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霞滿天,萬物複蘇。不知什麽時候,一縷晨光悄然無聲地溜進了臥室,接著慢慢爬上了床,不一會兒又輕輕挪移到淑君的臉頰上,輕吻她的眼皮。睡夢中,淑君隱隱約約覺得眼皮有點灼熱感,夢裏的世界也變得群星閃耀,熠熠生輝,她不由自主的動了一下,耀眼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淑君似乎覺得陽光是從被風吹開了的窗簾中漏了進來,便迷迷糊糊起床,拉好窗簾,又重新睡回到床上。現在床上隻有她一個人,想怎麽樣睡都可以隨心所欲。馮子健是個從不睡懶覺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街買菜,買早點,有時還會心血來潮的自己動手做早餐,淑君從來都不用操心早上吃什麽,馮子健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淑君躺在軟綿綿的床墊上。想再睡一會回籠覺,可樓下弄堂裏卻傳來馮子健粗獷的聲音,像是在發表演說似的,近日他的嗓門越來越大,淑君簡直有點受不了。
被馮子健吵得睡意全消,淑君隻得起床。她先去兒子的房間,見兒子寬寬正在酣睡,便輕聲關上房門。隨後,她去浴室衝了個涼,把頭發吹幹,梳妝打扮了一番。接著她換上一條藏藍色的西褲,一件白色真絲襯衣,一件粉色羊毛外套,一雙黑皮鞋,挎一隻休閑帆布手袋,淑君站在穿衣鏡前顧盼生姿地欣賞著鏡中的自己。覺得自己依舊嫋嫋娉娉,跟結婚之前一樣,但湊到鏡子的跟前再仔細端詳一下,卻發現自己白晳的臉蛋有點憔悴,還有二個淡淡的黑眼圈,唯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裏還能看出當年的自信。這時她的耳邊響起了佳麗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三十歲的女人,往往有著反常的驕嫩。"淑君用二隻手輕拍了幾下自己的臉蛋,失望的長歎了口氣,佳麗的話用在自己身上並不合適。淑君覺得自己隻要連續忙上一個星期,接下來就會食欲不振,免疫力降低,黑斑、黑眼圈、痘痘都一股腦兒找上門來。唉!當初為什麽不去眼科或五官科當醫生呢?那該有多好呀,既輕鬆自如,又不會虧待自己這張漂亮臉蛋。她對著鏡子做了個振奮精神的手勢,像是努力找回自己芳華正茂的歲月。
淑君起床已有大半個小時,見馮子健還沒回來,心中不免有些生氣。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你越是需要他,他越是像小媳婦那樣的躲著你,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他。想到這裏淑君走進了廚房,喝一杯牛奶,便憤憤然地走出家門。
走到樓下,正好撞見馮子健端坐在鄰居家的廚房裏,與鄰居張阿姨談天說地,手上還拿著剛買回來的早點。馮子健一見淑君急匆匆下樓,先是一驚,然後說:"你這麽早去哪兒?上去吃完早點再走吧。"
淑君停下腳步,站在門口,雖然怒火中燒,卻依然保持一臉的平靜,說:"不是前幾天跟你說過的,今天約好與佳麗在南京路上碰頭。"
馮子健懊惱的說:"嗨!我怎麽把今天這事給忘了。"他那說話的口氣,倒像是把前幾天告訴他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似的。
"陳醫生,你老公對你可真好!這一大早的又是買菜,又是買早點,哪像我們家那口子,每天伺候他舒舒服服,他還挑三揀四的不樂意。"張阿姨在一旁插嘴說。
淑君覺得張阿姨在明嘲暗諷自己,但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於是她說:"哈哈,大家都一樣,都一樣。"每當鄰裏之間說起這個話題,淑君總習慣於"打太極",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反正夫妻之間的事,人如飲水,冷暖自知。說完,她偏過頭去狠狠瞪了馮子健一眼,那射出的目光像是在說,看你現在那副樣子,跟這些弄堂裏的大叔大媽們都一個德性。但淑君在外人麵前總給馮子健留點男人的麵子。
