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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城十月花(28)

(2024-09-01 04:20:25) 下一個

第二天,丹丹一大早出了家門。她曾說過同樣花上4小時在外麵找工,越早出門越好。早上空氣清新,氣溫相宜,人也神清氣爽,過了午後悉尼的陽光特別厲害,如果這個時間段還在外麵到處奔波,對於愛美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一大挑戰。

 

淑君卻睡得特別香甜,來了這麽長時間,她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舒舒服服睡上一覺。丹丹出門前,淑君迷迷糊糊地跟她說了幾句話,可沒過多久她又迷迷瞪瞪睡了過去。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是日上三竿,她想在床上再呆上5分鍾,睡覺是可憐人最幸福的一件事情,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情能叫他們稱心如意,唯有躲在睡夢裏才有片刻的安寧。陽光透過百葉窗簾的縫隙中偷偷爬了進來,在昏暗的房間裏留下絲絲縷縷的光亮。房間裏出奇的安靜,靜的連掉根針都能聽見。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若明若暗的沉悶,困倦恍惚的糾纏,力倦神疲的勞累,淑君抵擋不住陣陣襲來的睡意,又陷入了昏昏欲睡之中。忽然從院子裏傳來一陣陣鳥兒嘰嘰喳喳的追逐聲,這聲音猶如電光火石般的直擊她的內心,與此同時,又有一個聲音在她心裏催促道:"火燒屁股的事情一大堆,你居然還有時間做白日夢!"她猛的睜開睡眼朦朧的雙眼,火急火燎的從床上一躍而起,好像床墊著了火似的。

 

淑君起床後先喝一杯牛奶,接著洗了幾件內衣,然後端著臉盆來到後院,準備把洗好的衣服掛在晾衣架上。可一走到晾衣架前,她不禁皺起了眉頭,隻見晾衣架上到處都是男生的衣服,這哪是在晾曬衣服,倒像是吵架鬥毆,褲子和褲子,如同有仇似的糾纏在一起,你來我往,拳打腳踢;襯衣也一樣,要麽像是勾肩搭背地竊竊自語,要麽仿佛悲愴的捶胸頓足,呼天搶地;各式各樣的襪子好似天女散花一般,晾曬的東一隻,西一隻,左一隻,右一隻。麵對出人意料的一幕,淑君無奈地直搖頭,不過緊鎖的眉頭卻舒展開來。她覺得十分好笑,男人真是些奇怪的動物,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幹得如此潦草,要是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交在他們手上,會不會跟這些衣服同樣的待遇?淑君歎了口氣,作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心裏嘀咕著:"那些命運多舛的女人或許就是栽在這樣的男人手上,誰知道呢,再怎麽著跟男人這副德行脫不了幹係。"

 

淑君勉強從晾衣架子上搗騰出一點空間,晾曬好了自己的衣服,揩幹雙手,把臉盆擱在一邊,接下來她開始巡視後院。後院不大,看上去一副破敗不堪的樣子,有幾處與隔壁鄰居家共有的木板籬牆破損嚴重,隔著破損的板縫可以看見鄰居家的院子——芳草如茵,花木茂盛,別有洞天。後院有一棟紅色木板小屋,尖尖的鐵皮屋頂落滿了白色的鳥糞,看上去有點髒兮兮的,卻意外增加了幾分塗鴉藝術的效果。小木屋裏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這裏平時很少有人進去。小木屋旁邊放著一隻鐵鏽斑斑的長椅,上麵落滿了殘枝落葉,椅子邊有一隻戶外用的自來水籠頭,水喉接著一根澆水的橡皮水管,水管的噴頭則被亂丟一氣。後院還種著一些灌木小樹,有茶花、杜鵑、月季、繡球花等,這些花樹像是沒媽的孩子似的無人打理,長得張牙舞爪,枝蔓叢生。占據後園一半麵積的是一個草坪,連日的高溫晴天曬的草地一片枯黃,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草坪上有一個大晾衣架,旁邊還種著一顆枝葉扶疏的藍花楹。與房屋相連的地方建有-個涼棚,涼棚下放了幾張戶外用的桌椅,還有沒用的花盆和其他亂七八糟的雜物。

