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傻地站著,直到聽見俊澤叫我。我繞過還愣在門邊的慕楠,徑直走進了房間。
俊澤身穿淡灰色家居服,悠閑地坐在沙發,我隔著茶幾將文件遞了過去,他粗粗翻了一遍,在末頁簽了寫,我想趕緊逃離這窘境,可俊澤一把攔住我,順著他的意思,我跟他來到了廚房。
餐廳不大,幹淨清爽。慕楠馬尾辮高高豎起,紮個小圍裙,在灶台前忙活著,她笑容可掬地衝我倆點點頭,隨即端上兩碗熱騰騰的湯麵,邊招呼我們吃麵,邊解下小花圍巾,客套兩句便告辭了。
聽見了關門聲,我長長籲口氣,雖然她的笑容中沒啥真誠,可她還算我給麵子,沒讓我在俊澤麵前太難看。可她怎麽會在這裏? 我邊吃麵邊衝俊澤耍鬼臉,他被看煩了,放下筷子,
“看不出來你挺熱衷他人隱私啊,好吧,就滿足你的好奇心。”他拿起餐巾紙抹抹嘴,接著說,
“上回和慕楠追尾,當時沒感覺,後來有些腰疼,我便去查了查,醫院說是腰肌損傷,我覺得沒啥,養養就好了。可我老媽不幹,非要給我找個按摩師……你知道男人的腰可是寶,我可還沒結婚呢……”
我臉一紅,陰著臉,
“說重點!”
他憋著笑,“你看你吧,一定要我說,我說了,你又不愛聽。我的故事沒有像你想的那麽精彩,別失望哦……我知道慕楠和我媽在一家醫院,卻不知她在理療科。我媽說要推薦個院裏最好的到我公寓給我按摩,沒想到竟是她。你別說,她的手藝還真不錯,完成療程後,她還會給客戶做餛飩、湯麵之類的夜宵,都是用藥膳調理的……”
“俊澤,其實慕楠……她很好的,你看不出她對你一往情深嗎?”我有些猶豫,可還是一咬牙說出了口。
他白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
我心裏歎口氣,俊澤什麽都好,就是太執拗,感情上立場分明,愛便愛,隻要那一個人的愛就夠了,不愛便是不愛,不會貪戀一時的溫暖。這風格與博軒截然相反,在他的心裏沒有一個模糊的界麵,他不會陷入像博軒那樣的境界,可機會會在他手中流失。
我將他簽好的文件放入手包裏,起身告辭,幾分鍾就到了郵局。把文件放入快件信封,正要將封口時,我手一滯,想想又把文件抽了出來,為穩妥起見,我想再查一遍。不看不要緊,這一看我大驚失色,額頭冷汗乍起,我迅速又查了幾遍,卻怎麽也找不到有俊澤簽名的末頁,我可是親眼看著他簽好字,把文件還給我的。郵局差二十分鍾就要關門了,今天是截止日,那可是上千萬的訴訟合同。我急得如熱鍋上螞蟻,難道忘在俊澤公寓了?我抱著一線希望,正準備撥打俊澤手機時,另有電話切進,是慕楠,我按下綠色按鈕,
“苗苗啊,實在對不起啊。從俊澤那出門時,我看茶幾有些亂,便過去整理,手不小心觸翻了水杯,一時找不到紙擦,我便隨手抽了張紙,擦了一半才發現那好像是張合同紙。”
“你趕緊把那紙送過來,我就在他家旁邊的郵局,馬上要關門了,這信今天必須寄出去。”我大聲地衝著話筒喊著。
“不好意思啊,紙暈濕了,簽字浸花了,我給它扔掉了啊。”
“你……”我一時話塞,“那是要寄到法院的訴訟函,金額上千萬,今天是截止日,你怎麽能……”
“我怎麽知道啊?你別急呀,沒什麽了不起吧。你跟俊澤實話實說唄,把錯賴在我身上好了,告小姑子?我量你也沒有這個膽子!”
隨後傳來一陣尖笑,然後是嘟嘟的忙音聲,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掛了電話。
我站在馬路邊,看著已拉下防盜窗的郵局,許久才從驚愕與挫敗中緩過勁來。慕楠對我的成見向來已久。我的示好、博軒的周旋均於事無補。她的明槍喑箭讓人防不勝防。介於姑嫂關係,我向來忍氣吞聲,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悲憤讓我羞愧不已,可我更著急的是如何將已成定局的損失減小到最少。瞞是瞞不過了,我掏出手機,咬咬嘴唇,點著俊澤的名字,萬般不情願地按了下去……
第2天一大早,我來到俊澤公寓。我是向他辭職的,即便慕楠齷齪,可我明知她不懷好意卻毫無戒備,我難推其咎。公司因我造成了損失,這讓我很自責,我告訴俊澤我願用父親留的遺產彌補公司的損失。
他毫不留情地罵了我一頓,說啥時咱的關係染上了這麽重的銅鏽味,並說小劉昨晚連夜趕到了當地法院,訴訟請求書剛剛順利遞上去了。事情遠沒有我想象那麽糟。
我鬆了口氣,再次為自己的不小心道歉。他看看我,沒有說話,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團碎掉了的紙條。他說他公寓裏的碎紙機原本幹幹淨淨,可昨天他卻發現了這個,他相信這就是那頁丟掉了的合同紙,到底是誰幹的不言而喻。
我隻好坦白說慕楠一直對我有成見。他說你可以去選擇忍氣吞聲,但在他這裏,他不會讓我受半點委屈。
我昨晚一夜沒睡,麵容憔悴,雖然點了口紅,化了淡妝,但那厚質的粉餅仍掩不住浮腫的雙眼。他把我送到門口,拍拍我肩膀,柔聲地囑咐我回去好好補覺,今天不用上班了。
一回到家,我連衣服都沒脫,捂著被子,蒙頭大睡。可被窩還沒捂熱,便有敲門聲響起,我隻得起身去開門。一看來人,我的心便沉了下來,我強撐笑臉,平和地問道,
“慕楠,找博軒嗎?他在醫院陪朋友,後天才能回來。”
她的臉陰得能擠出水,她氣哼哼地斜瞄著我,
“怎麽,我哥不在就不是他的家了?我就不能進來了?”
