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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國他鄉的上海室友(二)

(2022-09-13 02:13:24) 下一個

從北半球飛到南半球,二天的長途旅行讓我疲憊不堪,再加上旅途中神經一直處在緊繃狀態,所以到了晚上便覺得神疲體倦,二隻眼睛直打架,晚飯後我便倒頭就睡。一覺醒來外麵已是晨光熹微,窗外傳來清心悅耳的陣陣鳥囀,有悠揚的空靈聲,也有清脆的啾啾聲,長短不一,此起彼伏,都有一種輕快的美感,乍一聽還以為自己身在童話般的夢境裏。我又閉上眼睛沉醉在無比美妙的晨曲中,似睡非睡,夢遊似的不知身在何處。"咚"的一聲,我被重重的關門聲驚醒,終於從夢境拉回到現實。清醒之後,我的思緒開始隨著鳥鳴在外麵亂飛,思念的情感像漲潮似的慢慢湧來,一下子繚亂了我剛才愉悅歡快的心境,一些夾七夾八的問題不由自主跑了出來,百般回腸思念的都是遠隔重洋的妻小,想起她們,我的心就隱隱作痛。此時雖然我倚枕臥榻在異囯他鄉,心卻早已拔山涉水的飛到自己過去的安樂窩。屋內的室友中隻有我和Peter是有家室的人,而Peter以前是以漂流四海,浪跡天涯為人生誌向,情感當然要比一般人強大的多,反觀自己是個"老婆孩子熱炕頭"就能心滿意足的人。這才離家二天就讓我牽腸掛肚的百般思念,那往後的日子又該如何去麵對呢?我真的不敢往下去想。

 

我們房間裏的室友大多是單身,單身的人快樂,容易交朋友,因為他們的情感少有牽牽絆絆,在漂泊流離中最需要有一傾積愫的對象,所以沒過幾天房間裏的人相處的很融洽,猶如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人與人和諧相處,除了趣味相投之外,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處理好錢財關係。錢財即可以用來滿足人們的物質需求,讓人快樂,但它也會走向其反麵,引發無數的爭端,多少成長中的友誼都是被錢財所戕害。如今我們七個人住在一個屋簷下,大家共同分擔費用處理的公平與否,會影響到彼此的關係。十月中旬,Peter從地產中介那裏把這套房子承租了下來,便接二連三地接待過不少剛抵達的留學生,他們有的在這裏落腳幾天就搬走了,有的人像ThaneSam和張恵萍從第一天起就住在這裏。雖說租客住的時間長短不一,但Peter自有一個相對公平的房租收取方法,譬如,這套房子的房租是每周170澳元,把房租除以居住人數,便得出每周每人應繳納的房租費用,所以我們每周房租是24.30澳元/人,另外,Peter知道我們身上也就幾百美元,他也從不提及房子的壓金,看來是他墊付了這些租房的壓金。電費的計算也是遵照這套規則。一天每個人收取0.60澳元的電費,一周每人需支付4.20澳元,等收到電費賬單(季度)之後再作調整,多貼少補,所以對我們來說房租加電費就是一周的住宿費。電話費也用這種方法,本地電話打一個算一個,自己在記錄本上畫一個"正"字(五通電話),對於打國際長途,使用者需要在本子上記上打電話的日期和所打的電話號碼,電話線的月租費則是每個人均攤。洗衣和烘幹都是自投硬幣,所以也沒有任何的麻煩。房東Peter在收費上能做到公開透明,清清楚楚,這是不是源於上海人與生俱來的契約精神,他的經曆豐富,見多識廣,還是這二者都兼而有之,我不敢肯定。

 