 

淑君來到藍花楹樹下,樹上的紫楹花大都不見了蹤影,隻剩下零零落落的還勉強掛在樹上,隨時都會飄落下來。"唉——時間過去的真快,一眨眼的功夫,滿樹的繁花都落沒了,而自己的雄心壯誌快要像樹上的花一樣枯萎凋謝了。"淑君在樹底下感慨不已。她不時抬頭望著長滿新葉的樹枝,感歎時間來無影,去不蹤,自己的一事無成實在有負於這美好的時光,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段時間實在是她人生中一個最重要的節點,雖然成敗得失還沒定論,不過它的象征意義非凡,"我拿什麽來告慰這段銘心的日子?"淑君心裏默默問著自己。她隨手撿起幾枚剛掉落下來的花瓣,放在手掌心裏瞧了瞧,忽然她靈機一動,一個念頭閃過腦際,何不做幾枚幹花保存起來呢。她從房間裏拿一張舊報紙鋪在地,把一枚枚的花瓣放在上麵,準備涼幹之後,再把這些幹花做成書簽,夾在書頁裏。這是多麽有趣的一個想法,以後每每看到它們,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這段曾經的往事,在一個色彩斑斕的春天裏,有一位上海女孩不遠萬裏來到這裏,她不求別的,隻是為了無愧於自己不甘平庸的韶光年華。

 

 

院子裏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幾聲鳥叫。房間裏的室友似乎都不在家,大家都在為生活奔波忙碌,有上班的,上學的,外出找工的,或許還有人正躲在房間裏睡大覺呢,反正這麽大一棟房子現在隻有她一個大活人。一想到別人都在為生活而奔波,後悔和自責便一齊湧上心頭,自己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一不高興就撂挑子,毫無愧疚地呆在家裏,心甘情願做個大閑人,真是愚不可及。她暗自下定決心,"淑君啊,在你荷包豐厚,毫無顧慮之前,千萬別再做這種傻事。記住,隻此一次,下不為例!"經過一番自省自責之後,她的心情暢快了許多,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這一天的代價算是沒有白費。

 

淑君的目光又停留在自己住的房子上,來了這麽長時間,整天忙忙碌碌的東奔西跑,除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廚房和衛生間之外,其它的地方都沒有仔細看過。她想趁今天家裏沒人的機會,各到各處去參觀一下,滿足自己由來已久的好奇心。於是她走進屋內,先去了廚房。廚房很大,有30多平方米,四扇朝北的窗戶正對著後院,陽光從窗戶上照了進來,占據了大半個房間,顯得格外的寬敞明亮。廚房的地麵鋪著黑白鑲嵌的地磚。靠牆的一麵有一長排棕色吊櫃,吊櫃下麵放著一台冰箱。沿牆整齊堆放著一排紙箱,裏麵雜亂的放著一些麵包、水果、蔬菜和油鹽醬醋之類的東西,每個租客都被分配給一隻箱子,擺放自己的東西。窗戶下安放著一隻立櫃式的白色搪瓷燃氣灶,它的旁邊是一個不鏽鋼雙水槽工作台和一個三米長的組合式廚櫃,上、下廚櫃裏盡放些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一張大飯桌安置在進門的右手邊,正對著窗戶。廚房雖然談不上肮髒不堪,但離亂七八糟也不太遠。賈東傑對住這裏的每位租客都收取一定的清潔費,按理說廚房要保持整潔幹淨才對,可他光收錢,少幹活,廚房打掃的馬馬虎虎。

 

