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有些情歌隻能被人們理解為對話體,比如下麵這首“雞鳴”:
(Girl) The rooster is crowing! The morn is growing!
(Boy) No, dear, 'tis not the rooster's crow, 'Tis the flies that make the row.
(Girl) But, dear, the east is bright! The dawn is in its height!
(Boy) The day doesn't come so soon, 'Tis but the light of the moon.
(Girl) On the waves of the hum of flies, Let's both to sweet dreams rise!
(Boy) O no, I'll stay no more! Or thou'lt think me a bore.
回譯成中文如下:
(姑娘):公雞打鳴啦!天亮啦!
(小夥):親愛的,公雞沒打鳴,那是蒼蠅嗡嗡嗡。
(姑娘):親愛的,東方亮了!天已破曉!
(小夥):天不會那麽快就亮,那是月光在照映。
(姑娘):蒼蠅嗡嗡嗡,咱倆一起做美夢!
(小夥):我不能再呆啦!否則你會覺得我很煩。
“雞鳴”的原文: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
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
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必須指出的是,這首詩中的“朝”我分別翻譯成“morn”(早晨)和“dawn”(黎明),以前所有的注釋者都認為“朝”是“朝廷”的意思。即使是晚清的方玉潤,也認為“朝”是指朝廷,我覺得他所著的《詩經原始》是《詩經》詩注和詩論堆中為數不多的一顆明珠。我一直對此表示懷疑,並傾向於同意一些當代中國學者的看法,認為“朝”在此處的意思是“晨曦”。我的譯文呈現了一幅真實的愛情場景,因為它原本就該是這樣。最後一節生動地展示了挑逗的心理,甚至我們同時代的人也從未正確解釋過這個詞。在這裏,我忍不住要對《詩經》老一代評論家們說上一兩句。我讀過他們絕大多數的論著,但這隻不過是浪費時間。在我看來,除了孔夫子(夫子作為我們最偉大的文學評論家,他德行太高而無法成為道德家,思想太純而無法成為清教徒)之外,其他所有人要麽是糊塗蟲,要麽是持著一種可怕生活哲學的狂熱知識分子。衛宏屬於前者,他是《毛詩序》的作者。朱喜屬於後者,他是《集傳》的作者,《集傳》俗稱“詩柄”。前者的程序正好與弗洛伊德(Freud)的方法相反。他們從倫理學和政治學的角度解釋所有的情詩,就像弗洛伊德和他的追隨者從性的角度來解釋所有的倫理學和政治學一樣。我把他們歸為一類。朱熹是最早發現有些詩是情詩的人之一,這些詩與闡述政治或道德行為原則無關。繼朱熹之後,王柏又挑出“私奔之歌”足有三十二首,甚至建議將這些詩從《詩經》中刪除。他們的頭腦非常敏銳,但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他們卻像一幫瘋子那樣神智清楚。在所有關於《詩經》的評注和詩論中——他們的名字不勝枚舉——如果隻限定閱讀三本,讀者就可以節省大量的時間,並免受閱讀所帶來的精神上折磨。崔東壁的《讀風偶識》,姚際恒的《詩經通論》,以及方玉潤的《詩經原始》,相對來說這三本比其他著作更能給人以啟迪。但即使這樣,他們也沒有完全擺脫朱熹神奇“詩柄”的魔咒。在一些地方,他們甚至重新回到了漢學家的倫理政治詮釋之中。
另一方麵,我們當代的一些評論者和翻譯者似乎有一種傾向,即在一些天真無邪的詩歌中添油加醋地品讀出粗俗不堪、過分油膩的含義。僅舉一個例子,“溱洧”呈現了當時鄭國流行的一個美麗習俗。以下是我自己的譯本:
The spring tides of the Chen and Wei were heaving and swelling;
Ladies and gentlemen were all carrying lilies in their hands.
One lady said to a gentleman, "Have you been to the festival?" and he answered "yes."
"Let us go again and feast our eyes," the lady requested.
So they went to yonder side of the Wei,—
Oh it was really grand and cheery-merry!
Men and women, boys and girls, how they joked with each other,
And presented one another with the flowers of the season!
回譯成中文如下:
溱河和洧河春潮湧動,洶湧澎湃。
姑娘紳士手捧百合。
一位姑娘對一位紳士說:“你去過節日慶祝會了嗎?”紳士回答說:“去過了。”
“我們再去一次,飽飽眼福吧,”這位姑娘請求道。
於是他們去了洧河另一邊,——
哦,場麵真壯觀,真歡樂,真愉快!
大人小孩互相調笑嬉戲。
互贈時令鮮花!
“溱洧”的原文: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
洧之外,洵訏且樂。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需要注意的是,“大人小孩互相調笑嬉戲”的原文是“維士與女,伊其相謔。”馬賽勒·葛蘭言(Marcel Granet)將這句翻譯成“然後小夥子和姑娘們一起取樂。”並在注釋中解釋說,“他們發生性行為。”(參見他的《中國古代節日和歌曲》,第101頁)。 我對這種說法持反對態度,並非基於道德上的理由,而是基於學術和美學的理由。“謔”字在此沒有任何性的暗示。在另一首詩中,我們發現同樣使用了這個字。“善戲謔兮,不為虐兮”,意思是“君子善於嬉戲調笑,但絕不以犧牲他人為代價”。因此,我毫不懷疑,“謔”指的是無傷大雅的嬉戲和調笑。甚至從美學角度來看,當其他人參加節日慶祝活動時“發生性行為”並非是格調較高的品味,因為慶祝節日的目的是為了使欲望得到升華,戀愛品質得到提升。我們必須充分品味生活,因此我們沒有資本讓我們的博愛隻朝著單一方向流動。我承認,愛是一種偉大的美德,但還有其他美德同樣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