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休後,沒過上幾年舒心日子,1987年夏,父親正準備離休時發現了癌症,且是晚期。
為了治好父親的病,母親多方尋醫、找藥,甚至每天陪父親一起練“氣功”,直到父親去逝,她也毫無怨言。受盡病痛煎熬的父親去世前,已不能進食,但神智非常清晰。那天,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緊緊地拉住我的手,嘴裏反複念叨:“你媽媽是個好人啊,你媽媽是個好人啊,你媽媽真是個好人啊!”說的我潸然淚下。
父親去世時,母親異常悲憤。當她看到市委、市總工會的新、老領導前來吊唁時,又想起了父親在世時所受的冤屈,再也忍不住了,聲嘶力竭地對著他們叫喊、哭鬧,要他們滾,說要給父親討個“說法”,好給我們子女及下代有個“交代”。可過去的事情已然成曆史,“說法、公道”能討回來嗎?!
父親走後,家裏的收入頓時少了大半,加上幾年後,大弟多次下崗,又結婚有了孩子還住在家裏,吃飯不交錢,母親的生活漸漸拮據起來。
為了省錢,母親把自家的房子租給外地生意人,自己和大弟一家三口搬到租金更便宜的地方,賺點差價。有次我回家,看到他們搬到一個酷似“龍須溝”的地方,連廁所也沒有,心裏難過,就心狠地對她說:“你以後再這樣虐待自己,我永遠不回家了!”她這才搬回家住,可還是把我給她買的冰箱留給了大弟。
為了省幾個小錢,母親買菜專撿便宜、下市的買,還撿人家不要的菜幫、菜頭醃成鹹菜,弄得大弟嫌丟人,把它們統統扔掉。母親還做過傳銷,結果家裏堆了許多垃圾商品找不到下家後,母親試圖讓小妹買走,搞得小妹很不高興。有一次她病重住院,在病房裏還受騙買過墓地,結束,當場交了五千塊錢壓金後(差不多兩個月的離休金),再也不見騙子的蹤影。我回家後,大弟偷偷地告訴我此事,我問她是否確實,她還否認。
父親去世後,孤獨的母親漸漸地,越來越沉浸在過去的歲月中,對父親又產生了怨恨,逢人就叨咕她和父親所得到的不公正待遇,還把父親的遺像打碎,把父親的照片統統毀壞剪掉,並發恨說,死後堅決不和他葬在一起,搞的弟妹們都對她有意見。
由於母親小時候家庭貧窮,吃不飽穿不暖,年輕時工作繁重,加上還有我們五個孩子們,母親的身體常年處在亞健康狀態,晚年的身體很不好,有心髒病、高血壓、內風濕關節炎、糖尿病等多種病症,特別是糖尿病嚴重地損傷了她的身心健康。她的內髒、大腦全部出了問題,脾氣變得更加火爆,老年癡呆症的病症也顯露了出來,可醫生和家人都沒有注意到。最後發展到在她生命的後期,她甚至癔想她的主治醫生和大弟要合夥謀害她,分她的家產,氣的大弟叫她抹頸、上吊、跳江去死,其他的弟妹們也怕她吵鬧,很少回家,家裏的親戚和她不和不說,連和她早年一起渡江參加革命的老戰友、共事多年的老同事也大都和她斷絕了來往。母親生氣無法,忍無可忍把弟妹們告到了市婦聯,市電視台也不分青紅皂白地還訪談了她,說是她年紀大了,得不到很好的照顧,使的弟們很沒麵子,也無可奈何。沒辦法,請了很鄉鍾點鍾,沒有一個使她滿意。最後,還是大弟放棄工作在家全職照顧她,才勉強過下去。可悲的是,她的這些病狀,醫生根本不說是“老年癡呆症”的原因,隻說她腦子不好。家人、朋友也都錯誤地認為她脾氣暴躁。
母親是離休幹部,按理說根本不用耽心醫藥費的問題。可她從鄉下回來後一直做小學教師,小學的經費有限,醫藥費需要自己先墊上,半年才能報銷一次,報銷時還常受人白眼,一拖再拖才能拿到錢,搞的母親心寒。
