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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有你(7) 慈父忠告

(2021-03-18 08:57:06) 下一個

冬日的齊陽市陽光軟綿無力,薄雲或有或無地掛在天空,枯木蕭瑟,街頭上飄展的大紅燈籠倒是增加了些節日的喜慶色彩。川流不息的人群熟悉而又陌生,我有種近鄉情怯的茫然感。

空氣中陰霾肉眼可辨,既便捂住了鼻嘴,那塵埃如同沾了魔力,鑽進了肺腑,黃沙壓在心頭,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遊子疲憊當歸鄉,最念老屋居高堂。如今遊子回來了。可高堂在哪裏呢?

旅居國外的母親瘋了,生活在國內的父親病危,那生我養我的家就像大海中的孤帆,隨波逐流、無根無靠。

我不敢耽擱直奔醫院。咯噔噔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裏尤顯突兀,在護士引導下,我推門進了特護病房,目光掃到病床的那一瞬,所有曾經的積怨一掃而光,淚水在溫情的牽引下奔流而下。

父親躺在病床上,茫然地看向天花板,瘦骨如柴,身上插滿管子,我走到床旁悄然落座,伸手握住父親的手,輕輕地摩搓,眼淚一滴一滴灑落到他那枯如幹枝的手背上。父親艱難地轉頭望向我,呆滯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彩,一滴透明的液體從他眼角滑落 ,他嘴角顫動著試圖張口,卻無力吐出半個字。

護士推門而出時,一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停在距我一步之遙的床邊,我起身示禮,男人欠身點頭以示回禮,

“林小姐好。我叫李俊澤,叫我俊澤就好,是您父親的律師。很高興您能及時趕回來,這裏有封您父親留給你的親筆信,請過目。”

“李俊澤……”我心裏默念一遍,悲痛充斥的大腦已無心讓我在記憶庫中搜尋這恰似熟悉的名字。

我們同時落座後,他環顧四周,確認病房無他人後,才低頭打開公文包,將一封信遞到我麵前。

信封密封處父親的親筆簽名顯示此信從未開封過,我扭頭看向父親,他虛弱的眼光中帶著鼓勵和溫情,我雙手顫抖著拆開了信,父親遒勁有力的筆跡展在眼前,

“苗苗,我知道你恨爸爸。爸爸不怪你,也不求你原諒。因為千錯萬錯都是爸爸的錯,爸爸悔之晚矣。

我己將我所持的捷達公司股權轉讓於你名下,我持股40%。因我在你婚前辦理了轉讓手續,這屬於你婚前財產,僅你一人擁有。這幾年的公司分紅已存於你名下。捷達公司擁有提煉特製聚氨酯的技術產權,這種聚氨酯是生產新型強力膠的核心成分,而這種膠廣泛運用在家居建築業,捷明公司向來都是幾家化工廠的兵家必爭之地。你的持股至關重要。世事難料,如若日後你婚姻有變,這些股票足以保你生計無憂。切記切記,千萬不要轉讓於任何人,這包括你的丈夫。

我見過你那學生時代的男友。你們分道揚鑣的原因我不得而知。憑借我滾爬闖蕩多年的直覺,我勸你至少同他保持友好關係,凡事給自己留條後路。

我不想把一個秘密帶到棺材裏,是時候讓你知道了!其實在這世上你並非孤單一人,你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我無意間知曉你母親同我結婚前有一私生女後勃然大怒,並斷然與她離婚,後來我對自己當時的不理智深感後悔,但已無力挽回。我對這女孩的信息一無所知,你神經失常的母親也無法給你提供幫助。唯一的線索是你母親留予你的那條半圓綠寶石項鏈,一側直麵凸凹不平,我想擁有同樣項鏈並能對上凸凹麵的那人該是你的姐姐,這隻是我的猜測。茫茫人海中尋她定如大海撈針,可她畢竟是你一奶同胞的姐姐,再難也要找到她。人生路上有血緣至親陪你,我死而無憂。