能推給別人做的事自己不做,能明天做的事今天不做,這原來是人的通病。設想一下,如果每個人都把這種"通病"發揮到極致,那麽共處一室的房間豈不汙穢不堪,無法住人。而醫治懶惰的一劑良藥就是大家有言在先,並有一套切實可行的辦法加以實施。除了錢財之外,Peter對每個人的職責也有明確的要求,自己用完廚房之後,要做好基本的清潔,保持廚房的幹淨。每周大家輪流值日,清倒垃圾,清理冰箱,清潔衛生間、廚房,吸塵,縱然不必做到一絲不苟,一塵不染,但要維持基本的幹淨整潔,其實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

 

 

總算迎來了抵澳的第一個周末,星期六,我、李祁、張惠萍和孫小玲相約去Flemington Paddy’s Markets大市場買菜。這是悉尼一個大型蔬菜水果集散中心,有許多的蔬菜水果批發商家。每天有來自各地農場的蔬果被源源不斷運到大市場,貯藏在他們的倉庫裏。從周一至周五,悉尼各處的蔬果商店來到這裏釆購各種的時令蔬果。這一進一出的買賣循環,每天都為百萬悉尼市民飯桌上提供豐富鮮美的菜蔬。到了星期六,批發商們再把剩餘的蔬果賣給住在附近的普通市民,價格很便宜,特別是臨近大市場關門的時候,蔬果的價格簡直到了半買半送的地步。張惠萍過去曾經常去大市場,李祁也去過二次,對大市場他倆並不陌生。星期六下午ThaneSam把他們的通勤火車卡借給了我們,我們就卡在這個"半買半送"的時間點坐上火車出發了。

 

悉尼的城際鐵路是雙層的銀色車廂,有六到八節車廂,車內沒有空調,上下層的車窗都可以移動式打開半尺寬,以保持車內的通風,車廂內雙人座椅都是用皮製的,顯得幹淨整潔東張西望。從我們住的地方到大市場隻有短短八分鍾的車程我坐在車上不住地東張西望,不放過二邊一掠而過的景致。上海這麽大的一個城市,我可從沒見過列車在上海各區之間穿梭通行。在我的印象中,風馳電掣的火車往往與一望無際的田野,崇山峻嶺的高山峽穀,水流湍急的跨江大橋聯係起來。

 

列車到Flemington站〈大市場),我們先走上了一座跨度百米的天橋,走過天橋後,還要走近百米的路程,所花費的時間要比剛才坐火車還要長。到了大市場,隻見一個巨型的室內交易市場,裏麵有近百個攤位,人潮擁擠,摩肩接踵,有些熱門的攤位前更被擠的寸步難行。市場裏攤販宏亮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都盼望著早早把自己手中的蔬果處理掉。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更沒見過如此便宜的東西。張惠萍和孫小玲性格都比較爽快,看看東西不錯就果斷的買了下來,我們二個男的則在一旁負責搬運。不多時,我們麵前就擺著一大堆買來的東西,有花1澳元買了一箱蕃茄(10公斤),2澳元買了一箱黃瓜(10公斤),5澳元買了一箱橙子(20公斤),1.5澳元買了4顆大卷心菜,這些東西總共花了9.50澳元,如果再除以我們四個人,算下來一個人才2澳元多一點,這麽多的東西我們一周都吃不完。

 

下午時分,正值烈日當空,暑氣逼人,我們麵對幾大箱的蔬果一時犯了難,搬運這堆東西可是個體力活,在上海我們都是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青年,現在都恨不得能長出個"三頭六臂"來才好。我們先分工一下,男的負責搬運重的,女的則搬些輕的箱子,上、下天橋時,由我和李祁在橋梯上接力賽似的搬上搬下,我們每個人全都使出了吃奶的勁,不多時大家已經累的氣喘籲籲,汗流浹背,速度也越來越慢,走一段要歇一會兒,等大家坐上了回家的列車,並不是說大功告成,還得走上一段路才能到家。回到家大家已經是精疲力盡。雖然去一趟大市場蠻吃力的,但我心裏還是特別的開心,因為自己現在唯一有的便是廉價的力氣,我也想用力氣和汗水去掙錢,但掙錢的地方又在哪兒呢?

