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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無痕 (15). 親愛的枕邊人,我知你多少

(2020-02-06 05:50:55) 下一個
華輝輕言慢語的自述如涓涓河水順著時間長河逆流而上,將博軒帶到了林苗綺麗年華中曾他缺席的那段時光。
 
“我一直尊稱林苗的父親為林爸。對我無生育之恩,卻有養育之情。林爸離婚那年我生父病逝。經人介紹他與我母親相識,並於兩年後在A市結了婚。初見林苗便是在那場婚禮上。那時候的她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個子不高,白色小圍脖套在短款紅妮子衣上,像隻活潑的小兔,聲音像黃鶯打蹄般清脆。挺漂亮的女孩,可從手套裏伸出的小手卻能嚇人一跳,疏於護理的手指因凍瘡腫得像胡蘿卜,看著讓人揪心。整個婚禮過程中她卻很少笑,小眉頭擰巴著一副苦大仇深樣。偶爾笑起來,眉眼清清亮亮,嘴瓣兒像恬靜的彎月,一對酒窩甜甜的。
 
林叔離婚後留在了A市。林苗則隨母遷居A市的遠郊B縣,大約四五個小時的車程,縣城自然遠不如城市繁華,破舊磚瓦樓中零星點綴著幾幢低矮樓房,轎車是稀罕物,急馳而過的摩托車掀起的塵土如烏賊吐沫,糊在臉上根本睜不開眼,吃口土恨不得能把人噎死。林苗在那鬼地方同母親生活了兩年,直到林爸再婚後把她接回A市與我們同住。
 
一個鍋裏撩馬勺,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更何況半路上搭出的家。可那小姑娘倔啊,因憎恨她父親拋妻棄女,平時對林爸愛搭不理的,視他為空氣,而我護犢天性使然的母親親子繼女又很難一碗水端平,這便更是雪上加霜,冷若冰窖的家內地裏波濤暗湧,就差刀光血影了。一個月後,林叔隻得把她又送回了B縣。
 
這以後林苗變本加厲,幹脆拒絕與林爸見麵,與林苗處得尚算融洽的我從中斡旋無果。林爸無奈,常常孤身一人來到B縣,躲在角落裏偷瞄以解思女之苦。
 
林苗考取了A市大學後重返A市,父親近在咫尺可她從未探訪,對我母親更是避而遠之。半路上結成兄妹緣的我倆倒是親密無疏,可隻限於就事論事,對個人隱私從不跨雷池半步。倒是聽說林母在林苗初中時染上賭博惡習,林苗成了出氣閥子,身上青斑紫疤成了她母親打牌輸贏的陰晴表。林苗好強,委屈埋在心裏從不示視人。大學暑假返校後,她那不合時宜的長褲長衫顯然是在掩蓋母親毆打後的痕跡,這可是我親眼所見。
 
可無論怎麽難,她對母親始終不離不棄,父親的背信棄義烙下的心結卻難以釋懷,僵持的父女關係伴隨了她父親一生,直到他遺憾離世。好在臨危前父女倆見了最後一麵。在病榻前她如夢初醒,哭得天昏地暗,竟然暈過數次,那場麵慘不忍。她悔不當初啊,可世上哪有什麽後悔藥。林爸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我就說啊,這女孩子看著文文弱弱的,柔軟的心尖裏卻藏著一根硬刺,這刺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可一旦出擊,其殺傷力不遜於鳩毒利劍,越親疏她刺得越很,如同對她的生父,她那不盡人情的忤逆不孝讓人驚掉下巴。好在那刺通常隻紮向其主人自認為的毒瘤毒素,從不會無緣無故生出來害人。你若被刺到,首先想想自己做事是否有失妥當,如純屬林苗的較真苛求,偶爾被紮下,你便大度些,既然知道了她的脾氣秉性,便別跟她計較,讓著老婆點虧不到自己。”
 
博軒一直睜眼傾聽,眼睛都不曾眨過幾次,他揉揉幹澀的眼皮,用大手糊扯糊扯緊繃的臉皮。話鋒一轉,用低沉的嗓音說道,
 
“她婚前的那個男朋友,說說看。”
 
