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門一開,我便跌進了開門人深沉眼睛裏。百種情緒湧現,唯獨驚愕缺席。
我燦然一笑,他退後一步,讓出條空徑,我們在臨窗沙發落坐。
我們無聲地打量對方,對峙的眼神中,流露著深切的探尋 。
他瘦了很多,眼睛深邃空曠,掛著碩大的黑眼圈,顴骨突兀,如兩座小山包。
他情緒不透露絲毫,雖麵帶倦色,眸光卻敏達如炬。
空氣中流淌著沉悶的氣氛,我的心情反而輕鬆得多。
他來了開場白,
“我找到華輝,騙你回來……”
“你給我的驚訝已足夠多,再多上一條也無妨。”我聳聳肩,玩弄著桌上的一支筆,接著說道,
“在美國時,我為攻下客戶,每日裏舌卷蓮花,兩嘴皮一擁抱,便覺是種享受,回中國後,整日裏跟花草打交道,實在百無聊賴。
今天才知老天對我不薄,手一揮,便送我一條大魚。和華貿CEO坐到了談判桌上,談的居然還是我的私事,榮幸。”
他皺皺眉頭,放下了茶杯,
“我們還在婚姻中,我是你丈夫,不是你什麽客戶。”
“哈,所以你便用你的這一特殊身份,以最最殘忍的方式來折磨你的妻子。”我冷哼,憤怒在不屑中爆發。
“蓋棺定論前,你是否可……容人解釋的機會?”他的語氣依舊平緩。
“有必要嗎?”我揚高了聲調,犀利言語如怒射的子彈,
“酒後亂性、塵封的舊日戀情、生意場上花紅酒綠,偶爾的一夜情,我都可能去原諒,可我看到的不是這些。
你陪她海邊過夜、你光著身子讓她為你擦藥、你送她珍寶項鏈、你的內衣擺在她櫃櫥裏、花盆裏插著的曖昧短詩……
事實不會說謊。你和她的淵源絕非一日。請問,你如何解釋?
你心裏有這個女人,這是最傷我的。你可以百口狡辯,自圓其說,可你無法改變你出軌的事實!”
他右拳緊握,手背上青筋暴起,這是他沉思時的招牌動作。許久,他抬頭,目光移向窗外,緩緩開口,
“的確,不是風花雪夜,不是逢場作戲。當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封塵後,我曾萬念俱灰,直到後來與你結婚,愛情才死灰複燃。”
說著他猛的抓過我的手,按在桌麵上,目光霎時凝結如炬,他急切道,
“苗苗,你真的感受不到我的心、感受不到我對你的愛嗎?”
我想抽回手去,可他掌心堅定,我無功而獲。
的確,即便有千般怨言,我不能違心地否認他的關愛,可叫我與人分享,我無法接受。婚姻除了有愛,還有責任吧,於是我冷冷道,
“你是在用所謂的真愛來逃避責任、來掩蓋你的婚外情嗎?”
“我不善言辭,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愛的隻有你。可除了情愛,男人還有諸多情感,因某種淵源而產生的關愛,這也是種責任,隻要肉身存在,這種情感和愛情一樣存在。”
此番言語,讓我驚掉了下巴,我迎上他的目光,
“你敢說你對她的關愛,沒有情愫的成分?她可是你婚前女友。”
他搓弄著手指,似在斟酌用詞,
“那是濃濃的親情,如同手足,難以割舍。”
“冠以親情的外衣,實屬糾纏不清的男女之情。婚姻中的女人,誰能容忍這種情感存在?”
“那,你要我怎樣做?”他的口氣軟了下來。
“一刀砍斷。不能有任何形式上的聯係!”
他搭拉著腦袋,沉默,半晌才開口,
“這太殘忍,如果你知道全部的故事,我想你會手下留情,可你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再悲戚的故事,也不是你偷情的借口,你和那女人的花邊錦絮,我毫無興趣。你這樣為她辯護,隻能說明你心中有她。
和你結婚前,我有相處十年的男友,我們分開實屬迫不得己。我無法給你男人渴求的潔身如玉,但婚後我所給你的是一片真情。
和他分道後,我們再無聯係,直到數月前,因他公司審計,我們才偶遇。分開就是分開了,我們不會再相互糾纏。
確實有女人可以裝聾作啞,任由阿貓阿狗在自家婚姻裏進出自由,但那不是我。
我小肚雞腸,眼裏容不進沙子,我做不到掛著假笑,咬碎牙齒往心裏咽。
我的愛情為尊嚴讓路,即便我什麽都沒有了,我有我自己。正是因如此,我考慮……放棄這段婚姻。”
嘴角有一絲抽動,他搖搖頭,語氣充滿了失望,
“五年婚姻,竟如此決絕。女人的心,是否鐵石做成?”
我不再多言,用沉默還擊。
他手腕上秒針的走動聲,聽得十分真切。
他終於打破了沉靜。
“好吧,我同意。不過,我希望彼此有十天的考慮時間,若還不見起色,我會簽字離婚。”
無論我怎樣大放厥詞,當從他口裏真切地聽到離婚二字時,我的心顫抖不已,天知道我怎樣正拚盡全力,去忍住躍躍欲試的淚水。
愛恨情仇,像張大網緊緊地攫住了我的心。若說我不愛眼前這個男人,那是自欺的謊言。我心裏有他,這個男人心裏也是有我的,隻是他不確定他能否有能力承載我對一份純愛的期待,他不是不愛我,隻是自己無能為力後的一種妥協。
我恨這個男人,隻因為一段糾纏不清的情緣,他徹底毀了我們的家,我曾摯愛的家。
離開華輝公寓時,他約我晚餐。
我們心照不宣,來到了婚前常去的那家菌味餐廳,故地重遊,除了心境,一切如舊。
桌上的銀質小燭台裏,燃燒著胖墩墩的小蠟燭。
客人可選不同顏色的蠟燭,這五光十色的燭光便成了餐館的照明,氣氛浪漫而溫馨。
空氣中流淌著同一首的歌曲,他同樣選擇了橙色蠟燭。
一切如舊。
燭光搖曳著、跳躍著,像飛蛾,舞動腰肢;如記憶,撥動心弦。
第一次來這家餐廳時,他便選了橙色。他曾說因為太陽住在裏麵,所以橙色是溫暖、希望之色。
那一刹,他用溫柔點燃了我藏在心角的希望。
可如今,卻物是人非。曾經的希望之色,成了為我們婚姻送行的祭祀禮花。
觸景生情,我潸然淚下。
他低著頭,閉眼,胳膊肘拄在桌麵上,抱著頭,手指深深抓入頭皮。
我們就這麽靜靜地坐著,時間的秒針在那一刻停滯了。
他終於開口了,疲憊的男音帶著挫敗後的無奈,尤顯蒼老,
“苗苗,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你願意再給我們一個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