 

 

八十年代的最後一天,我才第一次進了城。這天下午ThaneSam要帶我和李祁去悉尼市中心看跨年的焰火表演,這可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當然,第一次進城心情有點激動,過去隻有在畫冊上看到的悉尼歌劇院、海港大橋、情人港、悉尼塔和那些鱗次櫛比的高樓,現在我將要親眼目睹,身臨其中。不僅如此,Thane還帶上一隻相機為我們拍照留念,這實在有點讓我喜不自勝,我可以把拍好的照片寄給家人,讓他們也能分享我的快樂。我們一行人先去了情人港,那裏是人們周末購物、休閑的好去處,幽靜的"中國花園",巨大的草坪,濃蔭蔽日的大樹,美麗清澈的港灣,喧鬧的遊樂設施,還有各式各樣的商店、餐廳、酒吧,這裏到處充滿了異國風情。我們隻看不買的逛了許多商店,在林蔭遮蔽的長椅上小憩,在草地上散步,在水邊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好不自在。當然,Thane還不時的給我們幾個人拍照,平生第一次與這麽多形狀各異的外國現代建築同框,我臉上掛著揚揚自得的神氣,為可以驕人而沾沾自喜。

 

大家玩累了,便來到了George St一家麥當勞餐廳,我們一踏進店內,一股食物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我的肚子隨即拉響了警報。Thane問我們要吃點什麽,我言不由衷的說:"肚子還不餓,暫不需要"李祁在一旁忙說:"來都來了,就點一個吧。"李祁好像頗懂我的想法,他對Thane說:"你幫他點一包薯條"我忙把一張鈔票塞給了Thane,讓他幫著我買。大家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我卻邊吃邊想,這薯條真的太好吃了,等我以後有了錢,一定天天來麥當勞餐廳。出了店,我們順著悉尼海港大橋一路走到悉尼歌劇院和皇家植物園。所到之處,到處可以看到傾城而出的遊人。有的全家出動,扶老攜幼,齊樂融融;有的吹吹打打熱鬧非凡,好像歲末是情感最宜喧泄的日子;有的抬著折疊的桌椅,前呼後擁,浩浩蕩蕩;有的肩扛一箱啤酒,手拖著一個大保溫箱,一副通霄達旦,不醉不歸的樣子……人們守歲的心情都洋溢在歡快的臉上。當盛大的煙火在夜空中炸響,綻放出一朵朵絢麗多彩的禮花時,我不由的讚歎這個世界真美麗!混然忘卻了自己是一個外來者,一個地位低下的窮學生。燦爛奪目的禮花猶如陣陣春雷下綻放的花朵,象征著前程似錦的希望和未來。我忘情的歡呼,默默的祈禱,我們自豪我們還很年輕,有著無窮的激情,有努力擺脫低下,向上噴發,最後像節日的焰火一樣光彩奪目的雄心壯誌。

 

雖然自己下決心的時候總是心比天高,但是一旦遇到困難,我性格上的弱點就會曝露無遺。一月二日,我去學校辦理新生入學注冊,學校位於市中心Market St。前幾天房東Peter在上班途中先幫我探了一下路,回家之後,Peter告訴我應該怎樣去學校,還順手畫了一張線路圖。第一次隻身一人出門,心中有點忐忑不安,怕坐過了站點,誤了時間。路上通勤頗為順利,我在Town Hall火車站下了車,按照線路圖上的指引來到了一幢大樓前。看到出入大樓裏的人都不太像學生的模樣,心裏便有些疑惑不解,再查看一下握在手中的地址,確認無誤後,我乘上電梯來到了八樓。

 

