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遝的高跟鞋聲收於門前,俏麗身影在眼前晃見,心瑤牽強的笑容中透著擾人清夢的窘態。
她突如其來的到來如同一股清風,驅散這炙悶的氛圍,我如釋重負,熱情招呼她進來同坐。她客氣著施施然坐到了苑傑身邊。柳眉一挑,探究的眼神在我和苑傑間不停地置換,
“苑傑,私請審計主管大人,可有賄賂之嫌哦。”她笑盈盈打趣道。
“我有嗎?那要感謝林苗沒駁我的麵子。”苑傑衝我擠擠眼,一臉無辜。
“舊友敘情而己,我二十年前便認識你的老板。”我連忙解釋。
“嗯,中學同班、大學同校,淵源非淺……”苑傑肩胛靠著椅背,右手食指揉摸著太陽穴,茫然若有所思。沉寂片刻後,再轉向心瑤時他已換上了一副輕鬆的語調,
“異國遇故友。心瑤你說我請的這頓飯是不是太寒酸了?”
江心瑤言不由衷地附和著,她認真聆聽我們的交談,時不時見縫插針補個小笑話,惹得苑傑哈哈大笑。她貌似輕鬆的神態下有時也會有片刻的失神,我和苑傑的關係一定讓她出乎意料,而正因如此,她不得不重新斟酌與我的相處方式。
這之後的審計工作異常順利。宏達在內部控製和報賬方麵有著嚴重違規行為,幾筆巨款開銷延期付款到明年,便未記入當年費用;收據上沒有業務經理的簽字審核;應收款未記提壞賬準備,有誇大利潤之嫌……我詳細向黑老板羅列,公司斟酌考量後,最終同意簽發合格的審計報告,但宏達需按我們的裁定,調整其賬務,並將報表營收削減10%。經同江心瑤反複協商,她最終妥協。宏達財務審計終於告一段落。
在整個過程中,憑借女性的敏感和職業洞察力,我隱隱感受到了心瑤對苑傑的那份情誼。與苑傑互動的舉手投足間,她那烏溜溜轉動眼珠、嬌滴滴的語氣、貌似隨意卻關注的眼神,這是女人隻會在自己心儀的男人麵前顯露出的特性。倒是苑傑那恰到好處的應對讓人琢磨不透,他的眼神裏,好似藏著一個深邃的世界。
我對功於心計、蠻橫無理的女人向嗤之以鼻。在我眼裏,江心瑤便是這類女人,此次審計中我們結下的梁子或許要附帶一生,我不希望苑傑與這女人有任何牽連。
周六手工課後,正準備離開教室時,我發現小果果安靜地坐在角落裏,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走過去笑盈盈地撫摸著她的頭,說我會陪她一起等姑姑,小果果這才露出了笑臉。
一小時後還不見姑姑蹤影,電話也始終無人接聽,或許她家有急事耽誤了,眼看中文學校就要關門了,孩子沒人接怎麽行,這樣想著,我便讓果果指路,我開車送她回家。
車停在了市中心的一座高豪華公寓樓前。果果興奮地拽著我的手跑在前麵,電梯將我們送到頂層,來到走廊盡頭的一扇玫瑰色大門前,果果翹起腳尖,伸出粉嫩的小手,按響了門鈴。
門徐徐打開,與開門人四目相對的那瞬間,我的呼吸瞬間停滯,心髒似乎狂跳出體外,才剛神采飛揚的笑容就此凝結在臉上,
“爸爸,爸爸……”
小果果奶聲奶氣地叫著,撲到開門男人懷裏,那男人微笑著,一手撫摸著女兒的頭,一手友好地伸到了我眼前,
“林老師好……”
我僵僵地站著,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緩過味兒來,我舌頭著打結開了口,
“苑傑……怎麽是你?”
