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澤坐在床邊,單臂拄在床沿手托下頜,看著睡夢中的她眉頭微皺,時不時甜甜的咂咂小嘴,他終於鬆了口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許是毒素在體內產生了化學反應,林苗嗜睡,就連中醫老大爺過來給她換藥時,她也昏昏然茫然不知。
“傅軒……求求你,忘了那女人,讓我們再回到從前好不好……”
林苗翻身時忽然溢出的囈語著實嚇著了床邊的兩個人。老中醫的手一滯,片刻後不動聲色地繼續著原來的動作。俊澤的笑容如收傘般霎那間便消失殆盡。人在夢中的潛意識行為是不會撒謊,林苗才剛無意中透露的信息讓他心中一緊,看來傅軒出軌是導致她婚姻破裂的根本原因,即便她在委托書上以不可調和的夫妻矛盾為由提出離婚,可剛才一幕卻將她的內心世界暴露無遺。她對婚姻及傅軒深深的眷戀讓俊澤心思大亂,情感理智展開了人天大戰,既然人家夫妻情感猶存,林家又是世交,作為旁觀者的他於情於理都應勸和不勸離,但人性中的那點小自私卻推動他把離婚進行下去,而且越快越好。
一聲歎息讓俊澤收回了神思,老人轉身時眼中那恨鐵不成鋼的幽怨之情搞得俊澤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恍然大悟後他苦笑搖頭,看來因林苗的囈語他被扣上了負心郎的帽子。
高超的醫術妙手回春,家養母雞滋身養血,天然菜蔬營養豐富,山間空氣清新純淨,林苗年輕身體在以驚人的速度恢複。到了第三天,她己行動自若,思維敏智,臉上多了些來時未有的紅潤,玉般肌膚上透著光澤,黑亮眸光如萬花筒千變萬化,憂傷也似隨病魔逃逸得無所循形。她清脆的歡聲笑語在農家院回響。那個靈性十足的林苗又回來了。
午後林苗提議去山上走走,俊澤陪同。初秋時節,碧空如洗,山間小路盤旋曲折,路旁蒼天古樹枝葉茂密,撐起一把把綠傘搭成了連綿不斷的遮陽棚,使人走在林蔭道上,涼爽舒服。極目遠眺,密匝匝的樹林好像一頂巨大無比的黑絨帽,岩壁上蹦躥出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
山穀中的兩條岔路渭徑分明,左邊通向觀景台,右邊通往蹦極景點。林苗猶豫片刻後選擇了右邊,兩人沿陡峭山路向山頂走去。
山頂風大,將他們頭發吹得四處飄逸。來到懸崖絕壁處伸出的蹦極用的跳台,林苗探頭朝崖底望去,跳台距穀底四十多米,穀底巨大的鮮豔花圃如柔軟的墊子向躍躍欲試的遊人發出無聲的誘惑。工作人員在準備彈跳繩索,等候的遊客寥寥無幾,這其中有對準備雙人蹦極的戀人。女人依在男人懷中花容失色,嬌滴滴的撒嬌賣乖,男人低頭柔聲安慰中盡顯英雄救美的豪邁激情。
林苗應求一試,俊澤以她體虛為由當場拒絕。林苗皺眉撅嘴反駁說隻想放飛自己,以前終未成行的遺憾想在今日補上。豎耳恭聽的工作小哥適時旁敲側擊,說是蹦極其實是減緩心理壓力的一劑良藥,煩惱痛苦隨著那一聲尖叫和縱身一跳便倏然消失。女人勇猛男人萎縮,等候的參與者看不過去了,也摻和到了煽風點火的行列,投向俊澤的鄙夷眼神如芒在背,竟讓他有了種英雄氣短的悲壯情懷。因擔心林苗身體他仍負偶抵抗,可語氣卻緩和了許多。知眉識眼的工作小哥便見縫插針推銷雙人蹦。兩人聽後相對一視欣然接受。
