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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無痕 (21). 人生無愛可重來

(2020-02-29 19:28:27) 下一個
林苗回到公寓,脫去大衣圍巾,掛在玄關的衣架上,走到廚房衝了壺茶,重新回到客廳,帶著緊繃神經突然疏鬆後的疲憊,把自己扔到了沙發上,手勾杯耳,杯子還沒喂到嘴邊,便有敲門聲響起。她皺著眉頭,邊起身去開門,邊琢磨誰會來這麽早登門造訪。
 
門打開一看見來人,她的心便沉了下來,強顏撐起一番笑容,她平和的問道,
 
“慕楠,找博軒嗎?他出差了,後天才能回來。”
 
慕楠黑著一張臉,陰得能擠出水,她氣哼哼地斜瞄著林苗,
 
“怎麽,我哥不在就不是他的家了?我就不能進來了?”
 
林苗嫣然一笑,懶得跟她爭辯,撐開門,退一步讓出條空徑。
 
慕楠慢悠悠地走進客廳,眼睛在屋內四處巡視,陰陽怪氣地說道,
 
“這房間可沒有什麽人氣,我哥不在,看來嫂子也沒閑著,到哪裏逍遙去了吧。”
 
林苗彎腰站在茶幾旁倒茶,她心裏咯噔一聲,端著茶壺的手指一滯。自打她和博軒結婚後,這位小姑子來訪的次數概是不如十個手指頭多,今天帶著煞氣突然造訪,看來來者不善。
 
林苗滿好茶,將那話中帶的刺直接忽略掉,她扭頭望向慕楠,微笑著招呼她過來喝茶。
 
慕楠倚在客廳門框上,冷冷地回了一記白眼,一個優雅的轉身,高跟鞋敲著走廊地板的瓷磚,噠噠噠朝臥室方向走去。林苗一看,馬上放下茶杯,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子,她的包羞忍讓終究是有底線的。臥室乃夫妻隱私禁地,豈容他人肆意踐踏。她三步變兩步追了過去,搶先一步,擋在臥室門口,岔開雙手,阻止了慕楠的腳步。
 
她們好像對壘前的敵我較量,對峙的眼神中充滿了深度的探究。林苗紅腫眼眶如同把一根尖刺紮向慕楠流血的心髒,才剛酒店那一幕在她腦際中重現,這雙讓她作嘔的淚眼卻輕而易舉地騙得了俊澤的似水柔情。怒火在她心中肆意狂卷,憤怒終於打破了這僵持的氛圍,在瞬息間爆發。
 
她像隻被激怒了的雄獅,理智的心弦戛然斷裂。隨著一句走開,她一把推開眼前人,猝不及防的林苗一個踉蹌,向後連退幾步,磕到了大床的房板上,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你不是花草行家嗎?那你猜猜這是什麽花?”慕楠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盯視著林苗,芊芊食指指向門板上的鏤空雕花,高挑的語音在盛怒中完全走了調。
 
林苗扶著床沿站起身來,撣撣灰,嘴裏冷哼一聲,連個眼神都沒給她,轉身直挺挺走向房門,腿邁出去了,胳膊卻被人一把拽住,她在原地打了個趔趄,搖晃幾下才站穩腳步,她嫌棄的甩動著肩膀,還沒來得及甩開束縛她的手臂,慕楠的聲音從腦後飄了過來,
 
“你們結婚時選的這套紅木家具,可是我推薦的廠商,這印度小葉紫檀更是紅木中的精品,你選定的以柳葉為主打的浮雕鏤空圖案,尊貴中不乏時尚,敦厚中不失輕巧,連設計師對你的眼光都讚賞有加。可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床的花卉圖案與眾不同?”
 
隨著她的話,林苗抬頭望向她,眼神很快掃向那一米之外、工藝複雜的華貴大床,眼光上移,盯向床板上的鏤空花案,
 
“花型優雅、含羞嬌弱、臨風飄逸、遇光怒放……這是薔薇花啊……床頭、床環、床腳、床梁、床版,薔薇花開在這床的每一個角落裏。因工藝複雜,打造這隻床整整用了一個月。”
 
林苗從鏤空圖案中收回眼光。縝密如她,當初驗收家具時自然不會忽略這一細節,她未提出質問一則此單由慕楠牽線,她不願引起糾紛,二則這花卉圖案確實鮮明亮麗。嬌花柳葉、相得益彰,與其配套家具看起來十分協調。她心思單純,隻想著是廠商的弄巧成拙,從未探究過花卉品種和其身後的故事。而此刻,當薔薇二字灌入耳膜時,她才恍然大悟,挫敗感瞬息便將她徹底擊垮,小心髒猛然停跳半拍後終得複蘇。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她迅速整理好情緒,平靜的目光重新投擲到慕楠臉上,她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慕楠抽回了手,冷冷的瞟了她一眼,嘴角始終掛著那絲不屑,
 
“簽單後你們便去了蜜月,留下我就價格與交貨時間與廠商交涉,中途我私自將那大床鏤空花卉由你原定的柳葉改成薔薇花,我哥哥回來後,佯裝不知蒙混過關,可心裏定是跟明鏡似的透亮。難道他不認得這花形,難道他不知薔薇是誰?”
 