“他是我爸爸耶。”小果果笑嘻嘻地搭訕,說罷,便像頭小鹿蹦蹦跳跳地跑進屋裏,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些花花綠綠的小物件,她歪著頭,舉起條小手鏈晃悠著,
“林老師,這是你編的小猴手鏈。爸爸可喜歡了,像寶貝似的放在提包裏。”說罷,她又舉起個洋娃娃,
“你幫做了手鏈,爸爸可高興了。誇我聰明,還給我買了這個……”
童真無忌。我被逗得哈哈大笑,而苑傑則一臉窘態,他不時輕嗑衝女兒打著暗語,眼神飄忽不定地移向到了窗外。
我止住笑,正想問苑傑姑姑為何沒來接孩子,苑傑手機響起,掛電話後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焦急。他說醫院來電說姑姑出了車禍,他馬上要趕往醫院。他解釋說因他作息時間不定,平時都是孩子姑姑從學校接孩子送回他公寓。宛傑問我他去醫院時,我可否幫忙照看孩子。
博軒前天去外地給客戶做軟件調試,明晚才能回來。這樣想著,我便答應了下來。
我在客廳沙發落座。小果果忙裏忙外,儼然像個熱情的小主人,以盡地主之宜,花花綠綠的糖果擺了一桌子。
我環視四周,黑色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明亮如鏡子的瓷磚 ,華麗的水晶垂鑽吊燈,進口的名牌墊靠椅, 精美的細雕書櫥,整個房間奢侈華貴。但以灰白主打,一看便是男人的居所,地毯上的幾件絨毛玩具倒是給這寡淡添上了幾分色彩。
茶幾上的一個木質小花盆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在手中仔細端詳,花盆手掌般大小、兩寸來高,其中的花草用軟木製成,草兒活靈活現,似能聞風起舞。我扭頭問果果是誰做的。
“爸爸。他說那是春天裏的苗苗。”
“為什麽不塗顏色呢?苗苗是綠色的。”我好奇地問。
果果從玩具中抬起頭來,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認真地說道,
“爸爸說他的苗苗不是綠色,是花的,像天上的雲、像地上的寶石。她太美了,爸爸找不出顏色來染,所以幹脆不上色。”
我陷入了沉思中……
手機響起,苑傑說姑姑車禍嚴重,他今夜會守在醫院,問我可否留下陪果果過夜。我思忖片刻反問我能否帶果果回我家。苑傑欣然同意。
我先帶著小果果去了麥當勞,然後又給她買了衣裳和玩具。她開心極了,到我家後,她那股興奮勁還沒過,快活得像隻嘰嘰喳喳的小鳥,
“林老師,你要是我媽媽就好了。”
“你的媽媽呢?”我想了想,還是沒憋不住問出了口。
“爸爸說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不過她會回來的,可我從沒見過她。要是她像林老師或心瑤阿姨那樣,該多好啊。”
“心瑤阿姨對果果很好吧?”
“嗯,心瑤阿姨好看,對果果好,對爸爸也很好。她幫爸爸做便當,還經常給爸爸買禮物……”
“爸爸喜歡心瑤阿姨的禮物嗎?”
“很喜歡。可心瑤阿姨帶我出去玩時,我想讓爸爸一起來,可他總不肯。”
小家夥玩累了,我幫她洗漱幹淨後,她很快便睡著了。童言無忌,小果果的話讓我浮想聯翩。
自從5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在盛怒下將一個煙灰缸飛擲到他頭上後,我們便杳無音信了。
雨蝶是我們的中學同學,和我倆都保持著單線聯係,她像個和事佬,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苑傑,盡她所能,想把我倆重新撮合在一起。確實有些人做到了婚姻不在、友誼尚存的境界,可我和苑傑並非如此,我們如磁鐵的南北兩極,根本無法產生任何交集。
後來連雨蝶也對這個雷區避而遠之。
苑傑何時升格為父親了?這也太奇葩了。雨蝶知情嗎? 她可從來沒提及過,我心裏五味雜全,準備找個機會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