淑君走出弄堂,朝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外麵陽光明媚,涼風習習,整潔幹淨的街道,梧桐樹掛著昨夜的宿雨,從綠的發亮的樹枝中傳來幾縷忽高忽低悅耳動聽的蟬聲,馬路上偶爾傳來幾聲汽車喇叭聲,眼前的一街一景都是那麽的賞心悅目,淑君心中的不快頓時化解的無影無蹤。
三月的上海,是桃花、櫻花、鬱金香盛開的季節,走在南京路上卻看不到花影戲春,路人隻能從和煦的暖風中,感受到春臨大地。這時節,上海人起床早,還沒到早上九點,街上已經非常熱鬧。走在路上看見穿著睡衣,趿著拖鞋買早點的居民,策杖而行的晨煉老人,撐著陽傘,三三兩兩穿著花裙的姑娘,還有戴著草帽清掃馬路的清潔工。有些店鋪剛剛開門營業,店門還敞開著,裏麵空蕩蕩的沒幾個客人,倒是站在櫃台後麵的店員令人印象深刻,他們吹著電扇,嗑著瓜子,聊著天,對進店的客人視而不見,還有的店員幹脆拿著掃帚,在店門口亂掃一氣,行人見狀紛紛避之若浼。
走到離車站大約二十米的地方,一輛27路電車從淑君身邊馳過,慢慢停靠在車站,淑君三步並作二步趕上去。上車之後,淑君揀了個靠右窗的座位坐了下來。周末早上的交通還算暢通,電車一路來到了南京西路上的成都北路站,從這裏上車的乘客很多,個個都像是大年初一搶燒頭香的香客,爭先恐後,當仁不讓,剛才還空蕩蕩的車廂,一下子被擠的滿滿的。
路上的車輛開始多了起來,交通也變得十分擁堵,這裏原來四車道的路,現改成了二車道,把多餘的路麵與二邊的人行道分別整合在一起,成為二條加寬的人行道,車道與人行道之間用鐵柵欄隔絕開來,放眼望去南京路上盡是摩肩接踵的人潮。
電車馳過上海圖書館,淑君習慣性的抬起頭看了看圖書館鍾樓上的大時鍾,指針剛好是九點一刻,淑君暗自慶幸今天自己岀來的早,要不佳麗又得說些插科打渾的話來逗她。她倆每次相約見麵,佳麗總是捷足先登,看到淑君緊趕慢趕赴約的樣子,就會笑話她,說:"一大一小兩家寶,糾纏不休何時了。淑君偷閑欲會友,風中守候一麗人。"佳麗居然把馮子健當成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這真讓淑君有口難辯。
淑君在江西中站下了車,頭也不回的往約會的地方走去,突然淑君覺得幾乎要跟人撞了個滿懷,她猛然收住腳步,抬頭一看是佳麗,她一臉驚詫的說:"你真把我嚇了一大跳,我還以為撞上哪個冒失鬼了呢?"
佳麗隻是咯咯笑個不停,然後用手指著淑君,說:"每次約會你總是姍姍來遲,是不是他又死皮賴臉的不讓你走?"
淑君親熱的挽住佳麗的手,說:"他敢!"淑君說得沒錯,馮子健從不過問淑君的事,不是說他有多麽的大度,而是淑君交往的對象,屈指可數的就這幾個,如果連這些他還要橫加過問,實在是沒事找事,自尋煩惱。淑君停了一會兒,說:"今天我出門的早,可緊趕慢趕的還是落在你的後麵,我真是服了你了。"淑君偏過頭去,看了看佳麗,一臉疑惑的說:"佳麗,為什麽你每次都這麽性急,非得要拔個頭彩才行?"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那樣性急,總覺得不早點來,心裏就會忐忑不安起來。"
淑君咯咯一笑,說:"還是我替你回答吧。這完全是你心胸不夠開闊,容不得一點事,你說是吧?"她見佳麗不作聲的點點頭,接著又說:"說說看你最近怎麽樣?約我出來準沒啥好事。"
佳麗卟哧一笑說:"對你來說,沒準還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你不要再說笑了,自從嫁給了馮子健,這輩子我算是完了。今天他可把我氣死了。"淑君回答道。
"不是我說你男人壞話,他這種人小氣的使人臉紅,嘴碎的讓人心煩,磨嘰的叫人發急,你嫁馮子健完全是一個錯嫁。至於說你的人生是不是完了,那我可說不準。"
"不說他了,說說你在澳洲的那位心上人。"
"現在我懶得去想他,隻想快快把錢拿回來。"
正說著,她們倆剛好來到東海咖啡館門口,淑君用手指了指裏麵,說:"今天我請客,你想吃點什麽?"
"哇!真是知我者淑君也,你是怎麽知道我想來這裏?"
"看你走到門口那磨磨蹭蹭的樣子,我還能冤枉得了你嗎?"
"淑君,開始學會觀察人了,有進步!"佳麗一臉調皮的笑著說:"說說看,馮子健看到你花枝招展的出門,他是一副什麽樣子?"