飯廳的隔壁就是淑君住的那間小屋,這裏原來是一間儲藏室,現在改成了一間小臥室。它的隔壁是一間衛生間,而隔著走廊對麵的是賈東傑和Sarah住的臥室,裏麵帶有一間獨立衛生間,緊挨著他們臥室的是另外二間大睡房,這三間睡房都是房門緊閉,再過去就是一個前廳。淑君走進前廳,客廳很大,深色的地毯,高頂天花板,灰泥的圖案看不太清楚,牆紙脫落了一大片,露出白色的石灰麵牆。客廳裏幾乎沒有家具,地上放著幾隻床墊,被褥、衣服、皮箱、紙盒堆的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跟難民營差不多。淑君平時不從正門進來,而是穿過前院,從後門進到自己的房間裏,看到這種生活環境,覺得不可思議。

 

淑君把客廳的正門打開,一股涼風迎麵吹來,舒服極了,客廳裏難聞的臭味真讓她受不了。房門外是一個長長的前廊,由於背對著陽光,這裏非常舒適涼快。前廊的一角,堆放著幾張撿回家的舊家具,蜘蛛在上麵到處結網。前廊的地磚破損不堪,就是完整無損的地方也是汙漬斑斑,連花紋都分辯不清楚,門窗也是油漆斑駁,帶花紋圖案的玻璃窗倒還能看出點過去的輝煌。

 

她來到了前院。前院有一排東倒西歪的白色木圍欄,圍欄的旁邊種有一排齊腰高的九裏香,如果沒有這些樹木的支撐,圍欄恐怕早就倒了一大片。院子裏花花草草同樣的不走運,沒人修剪打理不說,更要命的是缺水缺肥,就像是一群營養不良的孩子,看了叫人心疼,不過跟她住的這棟房子倒蠻應景的,裏裏外外都彌漫著濃濃的蕭瑟之氣。淑君再瞧瞧鄰居家的新鮮耀眼的前院,華屋大宅,不由得一聲歎息,那可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剛來的窮學生隻配住在這種鬼地方。

 

淑君打開柵欄門,走到街上。她四下左右看了一下,街上闃無一人。剛來的時候她不習慣這裏空蕩蕩的街道,上海隨便哪條街無不行人如織,車水馬龍的熱鬧,不過現在她反而喜歡這裏寧靜的生活環境,深宅大院的鄰裏,綠樹成蔭的街道,清新自然的空氣,親切和藹的路人,要是在這裏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小天地,那該有多麽的美好啊,可是這一片小天地什麽時候才能降臨到自己的身上?她正美滋滋地想著心思,忽然看到一輛車從她眼前馳過,車上坐著幾個年輕人正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她急忙轉身回到房間裏,關上了房門。

 

淑君剛走幾步,忽然聽到從廚房裏傳來"啪啦"一聲聲響,像是有東西打碎的聲音。剛才這屋裏還是靜悄悄的空無一人,怎麽憑空傳來令人費解的響聲,會不會進來一個小愉?想到這裏,淑君渾身緊張了起來。她又躡手躡腳地打開前門,先預留給自己一個逃生的出路,萬一真碰上一個賊,也可以衝出屋子喊人求救。她定了定神,然後輕手輕腳的朝廚房走去,她先停留在廚房門口側耳細聽,房間裏似乎又沒了聲音,不過光線卻暗淡了許多,像是被拉上了窗簾,可廚房裏並沒有窗簾啊,一種新的恐懼籠罩在她心頭。她放低身子,慢慢探出頭去朝廚房裏張望,這一看驚得她目瞪口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裏。

 

 

一個人影出現在她的眼前,那人背對著門,站在靠近窗台邊的一張椅子上,上麵吊櫃上的二扇櫃門敞開著,而那人既不像在翻箱倒櫃找東西,又看不出準備上吊自殺,看上去倒像正在偷窺後院的一舉一動。淑君緊張的心情快要繃不住了,可她一再告誡自己要沉住氣。她把目光從他的身上移到他的腳下,這才發現那人雙腿哆嗦的厲害,有點站立不穩,仿佛隨時隨地都會從椅子上跌落下來,這又是意想不到的視覺衝擊,淑君想要大聲的喊叫,或者去隔壁鄰居家求救,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沒動,她想先弄清楚那人的真實意圖是什麽,再決定下一步的應付的辦法,若貿然打草驚蛇,自己根本沒法預料接下來會有什麽後果。那麽要不要上前去扶那人一把?看來更加的不可行,她搞不清那人手裏拿著是樣什麽東西,萬一拿的是一把尖刀那該怎麽辦?

