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利
表姐去世很多年了,我一直想寫寫她,回憶一下她短暫又悲苦的一生。
表姐是姨媽的女兒。
表姐心靈手巧,對人關愛有加。
有一次,在省城讀書放假回柳探親,我自己買下褲料,與人套裁一條長褲,想找人幫忙縫製。
巧合的是,這時候恰恰表姐也從羅城回來探親,表姐懂得裁縫。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款日本進口布料,海藍色,在那個年代非常稀有,十分搶眼。那條褲子裁剪工整,車縫嚴密,十分耐穿,我一直穿了很多年。
表姐命苦。
有一次她對我回憶從羅城鄉下初次下柳州尋母情形:
我跟姐姐兩個人從船上下來。
這條船是從羅城輾轉到柳州的客船,船靠碼頭,我們從船上下來,直到走上高陡的碼頭,仍沒有看見媽媽來接。
心中十分無助,我的眼淚一下子忍不住就流了下來。姐姐牽著我的手並安慰我,別哭別哭。
我們站在高高的碼頭上回頭看。
客船旁邊好象還有一個女人在往船上張望,好像在尋找什麽人。
姐姐對妹妹說,那個女人可能是媽媽。
然後兩個孩子又往回走,一直走到那女人的旁邊,仰頭望著麵前那個女人。
那女人這才停止向船上張望,看著眼前這兩個麵孔陌生的小女孩,心裏馬上明白過來,這就是她多年未謀麵的兩個孩子。
這就是表姐飽含深情對我說過的使她刻骨銘心的那個故事場景。
這使我對表姐的身世和處境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因為事情過去很多年,表姐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表姐敘述起來顯得很平靜,波瀾不驚。聽得出來表姐的話裏並沒有過多的怨恨,隻是有一種淡淡的憂傷。表姐的眼睛裏透出一種每一個孩子都會有的對母親關愛的深切期盼。
表姐的命很苦。
表姐是羅城人,媽媽出走柳州再嫁。姐妹倆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親。父親娶了一個後媽,生了弟弟妹妹後。表姐很小的時候就不能上學了,要帶更小的弟妹,背著弟弟妹妹還要幹活。
“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 表姐兒時的苦,即使她不說我也能夠體會得到。因為我自己年少時也是一個沒媽的孩子。
又有一次我從都安坐汽車途經宜山, 從宜山改乘火車回柳州。從宜山車站出來不久,經過一個叫洛東的小站,我突然看見一個女人背著一個孩子,手提一個行李包急急忙忙的從我麵前經過,好像要下車的樣子。我仔細一看,是表姐。我趕忙追上去,叫了一聲表姐。
表姐回過頭來,哦,是妳。表姐也認出我來。她邊對我說邊走,我要在這裏下車。
洛東是小站,火車僅停幾分鐘。我們倆人也沒有交談幾句話就互相分手了。
後來才知道,表姐嫁到洛東水電站去了。
時間又過去了許多年。
一次,一位朋友邀請我到大化電站參觀。之前我從舅舅口裏知道表姐已經跟隨丈夫從洛東電站調到大化電站了。
我在旅館裏打了一個電話給表姐,我說我到大化電站了。
表姐熱情又略帶急切地在電話裏對我說到,妳趕快出來,我就在電站招待所門口路旁自己的一個店鋪裏,妳出來給我看一眼。
帶我們參觀電站的客車馬上就要來了。
我顧不上告知同伴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招待所大門,表姐在路邊的一間店鋪裏等著。
表姐拉著我的手說,讓我好好地看你一眼。
我笑著對表姐說道,表姐妳看幾眼都行。
表姐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這個久未謀麵的表弟,心裏好似十分滿足。
生活就是這樣,匆匆忙忙,有時候互相都來不及留下腳步,看對方一眼。
我對她說,妳以前過年帶回來的獻雞很肥很香呢,外婆舅舅們都對此贊不絕口。
表姐說,我的雞是專門用油炒飯餵的,哪能不香。
表姐心地善良,有恩圖報。她知道外婆和舅舅一家對她們的好。
談到家庭,表姐卻不十分滿意,認為夫君沒有長進。自己開店鋪,做裁縫賺來的辛苦錢大都被他揮霍一空。至此,留一個心眼,把賺來的錢大多存儲起來,不為自己也為了今後兒子的生活著想。
多年後,表姐告訴我,她積攢夠錢準備在省城買房,退休後好在省城居住養老。
不料命運卻與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病魔找上了她,還是癌癥。我們到醫院看她,表情盡量顯得輕鬆樂觀。誰知表姐比我們看得更開。她簡單地回顧了自己的一生,缺失母愛,年少失學,生活艱辛,遇人不淑……
好在老天眷顧,多年後尋回母愛。缺少教育,但通過自己的勤奮努力和勤儉持家,已經在省城買了一套房子。兒子長成,生活有了依靠。
我們談談笑笑,插科打諢,表姐在病房裏根本不像個病人。
表姐手術後不久就出院了。
後來我忙於工作和生活,聽說表姐又住院了。一直沒有空去看她,非常遺憾。
病魔最終奪去了表姐短暫的生命。
表姐達觀知命的音容相貌,久不久在我的眼前閃過,表姐善良溫婉的品格,令人始終難以忘懷。
思憶到痛處,夜不能寐,草成一篇,聊訴衷情,寫畢擲筆,如釋重負,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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