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微風迎麵襲來,林苗的心卻火燒火燎的灼痛,整個人仿佛困在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裏,每一個細胞、血管、汗液、肌膚全都燃燒起來了,心髒在蒸騰在融化在抽離,隨時都可濃縮成一粒精華墜入於塵土中。
錄音中的陌生女子是神是鬼是人是獸她夷然不屑。但那男聲出於博軒之口的鐵定事實毋庸置疑,這才是她的痛處所在。
林苗的思緒亂如麻團,無數念頭糾纏在一起梳理不清。環望回周,曾經溫暖熟悉的家刹那間孤寂荒蕪如荒墳野塚,嗚嗚風聲如同鬼泣神嚎。時間的秒針刀子般淩遲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偌大的房間根本無她容身之處。在客廳茶幾的便簽上留下“外出晚歸”四個字後,她便如同私闖他宅的小偷在主人歸巢前落荒而逃。
她漫無目的地閑逛在街頭巷尾。那曾熟悉的熙熙攘攘的大街、興高采烈的人流、繁華喧囂的商鋪仿佛成了黑白靜默片的背景,隻為襯托她煢煢孑立的孤單。
城市的喧囂遠遠甩到了身後。穿行在墓碑與鬆柏之中,她最終站在了父親的墓碑前。墨黑大理石碑上父親的照片已經退去了色彩,可笑容還是那麽親切。林苗慢慢地跪了下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滴滴灑落在土壤裏。天地相通,大地有若靈蒼天若有情,父親啊,你否可能聽到女兒的心聲?
把女兒也帶走吧,這人間充滿了爾虞我詐、詐巧欺瞞。女兒受盡煎熬、身心疲憊。親人一個個漸行漸遠,最鍾愛的丈夫也如同是天邊的雲影,隨時可化為烏有。
想起博軒她痛如刀絞,曾以為的固若金湯的愛情原來薄如蟬翼,瞬息間便可在她麵前碎如粉屑。她稀裏糊塗地成了狗血婚外戀劇中悲淒的主角,除了賺得觀眾一把同情淚外一無所有。
她長久地掩麵哭泣,哭得天昏地暗兩眼混沌。那悲痛欲絕的哭泣似乎感動了蒼天,萬古洪荒的寂靜中倏然有靈光閃現。父親的遺書如同指點迷津的符咒神語電光火石般在她腦海中重現。她抬手擦幹眼淚,屏息穩住尚顫動的肩頭。
盡管隻是一掃而過,遺囑上每個鏗鏘有力的字己真真切切地銘刻在心。她強製自己靜心撥去胡雜的思緒,抓住理智的線頭,重新思忖事情的來龍去脈。
為防她轉移手中捷達股票,父親不惜委任俊澤的律師事務加以鉗製。父親用股票保她的財足定是源於對她的婚姻有憂,父親的行為暗示了她與博軒的牽手那刻便有不為人所知的玄機。這念頭一旦腦海裏生根發芽,她便如同淹沒在黑色沼澤地中垂死掙紮的小鹿,窒息和恐懼讓她便不寒而栗。
認識博軒數月便匆匆走進婚姻或許是人生的敗筆。博軒從未問詢過她婚前情史的行徑曾讓她感到蹊蹺的同時又如釋重負。原以為博軒的寬容仁厚其實不過是或因漠不關心的無需在意,抑或是了如指掌卻為她保留顏麵。她如同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不得不悲戚地質疑她的婚姻中愛的成分到底占有多少。
動機不純導致了婚姻的逼仄擁擠,有個女人在眼皮底下與她共享丈夫,這女人何時、何地、何因闖入她生活中她茫然不知。蒼蠅不叮無縫蛋,她寧願去思考她婚姻的症結所在,而非將把怨氣撒到在另一女人身上。
撇開動機不說,她和博軒婚後確實相親相愛,三觀相投從未發生爭吵,就連有所爭執的孩子問題也最終達成一致。博軒舉手投足中對她的寵愛和關心溢於言表,林苗始終相信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沉穩內斂,處事低調,絕非沾花惹草或薄情寡義之人。這樣說來,博軒是否對兩個女人同時心存愛意?