慕楠頓了頓,鄙夷的眼神斜瞄著林苗的反應,譏諷如舊,
 
“你說,一個交往了七、八年的初戀女友,與一個認識三個月便草草成婚的女人,在一個男人心裏的地位,孰輕孰重?薔薇,他的初戀女友,從不會以愛作為要挾拴住他,而是把眼淚和愛深深埋在心裏,去容忍、去成全他;而你,那個閃婚的女人,隻會哭著鬧著跪著喊著去挽留他。你留住了他這個人,可你能留住他的心嗎?他選擇沉浸在鋪滿薔薇花的花叢中,夜闌人靜中偷偷吸聞她的芳香、承受她的柔軟。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吧。”
 
林苗仿佛感覺有驚天的炸雷在她頭頂炸響,她倒退了兩步,那是失去支撐力的緣故,是內心的支撐,她軟綿無力地靠在床沿上。
 
才剛的嘲諷與鄙視被憤怒所代替,慕楠尖著嗓子繼續著她的獨白,
 
“薔薇是我的偶像,我崇拜她、欣賞她。她漂亮、知性、善良,所有女人的優點聚集一身,你連給她提鞋都不配。你賺到了根本不該屬於你的婚姻,算你的運氣好,老天對你開了眼。可誰曾想你卻是個永不知足、不懂得如何感恩的女人。你連孩子都生不出,我哥從未嫌棄過,為你能容納我家族絞盡了腦汁、費盡了神。而你卻受不了空房寂寞,竟趁他出差在外,與他人私自約會,你的良心定是被狗吃掉了。”
 
“你血口噴人。”林苗氣得發抖,絕地反擊。
 
“血口噴人?要不是才剛在酒店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根本不會相信這世上還有你這樣齷齪的女人。”
 
“去酒店是因為……”
 
“是因為你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難道我哥不夠好?他的陪伴你還滿足,竟然偷偷摸摸的去勾引俊澤。你明知我喜歡俊澤,我們男未婚女未嫁,我追求他光明正大,眼看著漸漸有了起色,而你個已婚婦,憑借自己的心機和眼淚,從中橫插上一杠,故意作梗,巴不得把我們的事搞吹。你到底安的是什麽心?我們博家兄妹到底哪裏得罪了你?”
 
林苗被噎得瞠目結舌,她像個活死人呆呆的站著,眼見著慕楠的嘴巴一張一合,任憑那冰冷的聲音刺破她的耳膜、刺穿她的心髒,卻沒有半分反駁的力氣。
 
“你所得的一切源於一個人,你要感謝的這個人,便是你的父親。沒有他給你留下的財富,你怎能攀得這份姻緣?你非但不感恩,反而不仁不孝。你不是個好妻子,不是個好女兒,更不是個好女人,你的家族應以你為恥。”
 
當房間恢複了昔日的寧靜,一束燦爛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偷窺進來時,林苗才如夢方醒。慕楠不知在何時早已拂袖而去,她抽離前的最後這句話仍在林苗耳邊盤旋。
 
慕楠一進家門,將手包朝客廳沙發一扔,一頭鑽進浴室。花灑下,熱騰騰的水敲擊身體肌膚,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血液在奔騰。泥垢洗淨、戾氣蒸發後,她的思維開始活躍起來,剛才那一幕像電影般在腦海裏回放,她心裏沒有由來的一陣痙攣,好像半天看不到的事情,她忽然就明白了。剛才是怎麽了?衝動是魔鬼,難道那時她被魔鬼控製了大腦不成?在盛怒之下,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將事情的原委摻雜上主觀臆想,添油加醋地在林苗麵前全盤托出。即便她恨她,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可她畢竟是哥哥博軒的妻子,是她的親嫂子,而博軒全力去維持婚姻的努力她的確看在眼裏。她才剛的做法毋庸置疑忤逆了博軒的心意,這形同於喑中在給他拆台攪局。一想到這裏,源源不斷的恐懼感和負罪感從心底往外冒,她連驚帶怕,迅速衝完澡。急切的撥通了博軒的電話,可打了幾次,電話始終無人接聽。她耐心告罄,換上身休閑幹爽的春衣,抄起手包,衝出了家門。
 