 

淑君稍微定了一下神,開始仔細打量了起那個人。從體形上看有點眼生,判斷不出那人準確的身高和年齡,但能大致辯別出性別,那個人肯定是個男人。隻見他長得一頭濃發,肩膀要比一般男人寬,身穿一條深顏色的短袖汗衫,一條條紋睡褲,一雙拖鞋放在站著的椅子下麵,顯然他是赤著腳站上去的。那他會是誰呢?外麵來的賊似乎可能性不大,剩下的隻有淑君還未謀麵過的租客,"噢……對了,肯定是Mark房間裏的那個人。"淑君心裏很有把握的斷定。不過他是個有精神問題的病人,而且病的還不輕呢,那他到底想要幹什麽?麵對突如其來的事情,她哪能分辨出對方的真實意圖,不過這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她不能躲的遠遠的,她要確保他能安安全全的下來。對付病人淑君經驗豐富,但那隻限於小孩子,而像這種精神異常的成年患者,她可從來沒打過交道,不過倒是可以拿安撫小孩的方法去試試。

 

那麽該用怎樣的安撫法呢,忽然她想起那天晩上的情景,Mark不是一下子就平複了他的情緒,他用的是?……"噢——對了!唱歌,童安格的歌——一首大約在冬季"淑君不由的在心裏驚呼道。她偷偷溜回到自己的房間,迅速從包裏取出一隻袖珍卡帶收錄機,雙手哆嗦的在一堆卡帶裏翻找童安格的音樂卡帶。她把找到的卡帶插入卡座,卡帶裏第一首歌正是那首"大約在冬季"。淑君毫不猶豫的欽下按鈕,房間裏頓時響起童安格那渾厚悠揚的歌聲,"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你問我何時回故裏,我也輕聲地問自己,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我想大約是在冬季…… "淑君站在廚房門口緊張的看著他,看他的反應,如果他情緒穩定,她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去,有可能的話跟他作些簡單的溝通。

 

那男人似乎平靜了些,雙腿不再抖的那麽厲害。他隱約覺得這屋子裏還有其他人,所以急於尋找留在椅子下麵的那雙拖鞋,可是來回張望幾下,卻什麽也沒有發現。他又開始變得緊張不安起來。淑君覺得到了該進去的時候了,於是她慢悠悠地走進廚房,腳步故意放得很重,吧嗒……吧嗒……吧嗒,同時嘴裏還哼著卡帶裏的小調,可心裏還是緊張的透不過氣來,她要時刻準備保護自己,也要隨時準備伸出援手。

 

"站在上麵拿東西呀,要不要我來幫你一把?"淑君故作輕鬆的說,她盡量想把話說得溫柔些,像是老朋友之間的不經意的說話,可她心裏明白這話說得顫顫微微的。

 

那人轉過頭去,瞧了一眼淑君,也不說話,又再次低頭找他的拖鞋,還是沒找到。淑君走上前去,說:"你的拖鞋在這裏呢。"一邊彎腰從椅子下麵把他的那雙拖鞋拿了岀來,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還是不言語,行動有些遲遲疑疑,一副想下又不敢下的樣子。淑君忙把手伸過來,說:"拉著我的手,不用害怕。"

 

等那人顫顫巍巍下來後,淑君這才仔細打量了他。隻見他頭發蓬亂,胡子拉碴,看上去像是好久沒有上過理發店了,蓬亂頭發下是一張蒼白的臉,猶如一尊蠟像,還有那呆若木雞的目光,恍恍惚惚的精神,畏畏縮縮的神色,一看就知道他是個行為失常的人。其實淑君從他的眼神中讀到更多的東西,那目光既暗淡無光,又時不時會跳出瞬間的光亮,好像他在用盡最後的力氣回望過往的歲月,而這裏麵總少不了幾份柔腸百轉的思念,幾份牽腸掛肚的羈絆,幾份坦露真情的告白。他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胸口喘著粗氣,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語,聽不清他說什麽。淑君拉過一張椅子,在他對麵坐了下來,說:"你剛才說什麽來著啊?