我死後請一切從簡,暫時不要發布訃告。你夫家家大業大,我不想因我而讓他們受到騷擾。

法律方麵問題請谘詢李律師。他父親與我有生死之交。他絕對可以信賴。

女兒,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血脈。我死後請為我守靈一天。讓我在靈魂升天前再好好看看你。若有來世,請繼續選擇我做你父親,就當是給爸爸一個贖罪的機會。

爸爸不能庇護你了。人生路上望多保重。

愛你的爸爸。

我渾身顫抖著讀完信時已泣不成聲,泉湧般的淚水打濕了信紙、暈花了字跡。俊澤歎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邊低聲安慰邊拿出一款攜帶式碎紙機,

“林小姐,你父親另有遺囑,依你父親之意,你看過這信後我們須將它碎掉。”

我的嘴唇抿成蒼白的一線,低頭,用指尖兒把信紙扯裂撕碎,在俊澤滿眼驚訝的注視下,我將紙碎屑一片一片吞入嘴裏。

父親眼神飽含著千種情緒,那是臨終之人心願得到滿足後的釋然和決絕,從此凡塵世間,再了無牽掛。

牽父親的手貼到我臉頰時,我發現他才剛溫熱的手好似已沒了熱度,我慌亂看向父親,那懸於他眼角的晶瑩仿佛成了永恒。我驚得六神無主,砰吃一聲跪在地上,邊狠命地撕扯頭發,邊聲嘶力竭地大喊護士。

醫生護士疾風般趕來,手忙腳亂的一通操作,俊澤將癱倒在地、已幾近休克了的我抱起,飛速地衝向急診室。

溫熱的液體似開了閘,滑落眼角,浸濕了枕巾。透過迷茫的雙眼,俊澤皺眉坐在我床頭,眼角眉梢流淌著無盡的擔心。我掙紮著坐起身來,攏攏汗濕的額發,梳理下情緒,才剛近於失態的歇斯底裏已渾然不見,沉穩和剛毅的心態慚而複活。

在俊澤的指導下,我補辦了股權轉換和遺產繼承方麵的法律手續。接下來是父親的後事。依他遺願,訃告先秘而不宣,我隻通知了繼母和她兒子華輝,我們安排了簡易的追悼會,我一襲黑衣、手捧父親的遺像來到殯儀館,走進了追悼廳。李律師、繼母和華輝出席了儀式。繼母在父親的遺像前哭得天昏地暗,嘴裏蝶蝶訴說著與父親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沒過多時,華輝攙扶著失態的她先行離去。空無一人的吊唁大廳裏,我跪在父親靈堂前久久發呆,獨享與他的最後時光。照片中的他,目光中流淌著無盡的溺愛和寬容,他的笑容時而觸手可及,時而遙遠模糊。

我似乎流盡了一生的淚水。可痛到骨子裏的悲傷不是眼淚可以宣泄殆盡的。讓我痛不欲生的不是悲傷而是恐懼。“子欲養而親不待。”上天殘忍地剝奪了我盡孝的權利,哪怕在他耳邊再喚他聲爸爸,都成了我今生最奢侈的願望,這是上天對我的冷漠無情做出的懲罰。二十多年來,我因為仇恨從未給過他一句祝福,我的良心注定將在餘生中倍受煎熬。

時間飛逝,彈指間十天假期隻剩下了一半,父親的後事尚在處理中,這天我正和華輝在周邊選址墓地,遠遠望見一個俏麗身影正朝我們急速走來,深藍色短款女大衣、黑色平底短靴,白色針織圍巾遮住了鼻嘴,她那輕盈的步態、忽閃忽閃的眼睛……我屏住呼吸,一把捂住了嘴,莫非視覺錯亂產生了時空倒置?可隻是一瞬間之後,我便朝來人飛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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