保護欲高漲的俊澤自然想將柔軟身體摟抱入懷,深知堪不過林苗倔強的抵觸心理後選擇主動放棄。查體、測體重安裝安全繩索一切程序完成後,他倆並肩無碰觸站在跳台上,竟是女孩子,望遠處山水一色,眼下那玩具盒般的村莊房屋,林苗在最後一刻打了虛,小心髒控製不住的蹦蹦亂跳,在跳台上磨嘰半天就是不敢跳,無奈中她隻得將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俊澤。發梢在風中飄揚,微笑如陽光般燦爛,俊澤將溫暖幹爽的右手伸了過來,林苗猶豫片刻後以左手相迎,拉住了他的手,俊澤的手掌一個飛速反轉,將那份柔軟纖弱牢牢在裹握在手心裏……
她無法做到以優雅的張開雙臂擁抱太陽的姿勢在空中飛翔。但那突破極限的尖聲喊叫、在失重狀態下的強烈刺激、那繩索牽引下的跌宕起伏、那刺破耳膜的嗚嗚風聲讓所有的悲觀情緒都釋然,周身的血液如同發生了置換般神經氣爽,那生離死別的感覺讓人感到生命的珍貴、生活的美好。
走下山坡時,荷爾蒙產生的刺激仍在繼續,林苗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而俊澤微笑不語。俊澤問可否以後約她故地重遊,不明就裏的林苗懵懂間點頭答應,她哪裏知道與她再縱身融入雲端時,俊澤不會滿足僅是握住了她的手……
博軒坐在窗前的沙發裏,茶幾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屋子裏空蕩蕩,聞著她的氣息,回憶著曾經的歡歌笑語,內心就像高遠的天空,充滿了寂寞和惆悵,他在孤獨的房間裏坐了一夜,外麵小雨下個不停,他的心裏卻流不出眼淚,天空替他流了,把他充滿焦慮的心情衝刷得斑駁不清,渾濁的心湖倒映出他憔悴的麵容,也倒映出他的無奈與惆悵。窗外街頭景致繁華到了極致,室內卻寂寞到了極點。
他是個執著的人,他愛林苗,愛得一往情深,他可以像頭牛使著蠻勁排除萬難去尋找她,可是若想找到一個刻意去躲避的人,那便簡直是大海撈針。不過讓他徹底放棄尋找她的最後那根稻草是俊澤的那個電話,短短的一句話片刻間將他的自尊秒殺於無形。他,博軒,堂堂的一個大男人,華茂化工的CEO,讓人仰慕的天之驕子,什麽時候需要另個男人來告訴他自己老婆的安危?他像隻受傷的野獸,躲在角落裏默默舔食自己的傷口,不過即便被傷得體無完膚,那種逆境中求生存的頑強意誌卻絲毫沒有被擊垮,萬念俱灰時保持清醒的理智至關重要。他打起精神為自己搖旗呐喊。抬手輕輕按摩著酸痛的太陽穴,腦海裏重新梳理這事情的前因後果。
從薔薇的講述中不難判斷林苗的盛怒源於她無意中發現兩人曖昧的所謂證據。他和薔薇間的隱情他確實原打算要瞞一輩子,直到幾天前,他從林苗的異樣神情中覺察到她已發現端倪後才打算坦白相告,誰知千算萬算敵不過老天一算,他到底是晚了一步。“自首”與“被緝拿歸案”在法律上的待遇有天壤之別,在道德領域也不例外,即便是他願意苦口婆心的去跟林苗解釋,他如今的說辭會被大打折扣,不過事已至此,除了坦白,他亦無他選。
即便他有千錯萬錯,她的絕情還是出乎他的意料,置多年夫妻情於不顧,離婚書啪地往桌上一拍,揮揮手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她貌似善解人意的表象下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性情,她婚前究竟有過怎樣的感情經曆,他向來沒有留意過。對枕邊人的認知真是少的可憐,沒有由來的煩惱和沮喪擭住了他的心。現在他不得不碰觸到這隱秘的話題了,他必須去補漏、去了解她,然後采用最合適的策略去消除她疑慮,女人可以去耍小性,可他博軒不能。原因很簡單,他愛她,他不願失去她,他輸不起。
