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麗與男友賈東傑交往已有五年時間,最初兩人曾有過一段心蕩神馳的熱戀,可沒過多久這段戀情便漸漸的冷卻了下來,猶如退了潮的海水,再也見不到拍岸的浪花。半年多之前,他倆的關係又熱戀似火了起來,又能看到一波波湧向海岸的滔天大浪。
有一天,賈東傑忽然來找佳麗,告訴她一個出國留學的新門路。原來以前去澳洲自費留學都需要有海外親友的經濟擔保,最近這項規定突然被取消,這也意味著現在隻要有錢就能去澳洲留學。當時賈東傑也沒說還有哪些其他要求,隻強調學費大約要三萬元人民幣。說完這些,他拉著佳麗的手說道:"我們何不趁這樣一次難得的機會,去澳洲大陸闖一闖呢?"
佳麗對他的提議興趣索然,隻是冷冷的說:"我們在這裏的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去那種地方幹什麽?"澳洲對於佳麗來說是個非常陌生的地方,簡直跟地球的盡頭差不多。讀大學時佳麗也曾做過出國夢,可現在不一樣了,她喜歡這份日日與文字耳鬢廝磨的工作,也享受天天衣食無憂的生活。佳麗的哥哥在日本多年,經常給她寄些外幣、時髦衣物、緊俏商品,現在佳麗反而覺得呆在上海更加的舒服自在,又何必去父母之邦呢?
"佳麗,你別犯傻了,這方麵的見識我比你多,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麽回事。我現在連我的仕途都想放棄,你卻還留戀這些沒啥實用價值的文字工作。"接著他又講了一大套毫無新意的人生大道理,但他知道僅靠這些是很難打動佳麗的,佳麗又不是清純小女生,她隻要願意完全可以駁得自己體無完膚。
見佳麗沉默不語,賈東傑覺得是一個好兆頭,於是他又換一個角度設法打動她,說:"佳麗,我們倆相處時間不短了,當初遲遲沒結婚,完全是因為我一直想圓出國的夢想,如果這次能夠心想事成,那麽結婚就是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此話當真?"這句話剛說出口,佳麗就有點後悔。賈東傑已經有二年沒提及"結婚"二字,現在忽然又舊話重提,佳麗覺得有點奇怪。兩人談了這麽長時間的戀愛,結婚一事卻久拖不決,佳麗的很多親朋好友都有同樣的疑問,弄得佳麗簡直無法回答,又不能直接了當的說是賈東傑不想結婚。
"當然,你也看到我每天工作那麽忙,哪還有時間好好的來愛你,到了國外我可以全身心的來照顧你,疼愛你。"他說這些話時臉不紅,心不跳,脫口而出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反正隻要用在佳麗身上管用就行。
"是啊,現在上海有那麽多人擠破了頭想岀國,可問題是錢從哪裏來呢?"
"錢嘛……"賈東傑一時語塞,他沒料到兩人的談話竟如此的順利,於是他想了想,說:"學費先向你哥哥借一下,一年之後我們連本帶利的還給他。"
"這恐怕不行,哥哥過去曾為我的事跟你大吵過一場,難道你忘了嗎?現在我連你的名字都不敢跟他提,更別提向他借錢這樣的大事。"佳麗說完一臉的無奈。她與賈東傑的戀愛,讓她和哥哥之間的關係出現了不小的裂痕。哥哥也是為佳麗著想,才對他們倆的關係大加反對,一個男人不給自己心愛女人一個婚姻這算哪門子談戀愛,隻有人品不好,不靠譜的人才幹得出這種事。所以他們兄妹倆隻要提起賈東傑的名字,一定是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賈東傑也知道他想要搭上這趟出國的"便車",幾乎比登天還難。與其冒冒失失的提出借錢要求,還不如換一種方式來的更有把握。於是他想出了"狸貓換太子"的招術,他建議佳麗何不把借錢的理由說成是和淑君結伴去澳洲留學,這樣一來整個事情看上去就變得順理成章,因為鄰裏之間都知道佳麗和淑君不是姐妹勝似姐妹。
後來佳麗經不住賈東傑的軟磨硬泡,終於向哥哥開口借錢,當然借到的是兩個人的學費,賈東傑的如意算盤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滿足。
很多時候,女人隻有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才肯吐露實情,隻有被逼到牆角才會把心靈的一角攤開在陽光底下。
淑君隻是默默地聽著,表麵上她顯得十分平靜,心裏卻五味雜陳。她不能理解佳麗平日裏對人性的洞察力要遠勝於自己,怎麽就會這麽輕易相信這些騙人的鬼話,自己上當受騙還嫌不夠,還要連累自己的哥哥。天下女人的弱點都是相似的,而天下女人所承受的痛苦也是相同的,隻要是為了愛,她們就難逃這樣的宿命。難道她們不知道盲目信任可能帶來不可承受之痛?難道她們不明白男人的花言巧語背後往往掩蓋某些居心?其實都不是,她們知道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希望,所以她們用感情來否定自己的理性判斷,用包容來接納信誓旦旦的謊言,甚至飛蛾撲火般投入充滿不確定的感情中,也在所不惜,最後一敗再敗,大敗虧輸,實在是自找的。
