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枝鐵路大會戰
剛開會回來,就接到通知:焦枝鐵路要立即動工。需要大量勞動力,每個生產隊都要派很多人去。我立刻準備好行裝,第二天,就和吳恒樂,秦以欽以及隊裏的其他年輕人一起來到子陵區的工地。
焦枝鐵路是從焦作到柳州的焦柳鐵路北段,即從河南焦作到湖北枝城。這條鐵路已經設計很久了。現在開工,是因為形勢緊張,京廣線需要一條備用線。因此這條鐵路實際上是京廣線的戰備鐵路。由於要求的工期很急,因此沿線調集了大量的民工。工地完全是軍事化管理。公社叫營,縣就叫師。因此我們就是屬於荊門民兵師革集營。一到工地,開了誓師大會,第二天就開工了。
頭一天上工,天還是蒙蒙亮,大家擠在一個很狹窄的地段挖土和挑土。到處打著小木樁,根本就搞不清楚是在幹什麽。快到中午了,大家才隱隱約約地看出點眉目:幾萬人排成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龍,一個公社的民工隻負責很短的一段,這條長龍就是鐵路將來的位置了。荊門民兵師所在的那一段需要壘起十幾米高的路基。我們的工作就是從不遠的地方取土,挑到規劃的路基處。填一層用夯打結實,接著再填一層,一直填到規定的高度。幾天後,各營都填了一些,就能看出路基大致的形狀來了。
工地管理還是比較正規的。每月一號和十五號休息。第一次休息,我跑到石橋,想看看同學們在幹什麽。經過大半年的農忙後再次見麵,大家感到分外親切。我又見到了婁建華和薑都,她們都曬黑了。這裏的男知青也有很多要去修鐵路,不過離我們那一段好像還比較遠。
接下去的日子就比較艱苦了。每天就是挑土和挖土,而且路基越壘越高,我們挑土也要越爬越高。打夯也是比較麻煩的工作。四個人抬著很重的石滾密密地打,如果不用力,土沒有壓實,就要挖開了重來。這嚴重地製約了進度。慢慢地,各個公社的工地逐漸連成一片,能看到一條較為完整的路基來了,隻是高度還不夠。一天,大家正在挑土,突然遠處傳來“突突”的聲音。原來是公社的履帶拖拉機冒著黑煙開來了。它簡直就是一個鐵疙瘩,往路基上一走,路基立刻就被壓得很緊。這大大地提高效率,不僅能把土壓得非常結實,而且比打夯要快很多倍,能省下很多強勞動力來挑土。工程進度明顯加快了。
秋末天氣不是很好,不是下雨就是下雪。所以我們隔幾天就要呆在屋子裏休息。那時我已經有了經驗,帶了幾本書來慢慢地看。記得有次給小姐姐寫信,到處連紙也找不到。就從牆上的廢報紙上撕下一塊沒有字的地方來寫信,然後把記工員的本子偷偷扯下一頁做成了信封。就這樣寄了出去,也不知道小姐姐能不能看清楚。
十五號休息,我們趕回家背米,傍晚再趕回工地。剛出村子就開始下起了大雪,路上很快就變得白茫茫一片。冰冷的雪花無孔不入,被冷風裹著往一切有縫的地方鑽進去:領子、袖口、耳朵、褲腳……,渾身上下都被雪蓋滿了。雨衣根本不起作用,路上又滑,大家幾乎要凍僵了,一個個低著頭一聲不吭,一步一滑地朝前走。一直走到半夜才到工地,渾身從內到外都濕了。幸虧第二天繼續下雪,不用上工。大家躺在被窩裏,好久好久才緩過氣來。
出外工,吃的是大鍋飯。大家排隊輪流到大鍋裏打飯。我們知青肚子早就餓了,一到開飯鍾響,都爭先恐後地跑去打飯。我們把飯碗盛得滿滿的,恨不得再壓緊些才好。但等到我們吃完想再去添時,鍋裏已經沒有了。回頭一看,馮家林他們還在慢悠悠地吃飯。我很奇怪地問:“你怎麽還有飯哪?”家林笑著說:“要找竅門啊!” 接著很耐心教我們:“開始不要把飯盛的太滿,稍微打少一些,盡快地吃完。因為每人打一次不可能把鍋裏的飯全部打完,一定會剩下一些。如果你能比別人先吃完,就一定能再去盛一次飯。第二次就要滿滿地盛上一碗,然後你不用慌了,盡管慢慢地吃,反正鍋裏也不可能再有了。這樣你一餐就能吃上兩碗飯。”我試了幾次,果然很有效。看來做什麽事情都要動腦筋啊!連怎麽才能吃飽都有這麽多學問。
路基越壘越高,慢慢和其他公社的部分連在一起,也越來越長。一條土壘的“長蛇”出現在大家的麵前。農民們祖祖輩輩沒有見過火車和鐵路,看到這樣又寬又直的路基,興奮不已,都在想象鐵路是什麽樣子。馮化美高興地站在路基上蹦蹦跳跳:“這麽平,又這麽直,上麵走起板車來多舒服啊!”我說:“哪裏能走板車,隻能走火車。”他不相信:“這麽寬的路,怎麽不能走板車呢?火車來了我們讓一下就是的。”我笑著說:“還早著哩。上麵還要鋪一層碎石頭,然後鋪一排枕木,上麵再放上兩根鐵軌,才是鐵路。”大家聽了半信半疑。這麽平的路還不夠,還要鋪那麽多東西幹什麽?水利技術員餘有德的想象力更為豐富。他口若懸河地向老鄉們描繪著未來的鐵路,並“糾正”我們的“錯誤”:“他們說的都不對!這是最新式的鐵路啊,是兩條飛軌!”還形象地伸出兩個指頭,從一邊劃到另一邊。由於他一直都是生產隊裏“最有文化的人”,老鄉們居然都相信他的話而不相信我們知青說的,坐在那裏想象起“飛軌”的模樣來了。知青們坐在一邊捧著肚子笑得在地下打滾。
