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如玉色蝴蝶,在空中舞動著各種姿勢,天地融成了白色的一體。林苗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銀裝素裹,撥通了花屋的電話,
“是薔薇花屋嗎?我收到了上月賬單,想核對一下購花記錄。”
“沒問題。請問您是購花者本人嗎?”
“哦……我是他……”林苗未完的話被花店客服打斷。
“真對不起小姐。我們與客戶簽過保密協議,未經購花者本人允許,我們無權透露任何與賬務有關的信息。如情況特殊,請和我們老板說明。老板明天出差回來,您明天過後的任何時間來電都可。”
失望中,林苗踏上了歸美的行程。
林苗調整到狀態,迅速投入宏達的審計工作中。電腦前她蹙眉撫額,這已是宏達審計的第五天了,進程之緩慢令人擔憂。她年前便為宏達建立了文件夾,裏麵羅列了審計所需的財務數據和憑證,督促他們將材料電傳到文件夾裏,可到目前為止,所收到的材料寥寥無幾。和江心瑤數次電話勾通成效甚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財務數據和憑證,審計工作根本無法開展,這勢必影響到審計報告的按時簽發。
林苗無奈,決定會一會江心瑤,她們約好明日上午十點見麵。
林苗一早便從家直接出發,在路窄車稀的郊外路上行駛了大約兩小時,車穿過敞開的鐵門,停在一幢三層樓高磚麵紅樓前的停車場。林苗下車仰頭向上,頂樓上用鐵架支起的“宏達家具”四個巨福鍍金字在陽光下閃著微光,下麵還有一排斜體英文注釋。
林苗在前台小姐引導下,來到了二樓會客廳,在漆亮暗盈的談判桌前坐定。小姐微笑著奉上茶水後離開。林苗環顧四周,房間不大,清爽簡潔,不見中國傳統的浮華與富貴之氣。
敲門聲響起,林苗起身回頭,一張帶著禮節性笑容的年輕容顏映入她眼簾,女孩伸手自我介紹,
“林苗小姐吧,我是江心瑤。幸會。”林苗微笑還禮中帶著微不可察的觀察。
身材高挑,麵容清秀,亞洲人罕有的高挺鼻梁使得整個臉顯得錯落有致,天藍色紀梵希職業套,弧形翻領順頸間橫跨至胸前,下身配深灰的鉛筆裙,不長不短的發型,有幾縷散在額前,幹練中不失嫵媚。
接受林苗隱晦的打量目光的同時,江心瑤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她們好像對壘前的敵我較量,都試圖從對方身上發掘到蛛絲馬跡以製定對付的對策。
兩人麵對麵隔桌坐定,禮節性寒暄後,林苗以期限緊為由,直言要求宏達迅速提供審計所需材料。心瑤則稱宏達雖在美注冊,但對資料的保存和財務報表的記錄習慣性遵循了中國會計準則,材料搜集繁瑣耗時,工程巨大,怕短時間內實難滿足。林苗稱財務資源的匱乏必影響審計報告按期簽發,她將呈報宏達CEO,將審計工作的進程和瓶頸直言相告。心瑤不爽,質疑林苗與客戶的溝通能力和誠心,稱必要時定會效法,也上報給她的老板。雙方掂量利弊後壓住怨氣,一番太極磨合後,交談在貌似和諧的氣氛中告一段落,但其中暗流湧動的力量角逐雙方卻心知肚明。