淑君覺得這些都是大實話,但越是大實話說起來就越得慎重,顯然現在並不適合講些激烈的言辭,事已至此,再去指責當初的做法沒有任何意義。於是淑君說:"不要再糾結已經發生的事情,你要著眼於當下,賈東傑要是真愛你,怎麽能讓你忍受這種煎熬。"
"愛我?那就給我一個穩定的未來,可他有嗎?我真傻,這麽長時間還看不透這層關係,還在癡癡傻傻地規劃自己的未來,現在連死的心都有。"
"不許你說這種傻話!一個人沒有過不去的坎,隻有解不開的心結,所以你得學會放鬆自己,切勿過早下結論,事緩則圓,語遲則貴,或許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說完淑君起身坐在佳麗的身旁,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心裏。
佳麗神情黯然的說:"現在賈東傑很少來信,通常我寫五封信,他最多回一封,而且來信也決不提還錢一事。我也盡量避免提錢的事,如果再這樣拖下去,我和他的關係恐怕是要完了。"說完,佳麗暗自啜泣了起來。淑君張開雙臂緊緊摟抱著她,沉默,長時間的沉默,淑君能說什麽呢?再說一大堆虛情假意的建議?這對她現在的處境沒有任何幫助。就這樣把她緊緊擁抱在懷裏,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不離不棄,這才是她最需要的。
淑君看著佳麗在自己懷裏一起一伏,思緒也跟著起伏不定。沒有婚姻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本身就是十分困難的事情,現在這一南一北遠隔萬裏,處理起來更是難上加難,看來這段感情再也追不回來了,現在能把欠佳麗的錢追回來就算不錯啦,其餘隻有聽天由命。賈東傑這個人還真夠缺德的,在人前總擺出人五人六的模樣,背底裏竟幹出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情。與佳麗談了這麽長時間的戀愛卻不結婚,後又以結婚為誘餌借錢,出國前讓佳麗蒙羞受辱的懷孕,現在又是絕口不提還錢,一個人有多卑鄙,才會幹出這種缺德的事情。淑君從來就對他沒什麽好感,隻是礙於佳麗這層關係,才勉強與他友好相處。但淑君常常提醒佳麗,與賈東傑交往,腦子要清爽些,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語影響自己的判斷力,結果往往都是事與願違,現在總算為這些甜言蜜語付出了代價。唉!碰上這種男人,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抽身,以免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上樓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但房間裏依然充滿著濃濃的溫馨與浪漫,輕輕的絮語,柔柔的光線,淡淡的香味,低低的樂聲。但優美柔和的環境並沒有給她們倆帶來多少歡愉,二顆心依舊如樓下雜遝紛亂的南京路,沒有片刻的寧靜。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淑君覺的佳麗的心緒漸漸平複,便用手推了推她,說:"我們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佳麗用手絹把淚痕楷幹,然後抬起了頭,嚅囁地說:"我承認在這之前無時不有他的影子盤據在我的心頭,無時不感覺坐臥不寧,寢食難安,不但工作無心,讀書也很勉強。心痛過,淚流過,但影子終將會淡忘,我也要重拾歡樂,重新挺起胸膛做人。"說完佳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今天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我也有這個樣子的時候,隻是你沒有瞧見吧了。"淑君把蛋糕推到佳麗麵前,說:"這是你喜歡吃的,多吃點甜食可以幫助改善人的情緒。"
佳麗吃了幾口,又放下手中的勺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淑君。淑君連忙問道:"又怎麽了,吃點東西都這麽費勁,跟你平時風風火火的樣子判若兩人。你再不吃,我可要搶著吃了。"
"吃不下!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麽事?"吃東西還要講條件,這可真新鮮,淑君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聽到佳麗說這種話,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說:"怎麽跟我兒子一個德性,快講出來聽聽,你可把我給急死了。"
"淑君,我想把退回來的學費先借給你,讓你去澳洲留學,一來,這筆學費是以你的名義借的,現在隻是錢歸原主。二來,你是醫生,又結過婚,比較容易獲得簽證。最後——你去那兒看看賈東傑到底是怎麽回事,或者幹脆幫我把錢要回來。"