 

"我——我要……回家。"最後二字他說得非常重,特別是那個"家"說的鏗鏘有力,猶如一支利箭穿透淑君的內心,"家"一個多麽沉重的字眼啊,沉重到無法用重量、時間和距離來衡量,隻要這個"家"字在自己的心裏安營紮寨,從此再也沒有輕鬆自在的人生,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這份對家的情感都會如影隨行,直到行將就木的一天。淑君眼睛潮濕了,模糊了,心在隱隱作痛,她抿了一下嘴唇,歎了口氣,不禁對自己的岀國留學深深的後悔。

 

"那你家住在什麽地方?"淑君強忍著淚水說。

 

他站起身來,神情茫然的看著淑君,然後轉身,踉踉蹌蹌向後院走去,口中不停的說:"家…………在那裏…… "不料剛跨出門,踏空一個台階,整個人一下子跌倒在地。淑君趕緊上前一把把他扶起,慢慢讓他坐在台階上,問他:"摔著了嗎,疼不疼?"

 

 

他看上去像一隻受了傷的動物,眼睛充滿恐懼和不安。他用手不停捶打自己的腦袋,眼睛依然看著遠方,繼續喃喃自語的說:"回家——回家—— 我要……回家……

 

淑君聽了一陣心酸,本想坐下來安慰他幾句,卻發現他的右手手臂有好幾道擦破的傷痕,還滲出紅殷殷的鮮血。淑君一臉正色地對他說:"你坐在這裏,不要動,我去拿點藥水紗布幫你處理一下。"

 

淑君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上她帶來的急救包,又順便在廚房倒了一杯開水。她把水杯遞給他,說"拿著,先喝一口水,接下來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他用一雙顫抖的手接過了水杯,一口氣喝了精光,淑君問他還想不想再喝一點,他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也不說話,眼睛裏充滿著空洞與迷茫。

 

"疼不疼?——看來隻是弄破了點表皮,不礙事的,過幾天就會好的。"淑君一邊用酒精棉球把傷口處理幹淨,一邊說:"現在我擔心是你的腿有沒有問題,等我處理完了傷口,你站起來讓我檢查一下。"。

 

他機械地點點頭,口中又開始自言自語的說:"回家——我想……回家……

 

"那我問你,你家住在上海的什麽地方?"

 

"家……浦東……陸家嘴…… "他哆哆嗦嗦的說著,身子開始痙攣了起來,一副可憐巴巴的眼神注視著淑君,似乎在等待他想要聽的下文。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要急著要回家,回上海?"

 

"找…………小貓——我的……小貓……

 

"小貓,啥小貓呀?"淑君聽了一頭霧水,但她知道這一定是他心心念念的東西,於是她連忙追問道:"那你告訴我小貓是什麽?"

 

"她………………毛小娟……我把她……給弄丟了。"他說得很慢,看上去說的挺費勁的,兩行熱淚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來,他用手背擦了擦臉頰,可淚水不停的流淌下來,滴在身上,滴在地下……

 

"毛小娟?這名字好聽,是個漂亮女孩,不過你也不用著急,丟了就去把她找回來唄。"淑君看到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又是一陣難過。她極力想勸慰他,可她對他的情況知之甚少,所以隻能說些不著邊際寬慰的話。

 

沉默,一段長時間的沉默。這時,從遠處飛來幾隻大紫紅鸚鵡,這些長尾巴鸚鵡飛飛停停,從一根樹枝跳到另外一根樹枝,嘰嘰喳喳像是在嬉戲打鬧,又像是在鬥嘴吵架,忽然一隻鸚鵡飛去鄰居家的花園裏,其餘幾隻也前呼後擁的飛了過去。