帶來的米吃完了,我趕緊跑回生產隊,背了米連夜趕回工地。剛走進大山,就看到有個動物不遠不近地跟在我後麵。回頭一看,一條“大狗”跟在後麵,兩眼發著綠光。我想起老鄉說過,狗和狼的區別就是晚上狼的眼睛會發光,看來這是頭狼。想到大家都說狼會撲上來咬你的脖子,就馬上折斷了一根大樹枝拖在身後,不讓它靠的太近。可能它的肚子不是太餓,所以懶洋洋地不遠不近地跟著我。我一步也不敢停,一直走到寶塔山,能看見縣城了,狼才不再跟著我。我嚇得內衣都汗濕了。
十一月底,各營傳達了中央軍委的一號戰備動員令,傳達了準備打仗的精神,形勢陡然嚴峻起來。不用說,大家要加緊幹就是了,因此加班也多了起來。晚飯後散步時,我們看到南邊的江陵民兵師有毆打“偷懶“民工的情況。
十一月二十九號,完成了指定路段的標高以後,革集營轉移到北麵去修一個大涵洞。這是子陵段最大的一個涵洞。首先要向下挖很深,直到有硬土底為止。然後鋪上一層沙子,再才能在上麵修涵洞。這一下就挖了幾米深,馬上就灌滿了水。隻有不停地抽水,才能保持幹燥。我們的任務就是拖石頭,洗石頭,和水泥,壘石頭。有時候也值夜班抽水,白天就能休息半天。
剛幹了兩天,晚上營長召集全體民工開會,說十二月初中央要派檢查團來檢查工程的進展,我們的進度還要加快!營長說:“毛主席說了,焦枝鐵路不修好,他老人家睡不著覺。我們要大幹快上,拚命上!” 最後,營長要帶著我們麵向毛主席像宣誓:一定要在三天內把涵洞修出水麵。知青們麵麵相覷:天哪!水還有幾米深,涵洞才剛開始做,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唐凱歌搖搖頭:“向毛主席宣誓說假話你臉紅不紅?”就躲到會場的最後麵。所有的知青都躲在後麵沒有舉手宣誓。
其實,修涵洞是個技術活。鐵路技術員拿著一張圖紙和兩把瓦刀,幾百斤的大石頭在他手中就像是玩具一樣,被他弄得團團轉。這裏到處都利用了杠杆原理,我很佩服他能把杠杆原理應用的如此嫻熟。我們高中生學過立體幾何,多少有些想象力,所以還能看懂圖紙。農村人就不行了,完全隻能聽技術員的指揮出苦力。這段時間我覺得比較有趣,技術員也喜歡教我。他教我如何嚴把質量關:壘涵洞時石頭一定要穩定,不能光靠水泥粘起來,在沒用水泥粘合之前就要求是穩的。這就要求每塊石頭的重力垂線一定不能偏到底座之外。
年底,工地上評先進,我被評上“五好民兵”。他們告訴我:在農村勞動三年以上,就可以參加貧協(貧下中農協會)了。我感到非常驚訝,這是真的嗎?
一天,公社書記對我說:“子陵團要成立號兵班,你是知青中唯一會吹軍號的,你去吧。” 所有的號兵都要集中住在一起。十二月二十一日我背著行李到了團部。他們叫我當號兵班班長,每天早上三點就爬起來練習,一直練到吃早飯,然後和大家一起上工。革集的一個胖老頭教我們練號。原來吹號就和人講話一樣,不同的音調可以有不同的意思。不光是集合、衝鋒、開會、防空,甚至如要調某一個人,到什麽地方去,做什麽事情,都可以用號聲來表達。雖然軍號不能吹很複雜的歌曲,但也能奏出好多曲子。幾天下來,我們學了不少。那個胖老頭原先幹過國民黨的號兵,所以我們不但學會了現在解放軍裏常用的號譜,一些慶祝的樂號譜等,連國民黨的號譜也學了一些。
由於每天早起晚睡,勞動強度又大,身體慢慢地不行了。一天下來總感到疲憊不堪。然而由於年輕,自己並沒有在意。一月六日吃晚飯時,我拿著一塊鍋巴吃,一不小心把口腔內膜給劃傷了。第二天整個口腔都腫了起來,而我還在繼續吹號。第三天連臉都開始腫了,實在沒法再吹號,就躺在屋子裏休息。然而情況越來越糟糕,我不光口腔腫的厲害,人也開始發燒,整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吳恒樂十號傍晚到團部來找我玩,發現我燒得很厲害了,馬上把我送到鐵路上的臨時醫院。醫生仔細檢查了我的病情說:“這個人喉嚨感染後,沒有及時治療,現在已經發展成了化膿性腦膜炎了。必須馬上住院,否則很危險!” 然後立即給我打吊針輸液。我就這樣躺在臨時的帳篷醫院裏,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地住了幾天。等我清醒過來,已經過了四、五天。醫生看著我說:“你的命大。要是炎症再這樣發展下去,很多藥都沒法進入腦膜,治療起來會很困難。”我十八號終於病愈出院了。而革集營完成了涵洞工程,已經於十五號轉往石油大會戰,我隻有回生產隊休息。當我拖著虛弱的身體回到生產隊時,隊裏的另紀明見了我大吃一驚:“你怎麽像變了一個人!” 一過秤,我瘦了近二十斤。人也是有氣無力的。照照鏡子,臉上又黃又瘦,胡子拉碴的真的很難看。好在快過年了,每天在家休息,補充營養,好多天才慢慢恢複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