學校的接待處正對著電梯出口,我把我的入學通知書遞給接待老師,她笑盈盈地說了些歡迎之類的話,然後用手指了指走道右邊一扇虛掩著門的房間說:"你先在那間教室等一下"我道了聲謝謝!便徑直走向那間房間。屋子裏燈火明亮,中間並排放著二隻大長桌,四周圍著幾圈輕質的靠背椅。屋內有許多人,有男有女,年齡都相差無幾。他們大多用上海話高聲議論,看上去情緒有點激動,七嘴八舌地坦露自己的遭遇,有十幾個人住在一起,像是住進收容所的;有金錢被人騙,又無處申訴的;有經常餓肚子,一個月不知肉味的;還有工作無著落,錢卻花的所剩無幾;更有至今找不到棲身之處,隻能流落在公園、車站等地方……這也難怪,抱怨的人總覺得這個世道可惡,有一大堆抱怨的理由,總覺得理想的雙臂未能如願的來歡迎和擁抱他們。抱怨是一種怨恨情緒的發泄,在怨天尤人中得到某種慰籍,找到與自己同病相憐的知音,最好能有俠肝義膽的人挺身相助。我坐在一旁靜靜的等待入學注冊,這種場合我唯有隻聽不語,我能說什麽呢?說自己一切都一帆風順,這不是在往這群同學的傷口上撒鹽。附和他們的抱怨,這又有點虛偽,與事實不符。其實我也有怨怒,隻是我和他們"痛點"不一樣,我最大的不舍是我遠隔萬裏的妻小,不知為什麽這個屋子裏沒有人談論這個話題。辦完入學注冊的同學陸陸續續的離開,與此同時,陸續有新來的同學加入了"訴苦"的行列,我辦完了入學手續便匆匆離去。

 

出了學校,我順著Pitt St往中央火車站走去,途徑Belmore Park公園,公園內人員雜遝,還有許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安營紮篷,嬉遊浪蕩。我加快腳步往前走,邊走邊警惕的四處張望,這時我隱約看到在不遠處的樹林下聚著幾個小夥子,他們大聲的說著話,大小不一的行李堆放在公園的長椅上。我想這些人可能正是剛才同學口中所說的活生生事例,但我不太敢肯定,也不想放慢腳步。當我穿過了公園,來到中央火車站,忽然在車站的路口看到一個中囯學生模樣的人坐在地上,他傴僂著腰,低頭半閉著眼睛,手裏舉著一塊不大的紙板向路人求助,紙板上用英文赫然寫著"I’m very hungry. Can you give me $1 to buy some bread?"。我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覺得羞愧難當,像是自己坐在那裏受到無數目光的羞辱。我得馬上回家,把我下午的所見所聞告訴李祁和孫小玲,他們倆今天也去了學校注冊,不知他們那裏的情況怎麽樣?想到這裏,我加快腳步進入了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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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山清風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阿迪2000' 的評論 : 從西部山溝裏大上海,再從上海到國外,你這條路走的真是不容易。其實不容易才是豐滿的人生。謝謝你的評論!
阿迪2000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我是你從上海離開的兩年後,從西部山溝來上海讀大學的,有些感觸還挺像的,可是我意誌薄弱,沒有好好利用大學時光,一直在上海混日子,前幾年才出來。
藍山清風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歲月沈香' 的評論 : 謝謝沈香!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寫得好!
藍山清風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快樂紅寶石19' 的評論 : 89年底,澳洲大使館一下子發了許多學生簽證,估計也有近萬張。而澳洲的大城市根本無法消化這麽多人,所以才會有學生找不到工作,露宿街頭,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正如你所言,過去的苦"如今想來,苦的也是甜的!",非常謝謝你!
快樂紅寶石19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我們是87年去美國讀書的。當年在北部的蒙大拿州讀書。我們那裏還好,第一次住在同學宿舍,第二天就在學校找到房子了。以後還接待過剛來的學生住一,二晚。那裏10月就下雪了。所以對我這個南方人來說,非常不習慣。如今想來,苦的也是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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