 

那人呆滯的目光落在了剛才熱鬧過一陣子的樹枝上,接著又抬頭看著天空發呆,誰都不知道他在樹上看到些什麽,也不知道他在天邊尋找些什麽,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可是從他木訥虔誠的神色上,似乎又能讀懂些什麽,是些什麽東西呢?或許他在祈求天神能助他穿雲破霧,在一個叫上海的地方,在失落的茫茫人海裏,去找尋他魂牽夢縈的愛人。

 

淑君在他傷口上塗完了紫藥水,說:"好了,這下可以放心了,不過傷口一定要保持幹燥,這樣容易結疤,好得也快。"她一邊把用完的東西放入"急救包"裏,一邊又想起什麽似的問道:"聽人說你回家的機票都已經買好,是這樣的嗎?"

 

他的臉抽搐了一下,嚅囁著說:"他們——他們……騙我,我要…………渡輪……回家。"

 

"沒騙你——你先要坐飛機到上海,到了上海之後,才能坐渡輪回家。"淑君站起身來說:"你現在站起來走幾步,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他點了點頭,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好像聽懂了淑君剛才講的話。他停了停,努力想站起來,卻又無奈地放棄,這樣猶猶豫豫了好幾回。

 

淑君在一旁沒言語,她在注意觀察他,見到有心無力的樣子,覺得還是要助他一臂之力,於是她說:"我來幫你一把吧!"說完淑君伸出手來,抓住他的左手,並用另一隻手夾在他腋下,讓他慢慢的站了起來。他走了二步,沒有叫疼。淑君高興的說:"看來沒傷到骨頭,應該問題不大。你的體質太虛弱,要多曬太陽,多運動,這樣才會恢複正常。"接著又走了幾步,淑君便把手鬆開,並側過臉去問他:"你想不想在草地上走幾圈?我坐在這裏看著你走。"

 

他點點頭算是作了回答。他走起路來像個老邁的老人,背曲腰彎,畏畏縮縮,幾圈走下來,情緒倒是放鬆了不少,可腳步卻愈加的緩慢吃力。他氣喘籲籲的在淑君跟前停了下來,蒼白的臉上沁出不少汗珠,也不開口說話,隻是用手指了指房間裏麵,那意思好像是在說他想回房休息去。

 

"你每天都得像今天這樣在院子裏走走,呼吸新鮮空氣,曬曬太陽,這樣對你有好處。"

 

他沒有回答,麵無表情看了看淑君,那眼神傳遞的是什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淑君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心裏不覺有點感傷,這讓她想起另外一個男人賈東傑。他們倆同住一個屋簷下,卻是兩個完全截然不同的人。他們詮釋了兩種不同的人生,一個為了愛,生命過得猶如風中的殘燭;另一個是利用愛,卻活得的滿麵春光。沒有什麽比這種對比更顯得荒誕無稽,更叫人無助絕望,其實這兩種結果應該反過來才顯得合理,也更能彰顯造物主的大慈大悲。人們耳熟能詳的不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可事實並不總是這樣,匆遽人生也不存在這種因果關係。"切勿對荒誕的世界,對無意義的人生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人隻能在荒誕中確立自己存在的價值,在無意義中活出有意義的人生。"佳麗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佳麗真不虧是加謬的忠實信徒,她這句話用在這裏再恰當不過了,"妥協退讓,心存幻想,那是憂傷者的搖籃。熱愛生活,熱愛自己,活出人應有的樣子,報應不爽就讓上天去操心吧。"淑君嚶嚶自語道,其實"活出個人樣"本身就具有對荒誕的一種反抗,隻是淑君還不明白這其中更深的含義。

 