翌日林苗率靈芝和傑克進駐宏達現場辦公,他們對現有材料進行審核,發現很多財務記錄無據可查。林苗預料到中國企業在遵製守法方麵或有偏差,但如此混亂的賬目讓人瞠目結舌。林苗後悔未經深思熟慮便接下這燙手山芋,公司視為珍寶的首位華裔客戶她自然不能貿然得罪,但據現狀他們確實無法發布審計合格報告。心瑤憑借客戶身份傲慢狷狂,根本無視於林苗的警告。若將實情報請黑老板,她又擔心老板會視她能力不足難以獨當一麵。看來此次審計將成為她迄今為止通暢順達的職業生涯中的滑鐵盧。時間在分秒間流逝,林苗陷入兩難的境界。
中文學校新開設了學齡前兒童插花和小工藝品製作的手工課。林苗心靈手巧,教授此課綽綽有餘。她從中文課助教轉成了手工課的老師。林苗很高興在幼稚童真中看見了果果的笑臉。
周六課上林苗帶來絲線、金銀線之類的道具,教孩子們製作尾端有隻小熊的漂亮手鏈,顏色自選。女孩子可以將之係於手腕,男孩可將之係於書包帶上。果果手巧又聰明,她揮舞著自己編的粉紅小花熊手鏈,高興得手舞足蹈。
周日的課上,果果拿來顏色素雅的絲線和絹繩,奶聲奶氣地問林苗是否可以幫她編個小猴手鏈,林苗蹲下身來,滿臉笑容地撫摸著她的頭,用仙女姐姐般溫柔的口氣問她做什麽用。果果說是爸爸向她要的,可她做不出,隻好求老師幫忙。林苗二話不說,幾分鍾編好了手鏈後送給了果果,果果高興地甩在手裏,在林苗微笑的注目下,一蹦一跳地跑遠了。
繁忙工作的同時,林苗全力為造人而奮戰,傅軒則戒掉煙酒以鼎力相助。林苗走路時本能地護住腹部,生怕磕著碰著的謹慎樣惹得博軒啞然失笑,他笑稱她創造了醫學界上的一個新名詞,叫早早孕反應,即同房十天左右、孕婦自以為是的早孕反應。博軒此番言論自然招來林苗一通白眼。
大堆育兒書裏夾雜著林苗偷偷買回的介紹夫妻間調情的書。女人是感性動物,隻要心中有愛,這些無需贅言的性愛技巧便可水到渠成。傅軒終究敵不過林苗半遮半掩的誘惑,被撩得口幹舌燥、焦躁不安,林苗則被他的煩躁惹得咯咯直笑,林苗越笑博軒越燥,晚飯過後便迫不及待地拉林苗在床上纏綿。
林苗向來不過問博軒私事,親密無間的夫妻感情更讓她覺著花店之事本庸人自擾,甚至為自己的無端猜疑而心生厭惡,這事便不了了之了。“薔薇花屋 ”在她心裏蓋了個小戳後迅速被抹去,隻留下淡淡的痕跡。
所在的報社不大,雨蝶集專欄的采訪編輯拉廣告等數職為一身,終日忙忙碌碌。因職業關係經常要請客吃飯的她在多如牛毛的各式餐廳中挖掘出一顆黑珍珠。這家叫明光的日式餐廳的藍鰭金槍魚壽司讓人拍案叫絕,隻不過需提前數天訂餐。好吃得想哭價格卻便宜得讓人吐舌。雨蝶訂好餐,今晚與三位廣告客戶赴宴。客戶對雨蝶推薦的壽司套餐交口稱讚,在愉快熱烈的氛圍感染下,雨蝶又拿下一單。
用餐完畢,雨蝶在洗手間的隔間裏無意中聽到了輿洗台前兩女人的閑聊。
“鄰桌那女的夠有錢的,我看可是她付的款,四份藍鰭套餐至少吃掉我兩個月的工資。”
“是啊,外表那邋遢勁看不出那麽有錢,誰知她背地裏是做什麽的?”
兩女人邊說邊嬉笑著走出洗手間。雨蝶勃然大怒,三步並作兩步小跑到前台,掏出發票拍在桌上,眉毛向上一挑厲聲問道,
“這壽司原價是多少?為何給我打了優惠?”
前台兩位小姐麵麵相覷,支吾半天後喏喏開口,
“優惠是老板讓給的。具體原因我們也不清楚,請小姐親自向老板問詢。”
“我不認識他,犯不著聽他解釋。把原價報給我,我按原價付款。”
雨蝶仍怒氣未消。
兩位小姐瞅她的眼神似看到了天外來客。這也難怪,隻聽說過要求打折的,沒見哪位顧客放血主動請纓按原價付款的。
可當接到真實報價後,雨蝶銜著信用卡、伸向前台的手立馬縮了回來。她瞪大眼睛,舌頭打著結巴,
“怎麽,怎麽會這麽貴?”