華輝一愣,隨即噓出口長氣,一副掙紮躊躇後的決絕,
 
“好吧,為了我妹子的幸福,咱就當回小人全盤托出。不過話說回來,我知道的僅是些皮毛,今天通通坦白,以後你就是灌辣椒水、上老虎凳從我這裏再也擠不出更多東西。可說好你可不能吃醋,要是聞到醋瓶子倒後的醋酸味,我便馬上閉嘴。”
 
“論家世、才華、相貌、品行,她前男友苑傑樣樣不輸於你。我這可不是信口開河。你看,青梅竹馬、小學一直到大學的同學,這關係杠杠的吧!苑傑出自單親家庭,自小與母親在B縣相依為命,初中時他母親不甘於平淡生活,辭職下海隻身一人來A市闖蕩,苑傑便成了由奶奶看管的留守兒童。後來他母親還真就在A市的家具業闖出了名堂,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中學期間苑傑因與林苗熱戀拒絕轉學到A市。當後來因考上了同一大學,他倆同時回了A市。
 
認識苑傑純屬偶然。那年夏我在城東盤下了一家飯館,裝修買家具忙得焦頭爛額,某天一學生模樣的男孩直接上門推銷家具,其實我們早已有固定的家具供銷商,可那學生的執著和誠懇打動了我,還真就從他那裏訂了家具。不用說了,後來知道這哥們竟是苗苗的男友。嫻熟的推銷技巧、靈敏的市場嗅覺、誠篤和與天俱來的親和力,小小年紀才華盡顯無疑,實在讓人刮目相看。
 
我大林苗三歲,多少有些代溝,平日裏大家都忙,她大學間我們聯係並不多。學生窮,往往需要車時才想起我這免費車夫。可與他們為數不多的交往中,兩人間的眉眼互動足以看出他們深厚的感情。給你舉個例子吧。
 
苗苗喜歡花花草草,春天時便央求我拉她到郊外花場看花,同行的還有雨蝶和苑傑。晚上在花場邊的小旅店,苑傑神秘兮兮的讓我和雨蝶晚上拴住苗苗,自己則獨自外出。苗苗擔心苑傑安全整晚坐立不安,我們隻好以各種借口搪塞,翌日晨我帶著兩小姐來到花圃時,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致,黃燦燦的油菜花鋪成的花圃一望無盡,彩蝶飛舞點綴其中,花圃中間是用粉薔薇裝飾成的巨大心型,直徑至少有十來米。隻因林苗喜歡薔薇花,苑傑便用幫他母親推銷家具賺的錢買下了一小片油菜花花圃,通宵達旦地用薔薇花打點裝飾圓心,連我這個對柔情蜜意刀槍不入的人,看了都感到種神聖的震撼力。
 
還有一次是在他們大學畢業慶典的酒會,我送林苗過去時叮嚀她量力而行,別醉了被賣到山裏去。她卻說有苑傑在她想喝醉都難。我還是不大放心,便在酒會結束前提前半個小時趕了過去,坐在角落靜靜看著。隻要輪到林苗的莊,即便她輸給了所有人,也定會贏了苑傑。布、剪、拳,苑傑的出牌太有規律了。林苗自鳴得意以為抓到了苑傑出牌的竅門,卻不知那明明是人家故意做給她看的,那拳明顯是在用520說我愛你。明眼人一看便知,而那傻姑娘至今仍蒙在鼓裏。
 
自幼青梅竹馬彼此又相親相愛,林爸暗自調查苑傑的人品後對他讚賞有加,本以為結婚成家是水到渠成的事,可誰知陰錯陽差,兩人竟在畢業後分道揚鑣,其中的原曲無人知曉。
 
苗苗畢業後的工作是我偷偷安排的,她在我哥們手下做審計員,而苑傑那時已出國。林苗上班沒幾個月便告訴我說她被調配到外地工作數月,我當時沒在意,審計工作確實要隨著顧客到處跑,可後來我哥們兒告訴我說是林苗請休半年。等她再回來時,驚傳兩人分手了,更奇葩的是幾個月後,你和苗苗居然結婚了。
 