一想到佳麗,她覺得自己真是不夠朋友,來了這麽長時間,居然還未動筆報個平安,人猶如石沉大海一般音訊全無。其實她並不是不想寫信,可一提起筆來,那該死的賈東傑就成了一隻攔路虎,一個繞不開的話題。誠實告訴她,自己所寫的白紙黑字都不能欺騙朋友,可理智也來說服她,現在和盤托出並非最好時機,這兩種聲音在她的內心糾纏不清,難解難分。今天她本想用回避的方式寫封短信,卻偏偏碰上這件讓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弄得她心亂如麻,根本靜不下心來提筆寫信。

 

忽然,淑君想起前門還是敞開著,於是急急忙忙來到前廳。她剛想關大門,隻聽門口有汽車刹車的聲音,便好奇的抬頭一看,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停在她家的門口。淑君不禁心生疑惑,大白天的怎麽會招來了警察?於是她走到前院,瞪大眼睛想看個究竟。


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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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藍山清風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海風隨意吹' 的評論 : 問好海風姐!其實我在寫這段情節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點難過。這樣的例子雖未親眼目睹,卻也有過耳聞,當然這不能全怪罪於出國,出國或許隻是個誘因。一個人碰到這種事已經夠倒黴的了,又是在一個舉目無親,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這樣的悲劇就會被放大,更加令人同情。寫這段的目的隻是想表達出國並不都是光鮮亮麗的,還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人和事。謝謝海風姐的謬讚和鼓勵!祝新周快樂!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藍山下筆細膩,人物傳神,外表內心都富有層次。唉,這個精神病人太可憐了。
藍山清風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謝謝菲兒這麽多的溢美之詞!小說中那個可憐人真讓人同情,所以在這裏著墨比較多。自己從沒來經曆過這種事情,完全是憑自己的想象編故事,不過編故事總比編織夢想來的強,雖然前者更不容易。哈哈哈……其實這世上人們想的事情跟事實都有很大的出入,甚至南轅北轍,可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懷抱希望。希望看似是個好東西,其實並非總是如此,環顧四周,哪一個痛苦抑鬱的人沒從希望的頂峰跌落到穀底的經曆?那些爬得起來的人可以再攀爬希望的高峰,可那些爬不起來的人的命運又是如何的呢?這個章節想表達的就是與其天天編織美夢,還不如腳踏實地的好好生活,在現實中享受自己勞動的快樂,在真實中彰顯人的尊嚴。
還記得早上丹丹一個人出門嗎?警察上門就是跟她有關。再次謝謝菲兒的關心和支持!祝周末快樂!
藍山清風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問好菲兒!給菲兒上早茶!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最後還埋了伏筆,讓人期待。。。。

藍山兄的小說描寫細膩,真實,“陽光透過百葉窗簾的縫隙中偷偷爬了進來,在昏暗的房間裏留下絲絲縷縷的光亮。房間裏出奇的安靜,靜的連掉根針都能聽見。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若明若暗的沉悶,困倦恍惚的糾纏,力倦神疲的勞累,淑君抵擋不住陣陣襲來的睡意,又陷入了昏昏欲睡之中。忽然從院子裏傳來一陣陣鳥兒嘰嘰喳喳的追逐聲,這聲音猶如電光火石般的直擊她的內心,與此同時,又有一個聲音在她心裏催促道:"火燒屁股的事情一大堆,你居然還有時間做白日夢!"”,文學功底深厚。

這篇的題目“一個孤獨的憂傷者”非常貼切,和文中的描繪很吻合,藍山兄用心了。

“淑君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心裏不覺有點感傷,這讓她想起另外一個男人賈東傑。他們倆同住一個屋簷下,卻是兩個完全截然不同的人。他們詮釋了兩種不同的人生,一個為了愛,生命過得猶如風中的殘燭;另一個是利用愛,卻活得的滿麵春光。沒有什麽比這種對比更顯得荒誕無稽,更叫人無助絕望,其實這兩種結果應該反過來才顯得合理,也更能彰顯造物主的大慈大悲。人們耳熟能詳的不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可事實並不總是這樣,匆遽人生也不存在這種因果關係。",寫得太好了,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這樣的讓人無奈,矛盾。。。。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沙發,昨天就在等,今天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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