

"淑君!你給我坐下——我還有件事求你幫忙,而且十分要緊,十萬火急。"

 

"那你為什麽一開始不告訴我這些,偏偏要放在最後來說?"

 

"哎——別生氣嘛,飯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辦,你說對吧。"於是Sarah開始細說起她遇到的麻煩。

 

淑君走進自己房裏,也不開燈,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窗戶外麵黑沉沉的一片,大風吹在窗戶上,發出陣陣玻璃抖動的聲音,這聲音還微微夾雜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屋內的一切都變得十分沉悶,像是融化在了夜色之中。

 

原創作品,未經同意請勿轉載。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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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這篇精彩,有小說的懸念,從頭到尾。Sarah這個傻人竟然還用錢為賈收買淑君。Sarah 到底遇到了啥事?滿滿的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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