問題是現在怎麽辦?潑婦般大吵大鬧後絕然而去絕非林苗性格,置若罔聞的任事態發展也非她所願,那麽唯一的一條路就是按兵不動,暗地裏先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依情作出判斷。
因為心中有愛,明知危機暗藏的婚姻在苟延殘喘,也願給它個機會。快刀斬亂麻看似幹淨利落、大快人心,但卻忽略了事物間千絲萬縷的聯係。不如舉刀之時,條分縷析,三思之後,再斬不遲。
而找到那女孩便是解開謎團的鑰匙,當潘多拉魔盒打開後,那隱藏在黑暗中的小秘密自然會暴露在陽光之下。
唯一的線索便是那錄音,而錄音中唯有價值的信息便是他們約定下月初的周末同去海邊。如何順藤摸瓜找到那女人呢?
陷入沉思中的林苗絲毫沒留意到周邊的動靜,因而當一隻手從她身後悄然伸過來搭到她肩頭時,她像隻被開水燙著了的水蛙尖叫著蹦了起來。
“噢,對不起,嚇著你了。”博軒疊聲道歉著,顯然他也被林苗的叫聲嚇了一跳。
“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林苗臉色慘白如紙,風幹了的淚水箍在臉上,皮膚繃得緊巴巴的。
“猜的。你父親在天上看到你了,一定倍感欣慰。乖,不哭了。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說罷,他上前一步摟住林苗,林苗條件反射般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眼中那懦溫的液體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節哀順變。下回來墓地時我陪你。”博軒又將林苗拉進懷裏,大手一揚,用指腹輕輕幫她試淚。林苗一抬眼,便撞進了他那深邃漆黑的眼眸中,那似水柔情中絲毫看不出半點的虛情假意。她甚至在想那錄音筆上的對話是否是夢魘中的錯覺。
他倆在一家家常飯館臨窗座位上落座。博軒看出林苗興致索然,情緒低落,他默默地喝著茶,視線離開她的臉總不超過兩秒鍾,當他發覺林苗的手指落在菜單上的某行發呆時,探頭看了過去,
“泥鰍穿豆腐。吃過嗎?要不要嚐嚐看?”
林苗搖搖頭,呷口茶悠悠地說道,
“不是啊,沒吃過。但這菜顧名思義,把活泥鰍放在鍋裏煮,放上一大塊豆腐,水越來越熱,泥鰍熬不住,就鑽進相對涼一點的豆腐裏。”
“很殘忍對嗎?我知道你不會喜歡。”博軒笑答。
林苗沒接話,轉頭望向窗外漫天霞光,自顧自說,
“於是豆腐就成了它們的墳墓。覺得世界上最悲慘的莫過於泥鰍了。比起活生生被煮死,更可怕的莫過於有希望的絕望。”
博軒手指輕輕劃過茶杯光滑的邊緣,眼光順著林苗視線的方向望過去,漫天淡霞的將天空映成了奇異的冰藍色,雲翳變得瑰燦絢爛,美得攝人心魄。
博軒暗暗地咀嚼著林苗的話,陷入了沉思……
翌日早林苗若無其事地準備早餐,眼睛卻時不時地偷窺博軒,這種下意識的動作讓她悲哀中帶著一絲自厭,那曾經有的心有靈犀感心一去無返,她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大雨滂沱。
早餐後博軒去上班,林苗從化妝包中取出那錄音筆,插上電源,將那段錄音拷貝到手機上。
她泡了杯咖啡,茫然地坐在沙發上發呆。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了上回回國看望病父時收到的花店賬單,花店以保護隱私為由拒絕透露客戶購物信息,後來因諸事纏身也就不了了之了。好在她在丟棄賬單前拍照留了底。她翻閱手機,很快找到了影像。
五筆購花記錄來自於薔薇花屋,賬單寄給了他們在A市的公寓,當時博軒正好在中國,購花人非他莫屬。林苗仔細查看購買明細記錄後發現原本幾塊錢的薔薇竟貴達數百,這其中的蹊蹺讓她百思不解。
她決定會一會薔薇花屋。
花屋不大,離著也不遠,打車約半小時車程。花店門口正上方掛著一塊醒目的招牌——鮮花、汽球作鋪墊拚成的一個巨大的“心”形,“心”形中用霓虹燈管組成“薔薇花屋”四個大字。透過櫥窗可以看到各式各樣擺放整齊的花草盆景。
走進花店,裏麵的香氣撲麵而來,讓人耳目一新,流連忘返。林苗走到前台,年輕時尚的小姐正專心地處理花材,殘葉小枝在剪刀的揮舞下應聲而落,她並未注意到客人的來訪,
“我想買幾束買薔薇花。最漂亮的那種。”林苗笑容可掬地問道。
“薔薇花都在那個木架上,請隨意挑選。”小姐抬頭,掛上禮節性的微笑,揚手指向房間的一個角落。
林苗遙遙地看了下價標,自顧自說道,“薔薇花都這麽便宜的嗎?”