她飛車一路南下,直奔五百裏外博軒在鄰市的臨時辦公室。額頭飆出冷汗,指尖冷如冰淩,她隻祈禱能盡快見到他,負荊請罪,看看是否還有無挽救的餘地。
 
衝進博軒辦公室時,他正獨坐在沙發上,微皺著眉頭,邊抽著煙邊敲打鍵盤。看到從天而降的慕楠,他驚訝的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掐滅煙,站起身走了過來。慕楠二話不說,一把抱住他的腰放聲大哭,連哭帶喘中她把事情的原委仔仔細細述說了一遍。末了,她一臉懊惱的應求,
 
“哥。趕緊回去吧。我們一同跟林苗解釋,看看有無回轉機的可能。”
 
慕楠的訴說就像一枚定時炸彈,扔進博軒心裏,原本規律運作的時間瘋狂減少,轉瞬間驟降為零,然後“轟”一聲炸開,他的身體被四分五裂,劇痛之後便是茫然滿目,他後知後覺地看著慕楠發呆,好像始終無法接受這難以消化的信息。腳下如踩在雲端霧裏軟綿綿的,周身的力量像被一種不可抗拒的自然力卸了去,他無力地靠在大班台桌沿,半天才悠悠冒出了一句,
 
“覆水難收,順其自然……”
 
兩星期後,林苗離婚了。
 
這世上有許多事,錯了,明天可重來;有很多人,錯過了,明天還可能再見。可唯有愛,除外。
 
丟了便是丟了。人生無愛可重來。
 
不涉及到子女撫育問題的婚姻,離婚的過程很順利。捷達公司的股票歸屬林苗,婚房乃博家所贈歸判給博軒。兩人婚後的股票盈利以及工廠的分紅雖屬共同財產,但為簡化程序,雙方同意各歸其主。
 
林苗在俊波的事務所旁租了公寓。搬家那天春光正好,淡黃的陽光輕灑在身上,楊柳吐新、迎春花怒放,春天並未因某人的愛恨情仇而放慢了腳步。雨蝶過來幫忙,搬家公司的卡車停在公寓出口前,兩人默默無語,看著搬運工將打包好了紙箱搬到車廂後,揚塵而去。
 
林苗最後一次環望騰空了一半的公寓,心中莫名湧起了不舍的感覺。這個本不該屬於她的地方,自己卻撒下了太多的情感。搬起的是東西,留下的是回憶,太多的往事,永遠都離不開這間房子了,那回憶中有歡歌笑語、有打鬧哭泣,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今天畫上了句號。
 
她站在樓外,揚頭望向那劍指雲霄的高層公寓,心裏一痛,潸然淚下,雨蝶趕忙過來攏過她的腰,遞過紙巾,輕聲安撫。林苗擦幹淚水,這才轉過頭去,兩人慢吞吞的漫步在街頭,雨蝶邊走邊回頭,高舉右手,眼神急切的尋找著亮著綠燈的出租空車。
 
而這一切,全被博軒盡收於眼底。此時的他正坐在隔街星巴克臨窗的座位上,咖啡杯端到嘴邊,透過嫋嫋向上的熱氣,他的目光緊追著林苗的步伐,仿佛那是一道他再也看不到的風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頭拐角處。不知是源於氤氳,還是難過,他的眼眶湧起濡濕的液體。
 
這回離婚話題重議,除了淡淡的一句“床板的花卉圖很好看”外,林苗采取了“不哭、不鬧、不解釋”的“三不”政策。那冷漠眸光中的決絕讓他一看便知回天無力,薔薇的故事及他們婚姻的動機在她心中有了定性,更多解釋隻是徒勞的枉言,或許隻能變本加厲。既如此,除了放手,他不知道他還有什麽選擇。他也沒做任何辯解,直接在離婚書上簽了字。倒是他的父親,那位當初穿掇他和林苗喜結連理的人,為阻止他的離婚,曾做過最後一搏。
 
在簽字離婚的前兩天,一張聖旨將博軒召回老宅。傍晚時分,夕陽正濃,他坐在書房的沙發上,清茶一杯、幹果幾盤置於茶幾桌前。博老爺子則站在窗前,目光眺望遠方,在遼闊天色的襯映下,幽暗的修長背影顯得傲然孤標,仿佛遺世獨立。
 
自家地盤、自家兒子。他少了七拐八彎的客套話,直奔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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