誰能想到啊?老天究竟怎樣安排鴛鴦配啊。你跟薔薇情投意合,卻跟林苗結了婚,好在婚後你倆相親相愛,不然我還真為你們捏把汗。不瞞你說,當初林爸看到女兒因失戀精神恍惚心痛得不得了,情急之中,竟暗示我從中斡旋為俊澤與林苗牽線搭橋。俊澤家與林家為世交,林爸對俊澤十二滿意。我其實與俊澤並不熟悉,正絞盡腦汁如何搭訕時,你卻已和苗苗暗度陳倉,最後還真修成正果了。”
 
“好了,今兒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了。”華輝直直腰,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繼續悠悠說道,
 
“哥們兒我盡力了。林苗的秉性和她那初戀男友你都知道了。女人嘛,不要跟她計較,咱大老爺們的,該讓便讓。解鈴還要係鈴人,我倆的事我不會摻和。你也知道那些唧唧歪歪的情愛跟我向來不搭鉤,男女的事其實很簡單,床上一抱,一起升天做神仙,做爽了便完事,誰也虧不著。人生亦是如此,就是圖個樂,用不著想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作賤自己。
 
可話說回來,如果你們兩個做不到我這樣的灑脫人生,就別去當一對當悶葫蘆,時不時把那肚子裏的小心思拿到陽光下晾曬晾曬,也來點心靈溝通什麽的。葫蘆皮畢竟不是鐵做的,時間久了那小心思在瓤裏悶得變了質,成了壞腸爛肚流了出來,那時別說交流了,怕是葫蘆的小命都休矣。”
 
“現在的問題是即便我想讓她跟我計較,她都不稀得跟我計較。”傳軒苦笑搖頭。
 
博軒話裏有話,華輝警覺, 眼珠一轉,
 
“什麽意思?別跟哥們玩兒腦筋急轉彎,哥們兒大本還是低空飛過,不像你直脖、歪脖的,咱承認腦袋轉不過你。”
 
博軒見狀一聲歎息,隻得實情相告。
 
“不瞞你說,林苗提出離婚。留下張條就走了。現在根本找不到人影。”
 
“什麽?”華輝騰的一聲跳了起來,椅子猛地一吃力,向後推了一大截。
 
博軒連忙跟著站起,拍拍華輝的肩膀,
 
“別擔心,她很安全,不過就是躲著我。我們鬧了點別扭,先不提這些。華輝,你得幫我找到她,我得跟她好好談談。”
 
華輝慢慢坐回到椅子上,用大手煩躁地擦擦臉,
 
“你既不說詳情,我便不多問。本來我對婆婆媽媽的事就不感興趣。可林苗不一樣,她是我妹子,她不開心,我日子過得也不會好。我可以幫你約到她,你好好跟她談,可別傷了她的心,若不然我可跟你沒完。”
 
華輝說罷,立刻撥打林苗手機。無果,他沉思片刻,敲了段文字發了過去。
 
收到華輝短信時,林苗正蹲在農家樂的雞窩旁掏雞蛋,俊澤彎著腰,捧個籃子在旁接著,籃子裏粉紅色的雞蛋還帶著溫度。看到華輝的短信她本打算直接忽略,卻在掛斷的前一秒改變了主意,轉為查閱,手機屏幕上寫著:
 
尋人啟事:
 
林苗,女,×歲,身高一米六五,神誌清醒略憂鬱,容貌端莊秀麗,長發披肩,明眸間有一細小紅痣,似雙龍戲珠。酒窩一對,左深右淺。笑時左上牙床有虎牙隱現。失蹤時疑穿紅豔真絲長裙。本地口音,於兩日前從本市住宅出走至今未歸。有知情人請聯係×,屆時必有重謝……
 
若上述失聯人未能於明日晚四時在華輝位於×市的公寓現身,此尋人廣告屆時見報。
 
林苗一驚,手裏的雞蛋啪哧一聲摔到地上,乳黃色的蛋液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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