"拜托,可不可以不提他嗎?想到他,我就來氣。"
"那我再問你最後一句,這裏可是上海情侶們約會的聖地,你們倆以前來過嗎?
"你有完沒完啊!"淑君抬起了手,作出要打人的架勢。佳麗一邊裝出躲閃的樣子,一邊咯咯笑個不停。
她們推門走進店內,隻見底樓全坐滿了客人,無奈隻得上樓。她們沿著旋轉樓梯來到二樓,這裏的客人不多,舒適恬靜的環境,與樓下南京東路的嘈雜喧囂形成鮮明的對比。二樓的環境布置頗有點美國鄉村風格,原木的桌子、靠背椅、沙發、杏銀葉圖案的窗簾,白、紅鑲嵌的牆壁,淡黃色的吊燈,古典中帶著一點隨意,樸實中有著一份濃濃的鄉村風味。她們倆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二杯冰淇淋咖啡、炸豬排、羅宋湯、紅燴牛肉,還要了芝士蛋糕。佳麗環顧一下四周,壓低聲音說:"今天到底吹的是什麽風?怎麽這樣的大方。"
"又不是第一次請你來這裏,哪來的小氣和大方一說。"說完淑君上下打量佳麗一番,說:"說正經的,為什麽今天打扮的這麽漂亮?"佳麗今天很漂亮,新近剪的頭發,一套淡灰色毛料西服和西褲,裏麵也是穿一件白色真絲襯衣,看上去神彩奕奕,青春煥發。
"天開始熱了,把頭發剪一剪,人舒服多了。"
"頭發做過之後,人的精神就是不一樣。"淑君說完之後,覺得像是悟出了點什麽,於是問道:"精神煥發是不是另有原因?"
佳麗收起調皮的樣子,低頭盯著眼前的冰淇淋球,用勺子輕輕舀一勺冰淇淋,也不放進嘴裏,隻是靜靜的看著發呆。
淑君見她不吱聲,停了一會兒,接著又說:"剛才還樂不可支的,現在怎麽一下子判若了二人?你學的可是中國文學,又不是表演專業出身的。"
沉默了一會兒,佳麗心情沉重的說:"前幾天,我收到澳洲學校的學費退款,這段留學公案總算徹底的了結了。"
"這難道不是件好事嗎?損失總算不太大。人生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辦什麽事都不要冒冒失失。"淑君覺得這話有點責備的意思,於是連忙安慰說:"這次不成,以後還可以曲線去澳洲,去會你的心上人。"
"淑君,我真的沒有心思同你開玩笑,這二天的事把我給愁死了。"
"先前你為了沒能收到學校的退款而發愁,這很好理解。可我真弄不懂,既然你已經收到學校的退款,為什麽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早先你為拒簽而耿耿於懷,這我也懂。可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那麽久,為什麽你還是照樣無了無休。佳麗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件事情到底什麽時候才算是個頭?"衝口而出連珠炮似的發問,讓淑君自己也覺得有點吃驚,她很少用這咄咄逼人的口氣同人說話,尤其是對佳麗。她稍停了一會兒,接著又說:"佳麗,我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生活,就像今天陽光燦爛的天氣。"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愁些什麽?"
"難道你還準備再試一下?"
"再試成功率幾乎是零,再也不做一步錯,步步錯的傻事。"
"知道是傻事就不會去做,當初你一定認為是件大好事。"
"當初真是傻到家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的處境,勞燕分飛事小,雞飛蛋打才讓人心有不甘呢!"
"既然你已承認與東傑的這段感情事小,那麽把東傑欠的學費給追回來不就了結了,哪還有什麽心有不甘之說?"淑君覺得佳麗說話總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肯定還有什麽隱情沒說。
佳麗又舀了一勺冰淇淋放在嘴裏,像是在鎮定一下自己紛亂的情緒。她沉默了一會,淚珠盈睫的抬頭看著天花板,二行淚珠滾落了下來,淑君從包裏掏出手絹遞給了她。佳麗一邊搖了搖手,一邊忙從包裏掏出自已的手絹,揩了一揩,接著說:"你肯定覺得今天我說話怎麽這樣吞吞吐吐的,我還是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如實跟你說了罷,這樣你才會明白我為什麽會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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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問得好,很多人都會有這種疑惑,為什麽呢?夫妻之間從日久生情到日久生厭,從心心相印到心生厭惡是個長期的過程,是許多不盡如人意的事情的結累。很難一概而論。平心而論,淑君有精神上的需求,但在現實中,她的精神需求屈從於家庭環境,讓位於了對物質向往,她嫁的有點倉促。謝謝麥子的支持和鼓勵!祝周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