了解她的過去,摸透了她的性情,才好對症下藥、冰釋前嫌。她對他的電話短信置若罔聞,那他也隻好去找華輝絮叨絮叨。
自華輝的母親帶著他在很久以前嫁給了林苗的父親,他與林苗便成了法律上的兄妹,博軒便有了這位小他兩歲的小舅子。雖無血緣卻勝過血脈至親,華輝對林苗這個半路上橫空問世的小妹疼愛有加。
華輝星眸朗目,發型向來一絲不亂,衣線更是筆挺如新,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常掛在嘴角,天生一副欺騙人眼的好皮囊,那邪肆狂捐的秉性更是俘獲無數迷妹,而對拜倒在他黑皮鞋下那一大票少女他向來嗤之以鼻。他骨子裏有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俠氣。在他的人生字典裏隻有情愛,沒有愛情。
華輝借用他母親豐厚的家財開有幾家餐館,因生意關係在博軒婚前兩人便熟知。運氣來了擋不住,緣分有了躲不開,撇開小舅子關係不說,性格上風牛馬不相及的兩人卻是多年的摯友。
飯店裝修擴延,為方便監工華輝這些日子幹脆住在飯店頂層加蓋的小公寓裏。博軒簡單收拾了下自己,拎了瓶紅星二鍋頭趕在打烊時分直接驅車來到了華輝在市中心的飯店。
這是家在當地小有名氣的日式餐廳。淡綠色的主色調彌漫著濃鬱的古典日風韻味。飯店此時已打烊。站在門口,仍能遠遠就能從那緊閉的敦厚石牆和石門中感受到飄來的氣息,帶著樹的香味、水的甘甜、茶的芳香,位於鬧區卻有種遠離世塵的孤寂感。
傅軒的深夜突訪讓華輝吃驚不少,不過華輝反贈於他的驚鄂也毫不遜色。雨蝶高高豎起個馬尾辮,紮個日式碎邊小圍裙在酒台前忙裏忙外,舉手投足間的一顰一笑盡顯女主人的姿態。博軒質疑的眼神在他倆之間來回掃動,滿臉陰冷的悲傷感像翻轉氛圍的風向標,雨蝶察覺到形勢不對,生怕不小心當了炮灰,她收起一臉的嬉皮笑臉,將圍裙悄然往在桌上一置,找個茬兒溜之大吉。
“你小子,兔子還不吃窩邊草。雨蝶可是個正經女孩,你最好離她遠點兒。”博軒嘟囔著,
“哥們什麽意思?對我以前交往的女孩有意見?”
“反正和你一樣半斤八兩的。”
“我半斤八兩,你還急扯白臉往我這湊到?無事不登三寶殿,別兜圈子,有事直說。”
傅軒自知已無路可退,便避重就輕的談及他和林苗鬧了些矛盾,他想想聊聊林苗婚前的故事,以對症下藥澄清誤解。
“兄弟,你要拉我一把。”博軒在末了特意強調了一句。
“你老婆的事來問我?”華輝笑,接著說,
“這幾天忙。沒跟她聯係。幫你沒問題,不過林苗是我妹妹,咱有話在先,你若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我這做哥哥的可不答應。”
華輝說完起身,從旁邊的冰箱裏拿出下酒菜擺在桌上,為兩人斟滿酒,開了悠悠之口,
“認識這麽多年了,妹夫的人品哥們兒我心中有數。我這個妹子是有點小個性的。看上去溫雅隨和其實卻外柔內剛,內心世界單純得黑白分明,那股倔勁上來性子比誰都烈。”
伴著秒針不知疲倦的滴答聲,和偶爾傳來的杯盞輕聆,華輝換上了一副罕見的嚴肅表情,目光穿過厚厚的螢藍色玻璃,望向窗外那燈火輝煌繁華極致的世界,思緒飄到了遙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