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天花板是我早年的同學。小時候,因為他的個子特別高,男生們給他起綽號“天花板”。至今幾十年過去了,他的群昵稱還是“天花板”。同學們群上群下也還都這麽叫他,他答應的蹦吧幹脆,看來是很享受的樣子。別看天花板個子大,同學們和他在一起都得仰首望著他,可他非常親民,時不時群上群下的來段小故事,把同學們笑得媽呀媽呀的點讚、叫喚。那天,天花板給我發了一篇準備廢了的文章,內容一反常態的嚴肅。我讀完後,覺得不貼出來好可惜。經過他的同意,放在我的園子裏。以下是他的故事:
“自從拉響疫情警報後,每每看到媒體上驚心動魄的報道,老夫我天天生活在惶恐不安當中。好在上級的指示從精神到細則,通過央視和小區大門口層層疊疊的告示和前所未有的管控體現出來,使人有了一些安全感。
感覺不自在的是,突然之間,進進出出要受到紅袖章們的嚴格盤查。這些人昨天還在小區搞衛生、看車棚,今天搖身一變,或兢兢業業或威風凜凜,套著紅袖章在小區門口檢查各種版本的通行證,讓人不知不覺地想到五十多年前的‘文化大革命’。
‘文革’初期,戴紅袖章有濃厚的血統色彩。風魔一時的以北京高幹子弟為核心的紅衛兵,用貴重的紫紅絲絨布做袖章,突出他們高貴的身份。全國其他地方的紅衛兵隻能用普通紅布,高級一點的用紅綢子做。雖然這些人互不隸屬,可階級立場和革命鬥誌一個比一個叫得響,不服氣的就來場“文攻武衛”,甚至鬥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是,他們都有一條明確的底線,那就是:運動對象和“黑五類”子女一律不得加入他們的組織,也不準戴紅袖章,否則,會玷汙組織的清白,成為對方攻擊的把柄。
那時,父親被打成“叛徒、走資派、鎮壓學生運動的劊子手”,母親被打成“走資派、資本家的孝子賢孫”。倆人都是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永世不得翻身”的革命對象,雙雙被勒令戴上黑袖章。而當時的我,是個剛上中學才不到一年,從眾心理和歸屬感都很強的半大孩子。由於父母的緣故,不能像“紅五類”同學一樣戴上紅袖章鬧革命,心裏真有說不出的羨慕,但如果要提出加入他們的組織,從而戴上紅袖章,肯定會招來無盡的嘲弄和羞辱。
而我妹妹,那年隻有六歲,上小學一年級,也與紅袖章無緣!那時候,小學生一般不強調家庭出身和社會關係,就像小時候我們戴紅領巾一樣,按慣例,順理成章成為‘紅小兵’。可是,妹妹一天放學回來向母親哭訴:全班同學都戴上紅袖章當上了‘紅小兵’,就她一人不是。
我清楚地記得,性情溫和的母親頓時臉色發白,渾身顫抖,不管不顧地帶著妹妹到學校找她的班主任,就是想問個明白,哪怕聽到“上課不認真聽講,遲到早退”這樣的理由,也覺得寬慰。可是,班主任冷冰冰地撂下一句:‘我們這樣決定是有根據的。她的階級立場不穩,就不能參加紅小兵!’天哪,難道讓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不吃母親煮的飯,不喝母親燒的水,才算徹底劃清階級陣線,站穩階級立場?!
其實‘文革’前,父親是師範學校的校長,母親是壟坊路小學校長。妹妹就讀的是師範附小。壟坊路小學又和師範附小同屬一個輔導區,兩校之間交流非常密切,母親和他們都算是熟人。可為什麽他們要對妹妹這樣?也許我們家就我和妹妹倆孩子,日子還算過得去,至少一家人其樂融融?也許正因為大家知根知底,反而招致一些日子過得不太如意的人心理失衡,在你落難之時,毫不猶豫底落井下石?
幾個月前,被突如其來、暴風雨般的鬥爭完全拖垮了精神和肉體的父親,終於撒手人寰。正當一家人深陷在張皇失措和失去至親的悲痛中,師範學校的紅衛兵並沒有因為失去了最重要的批鬥對象而罷手,反而更加氣惱和瘋狂。他們揮舞著戴著紅袖章的胳膊,再一次衝到我家翻箱倒櫃。
最後,他們找到一套父親的舊中山裝,用竹竿和稻草紮了個草人,浩浩蕩蕩一路遊行到市中心。
會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