我嫣然一笑,懶得跟她爭辯,讓開了門。她快速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眼睛四處巡視,陰陽怪氣地說道,
“果然家裏沒啥人氣。嫂子孤單了吧,今兒到哪裏逍遙去了?”
我正彎腰備茶,聽這話心裏咯噔一聲。自打我和博軒結婚後,這位小姑子來訪的次數多不過十個手指頭,今天帶著煞氣突然造訪,看來來者不善。
她忽然站了起來,冷冷地回了我一記白眼,猛的一個轉身,噠噠噠朝臥室走去。我馬上放下茶杯,三步兩步追了過去,擋在了臥室門口。
我的包容終究是有底線的。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子,臥室乃夫妻隱私境地,豈容他人踐踏!
她盯著我,胸脯一起一伏,眼中燃著怒火,向前一步逼近,幾乎貼上了我的臉,
“你那見不得人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早從俊澤公寓出來,一臉倦容,你是不是趁著我哥不在,一夜未歸?”
我幾乎驚掉了下巴,立馬反擊,
“你不要胡攪蠻纏,我去他公寓是工作上的事……”
“工作?你是去告我的狀吧!難怪他昨晚打電話說他不需要我的按摩了,今早我打算去他公寓問一問,在門口,我便看到了他扶著你肩膀,你哭哭啼啼的一幕!”
我咬著牙,繞過她,向客廳走去,不打算跟她解釋,可她一把拽著我的胳膊,我一個踉蹌,摔到了床邊。
她鐵青著臉,牙齒打著顫,居高臨下地盯著我,
“你不是花草行家嗎?你看看這是花?”她上前一步,指向床板上的鏤空雕花。
我扶著床沿,站起身來,撣撣灰,連個眼神都沒給她,繼續走向房廳。她氣急了,像個暴怒的獅子,在我身後嘶喊著,聲音完全走了調,
“我哥愛的是薔薇,你奪人之愛,不要臉!”
我的腳步霎時刹住了。
“這紅木婚床是我送的,你可知道為什麽?我特意定製了薔薇花案,就是提醒我哥有個女孩愛他如生命。你以為我哥不認識這圖案?他心跟明鏡似的,隻是不說罷了。他每日睡在薔薇叢中、聞她的花香,就是因為他們心中有彼此!”
她捋捋耳邊的碎發,怒氣已換成了一臉不屑,
“你說,一個交往七、八年的初戀女友,與一個認識一個月便草草成婚的女人,在一個男人心裏的地位,孰輕孰重?薔薇,我的發小、他的初戀女友,從不會用愛拴住他,而是把眼淚和愛深深埋在心裏,去容忍、去成全他;而你,一個閃婚的女人,隻會死皮賴臉地纏住他,可你能留住他的心嗎?”
我回頭,茫然地看向她,我像一個死人,機械地聽著她說,無力招架。
“薔薇是我的偶像,我崇拜她、欣賞她。她漂亮、知性、善良,身上聚匯女人所有的優點,你算什麽?你連給她提鞋都不配。你賺到了根本不該屬於你的婚姻,算你的運氣好,老天對你開了眼。可誰曾想你卻不知感恩!你連孩子都生不出,我哥從未嫌棄過,為讓你能容入我家族,他絞盡了腦汁,而你卻受不了空房寂寞,趁他出門在外,與他人私會,你的良心定是被狗吃掉了。你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難道我哥不夠好?他的陪伴你還滿足,你偷偷摸摸地去勾引俊澤,你明知我喜歡他,我們男未婚女未嫁,我追求他光明正大,眼看著就有了起色,你個已婚婦卻插了進來,憑借心機和眼淚,從中作梗,巴不得把我們的事搞吹。你到底安的是什麽心?我們博家兄妹到底哪裏得罪了你?”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幾乎暈厥。她尖著嗓子,繼續著她的獨白。
“你的品行根本不配做我嫂子,薔薇才是我博家的兒媳。你之所以能得到這一切,要感謝兩個人。首先是你的父親,他的捷達股權是博家的命門,而你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你還要感謝我的父親,他暗地裏脅迫薔薇,強行拆散了她和我哥,為你和我哥的聯姻創造了機緣。我哥到現在還不知道薔薇跟他分手的真正原因,如果他知道這非出自於薔薇本心,而是源於我父親的壓力,我哥會怎麽做?他會拚死把薔薇爭回來。你知道我哥當初為啥不想跟你要孩子,他就是不願意去傷薔薇的心。你好好想想吧,若不是這種種的設計和巧合,你怎麽能賺得這樣的好姻緣?”
當房間重新恢複了寧靜,燦爛的陽光從窗簾偷窺進來時,我恍然如夢。慕楠已不在了,她臨走前的那句話,仍在我耳邊盤旋,
“你不知感恩、不仁不孝。你不是個好女人,更不是好妻子、好女兒,你的家族應以你為恥!”
我本就是個醜小鴨,隻在博軒的依托下才成了白天鵝,可醜小鴨就是醜小鴨,是該返本還原的時候了。
兩星期後,我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