淑君聽了不覺大吃一驚,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說:"你不要嚇我,我在醫院裏幹得好好的,出去又能幹什麽呢?其實我在讀醫學院的時候就已歇了這個念頭。"
"你說你對出國早已意興闌珊,這話我可不信。結婚之前你可不是這麽想的,世上沒什麽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結婚是人生一道分水嶺,我現在連馮子健都搞不定,哪還有什麽餘力去應付更大的挑戰,所以我思前想後,還是選擇知難而退,就在上海湊合著過日子吧。"
"馮子健是個怕老婆的男人,你根本無需擔心。"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表麵看起來是這樣,其實並不是。你說賈東傑把你吃的死死的,我又何嚐不是這樣呢?家裏的大事小事都由他說了算,他表麵上在做事,實質是大權在握,這樣的男人才是厲害的角色。"
"自從你嫁給了馮子健,除了業務上有些長進之外,整個精神狀態,生活能力都在退化,這正驗證了你常掛在嘴邊"不用則廢"這句話,其實你以前並不是這樣,你早早挑起家裏的生活擔子,能力和眼界都比我們同齡人高出許多。"
"此一時彼一時,我現在隻希望把醫生這份工作做好。"
"淑君,你呆在這裏一眼就看得見三十年後的自己,住院醫師、主治醫師、混個主任算是到頭了。現在不是流行一句,搞導彈的不如買茶葉蛋,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你會有什麽大的出息?"
淑君確實無力反駁這些話,自己從小到大,為人做事總是謹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種處事哲學隻能保一個平平安安的人生,要想更上一層樓,一定得環拱在炙手可熱的人物身邊,供他們差遣,供他們享樂,甚至供他們玩弄,否則的話就有穿不盡的小鞋,聽不完的流言,受不完的窩囊氣,這是活生生的事實。
見淑君好久沒開口,佳麗又接著說:"其實哥哥一直希望你有個美好的未來,就像是希望我一樣,所以我一提出我們倆去澳洲留學,他二話不說就把錢匯來了。哥哥最近又問起你的事情,我實在很糾結,不知如何作答。"
"那你就實話實說吧。"
"你說得倒輕巧,你難道不考慮我的處境?你難道讓哥哥去麵對欺騙他的事實?"說完佳麗握住淑君一雙冰冷的手說:"淑君,說句實話,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了,但哥哥至今還依然愛著你,他是為你而遠赴日本的,本來他想有點出息,能配得上你,可——不說啦,現在我總算體會了毛姆的那句話,‘最持久的愛是永遠得不到回報的愛。’"
淑君猛然把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淚從她的指縫間流了出來,她不住的搖頭,嘴裏不停的說:"佳麗,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淑君倒在佳麗的懷中嗚咽啜泣起來,感情猶如衝破大壩的潮水,四散奔湧,是痛,是傷,是情,是愛?似乎都有那麽一點,但又不是全部,它穿越了時空,唱著青春的歡歌,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濤,向下奔流。二十多年一路走來,有太多依依不舍的日子,有太多難舍難分的情義,有太多刻骨銘心的記憶,但再美好的時光都會過去,人就是在不斷的告別中成長,繼而走向成熟,走向未來……
淑君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咖啡館,也記不清又是怎樣跟佳麗分的手。她機械的隨著人潮往西行走,精神的疲憊讓她覺得像是背著沉重的包袱在路上蝺蝺而行。中午時分,南京路上的行人如織,有往西的,有往東的,有入店的,有上樓的,有站在路口等人的,有橫穿馬路的……來來往往的人潮是多麽的無序,又多麽的有序,無序是因為每個人都在奔著自己的目標而去,千萬人有千萬種要做的事情,它編織成一幅幅熱鬧的街景,而有序就是天下的芸芸眾生都在為衣食而奔波,為生活而忙碌,無一例外。淑君隻身在茫茫人海中,心情就像身處十字街頭那般的雜遝紛亂。
"走"一個多麽輕巧的字眼,即使備齊了留學的費用,離真正跨出國門還差的很遠,真正的考驗在後麵,要過自己的心理關、家庭關、情感關、工作關、英語關,真是"過五關,斬六將",如果僅僅止步於動心的層麵,那也無關緊要,過幾天一切就會煙消雲散,每天照樣過著朝九晚五的普通人生活。反之,想要付諸行動,那就得慎之又慎,一個關卡過得不順利,對自己今後的生活都有很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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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補課,竟然在這裏看到了生活中的影子,藍山兄寫得真好!祝大家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