小姐從雜亂的花枝上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說道,
“價格貴的也有,卻不如平價品種鮮亮有人氣,那邊的幾款賣得最好。”
“貴卻不好看,這倒有趣。是否有樣品?”林苗眼立刻接過話題。
“我們從泰國季節性買進過一些稀有品種,不過很少有客人問津。具體的我不大清楚,你等等,我叫老板過來……”她撂下手中的活,衝著不遠處一扇半敞房門喊著,
“薔薇姐,薔薇姐,客人有問題……”
隨著應聲,門簾一挑,一年輕女子走了出來,瀑布般的長發,淡雅的連衣裙,標準的瓜子兒臉,黑亮的杏仁眼,那穩重端莊的氣質中帶著與世無爭的淡然。女孩仿佛從電視屏幕中的某個古裝戲款款而來,沉魚落雁般的美貌中散發著渾然天成清純脫俗的氣息。緣分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神奇的電波衝擊著林苗的心,那是心有靈犀的默契下激發而來的一見如故的感應。
女孩揚起臉,嘴角翹起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甜甜的酒窩若隱若現,卷翹的睫毛俏皮的顫動,就像一隻可愛的蝴蝶,她的笑容淡如清風,聲音委婉如清泉,
“我剛才在房裏聽到了。那款薔薇叫臘月俏,天越冷開得越旺,隻在泰國有,因而價格昂貴,我們確為客人代購過。如小姐喜歡,不妨去別家花店問問,大花店因成批訂購成本低,在價格上比我們這樣小本經營的花店優惠。”
“我隻是好奇這臘月俏既貴又不好看,為什麽有客人會喜歡。”林苗自知說出的話有探究之嫌,可想到破解謎團的答案近在咫尺,她選擇挺而走險。
那叫薔薇的小姐臉上果然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警覺,不過隻是一晃,她便掛上了職業性的微笑,
“這倒不清楚。不過若說這花不好看我倒不認同。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吧。我可以給你看看照片。”
薔薇說著彎腰從旁邊的廚架上拿出本相冊,正要翻覽時有電話進來,她從衣兜裏掏出手機接聽。林苗在旁邊聽了個大概齊,好像是某個店員家裏有事需要辭職,薔薇問對方可否再堅持幾天,正是忙季找新人需要時間,可對方婉言拒絕了。
“如可以,我能否試試那職位?我喜歡一直惹花弄草……”林苗不失時機地插言道。
拿下花店的兼職林苗歡喜。這份工作的好處不勝枚舉。一則環境優美清新,半職工作時間靈活,二則與薔薇有眼緣,想必一起共事也會輕鬆愉快,三則,有機會可查閱客戶訂購記錄。貌似對花花草草不感冒的博軒或許在內心深處藏有一片不為人知的柔情,這接花人於撥開迷霧至關重要。
俊澤一大早趕往法院出庭他代理的一樁財產糾紛案。停車等綠燈時眼神無意間在後視鏡一瞥,緊跟其後的寶馬中,時髦的美女正對鏡歪著腦袋鋪粉描眉,手機夾在耳朵與肩膀中,嘴巴一張一合,麵上神采飛揚。鏡裏的影像模糊不清,女孩的麵容貌似眼熟,他卻一時記不起來,不過他也懶得多想。花架子的女人多是二把刀的車技,注意力又集中在那麵皮上,不出事才怪,若再是個胡攪蠻纏的主……
綠燈一亮,俊澤眼睛迅速掃向旁邊車道,打燈正準備換道讓過寶馬時,就聽砰砰一聲悶響,他猛然前傾的身軀被安全帶緊緊束縛住,肩膀勒得生疼,氣血上湧頭腦一時空白,車子不受控製地一頭撞向了隔離帶,二次衝擊後,車前臉完全撞毀,擋風玻璃碎了滿地,白漆引擎蓋像是揉皺的紙……
俊澤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撣掉滿身碎玻璃,迅速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動動胳膊踢踢腿,用力推開幹澀的車門,從變了形的駕駛位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