母親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她看不慣有些醫院拿離休病人當搖錢樹。她不要醫生開些無用的補藥、一些臉盆、水瓶之類的“藥品”給她,隻在病情實在嚴重,甚至發展到半夜暈過去才去醫院,病情稍微好一點了趕緊回家來。有一次,母親在街上被人撞倒胯骨粉碎性骨折,醫生知道她的醫藥費可全部報消,要給她換新的進口的材料,她也隻撿國產的換,醫生問她為什麽,她回答說,她活不了幾年了,還是省點國家的錢吧。
母親為了治病,除了去醫院,還想盡各種辦法自費尋醫找藥,搞了很多中草藥的偏方、單方,還買了許多所謂的“補藥”。她去世後,家裏除了有大量的中草藥以及大量傳銷的“保健藥品”外,她的冰箱裏,竟然還有過期多年,且從沒動過的蜂蜜製品。母親為了治病,甚至還發展到迷信鬼神的地步。那年我回家,當天,她就硬逼著我和大弟去公園摘了一根桃枝,再買了一打黃表紙給她趕鬼用。我和大弟隻好隨她。那天,天黑以後,在她躺平的身體上方用桃枝扇動了幾圈,再燒掉了那打黃表紙,然後把桃枝和紙灰倒在垃圾堆上。為了母親,從不信鬼神的我,生平第一次為她老人家糊弄了一回“鬼事”。
當晚,我睡在母親身邊,半夜醒來,我仔細端詳背對著我熟睡的母親,突然發現,母親怎麽老的這麽厲害。這哪裏是我記憶中的媽媽: 那高大、熱情、爽快、潑辣的女強人哪裏去了,眼前隻是一位睡夢中病老太太,滿頭的白發淩亂地撒在洗的掉色的枕頭上,滿是皺紋的皮膚鬆鬆垮垮地裹著瘦骨嶙峋的肩頸,出氣不勻的喉嚨裏裏還時不時發出一、二聲呻吟。看到這裏,我鼻子一酸,忍不住翻身起來,抱著母親的臉,輕輕地吻了下去。誰承想,母親被我的吻驚醒了,轉過身來,詫異地望著我,然後,輕輕地對我說:“睡吧,天快亮了,你再睡一會,我也要起來吃藥、鍛煉了。”我緊緊址抱著母親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不停地流淚。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吻我的母親!
母親去世前的幾個月,幾乎都是在醫院度過。她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我探家臨走前,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裏召集我和弟妹圍在床邊,告訴妹妹們自己早些年就準備好的壽衣放在家裏某個地方,家裏的房產也留遺囑給有了兒子們大弟,身邊僅有的一萬二千塊現金,四千塊留給即將結婚的我兒子,剩下的八千元錢留給了小弟,心照不宣地讓他給自己處理後事。
公元2007年12月7 日,剛滿78歲的母親,懷著巨大的無奈、遺憾和痛苦,不甘心地去了天堂,陪伴在父親身邊。
想必,母親在天堂的日子應該和父親過的舒心點吧!
謝謝點評。是的,確實是這樣。母親的晚年是異常痛苦的。
多少年來,一直想把我母親的遭遇寫下來,這次總算寫了一點皮毛吧。我認為,很多事情從發生、發展到結果是有它一定的前因後果的。我記下的隻不過是表象。
我母親和父親婚後不幾年,倆人的日子因父親的所謂曆史問題,(見:“父親這隻虎”)過得糟糕透頂,有時,甚至鬧到離婚的地步。晚年的母親曾對我說過,她看上父親,主要是因為父親老實、年輕、有文化,能歌尚舞,特別是寫得一手好字,使她很傾慕。
母親經常說,她從小沒有父親,和外婆在舊社會受盡了苦難,解放了,才翻身作了主人,當上了國家幹部,實指望和我父親婚後,琴瑟和睦、幸福美滿,誰知,受到我那太老實的父親所謂曆史問題的牽連,職務一直提不上去不說,反而落到一輩子當個小學教師的地步,直到老死連個黨員也沒混上,甚為遺憾。
祝您們一切都好,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