“小姐,這刺身用的是在日本海附近捕獲的、當日空運而來的野生藍鰭金槍魚。價格自然昂貴,即便這價格,店裏是不賺錢的。”
雨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懊悔起四肢支配大腦的一時衝動。這價格她實在受不起。她緊攥信用卡進退維穀。尷尬抬頭中,前台小姐異樣的凝神遠望讓雨蝶納悶,順著她們的目光看過去……
一修長挺拔的身影正閃進門房,黑色羊絨大衣上還掛著雪花,棱角分明的麵容,優雅沉鬱的氣質,讓她猛然想起了暮光之城的男主愛德華卡倫。
“老板來了。”前台小姐諾諾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時,華輝正從門邊抬起頭來,他的目光隔過富麗優雅的餐廳,在輕柔音樂陪伴下,與雨蝶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久久地站在門邊與雨蝶遙望,嘴角慢慢拉成弧線,那揚起的迷人笑容能融化任何女人的心……
緩慢的工作進度將林苗逼上梁山。早上出門前她讓博軒不要等她晚飯,她不得不加班加點趕超進度。博軒不忍,但工作所需他隻能點頭放行。
在胡蘿卜加大棒政策交替運用下,林苗終於等到了心瑤報上來的部分財務資料。五點過後,林苗在空無一人的宏達辦公室裏有條不紊地翻閱資料,伏案奮筆疾書。
門房邊的輕咳讓林苗從堆積如山的文件中抬頭側目,目光剛觸到來人,她便嗷的一聲彈跳而起,椅子被向後擠了一大塊,咖啡杯搖晃幾下便癱倒在桌麵。
“還是嚇到你了。”苑傑說著便匆忙走近幫忙收拾桌上殘局。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林苗驚浦未定,瞪著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在我自己的公司裏,有什麽問題嗎?”苑傑笑答。他繞過桌子,與林苗相對而坐。
“你……你是宏達CEO?”林苗癱靠在椅背上,半信半疑。
苑傑不語,低頭打開手提包,從中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林苗眼前,
“這是我和你們老板年前簽訂的審計合同,你看看這裏……”他用手指敲敲合同上的某處。
林苗探頭望過來,
“我點名指定你來負責這次審計,你公司別無他選。”苑傑說罷收好合同,放回手提包裏。“所以啊,有合同保證,你不能撂挑子。若審計中有何難處,但說無妨。”
才剛的驚愕與疑惑立馬被湧起的欣喜化為烏有。苑傑的一番言語加上他本人可謂是雪中送炭。她可借苑傑之力督促江心瑤加速提交所需材料,但她必須處理好微妙的關係,她不想讓江心瑤誤以為她在背後打小報告,搬弄是非。於是她斟酌言語後,試探著開口,
“確實遇到了一些問題,如不及時解決,我擔心審計報告未必能如期完成。你能否找借口主動參與財務資料的取證中?”
苑傑何等聰明,敏達的思維和與林苗多年形成的默契,他早已從她欲說還休的口氣中看出了端倪,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柔聲安慰道,
“好,這事我來處理,不要擔心。”說罷他抬腕看表笑道,“那麽晚了,肚子沒抗議嗎?”
“被鎮壓掉了。”林苗笑著應和道。
苑傑笑,看著林苗衝房門偏偏頭,
“跟我來,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麽好吃的。”說罷他起身朝門外走去。
林苗跟上他的步伐,兩人一起來到隔壁的餐廳。
精致的炭燒小火鍋已在桌上架好,靜候主客光臨。
“火鍋。”林苗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嗯,知道你愛吃這口。今早我從中國趕回公司時聽說你經常加班,我下班後便折回,一小時前便開始準備材料了。底料和蘸料都按你的口味調製的。”
苑傑躬身點燃炭火,頓時間幽黑的炭火通透火亮,咕嚕咕嚕翻滾的鍋子驅逐了突如其來的寒流,鮮美和溫暖隨舌尖流入心田,
那日一別的數年裏,昔日的情侶如同寒月驕陽,你方唱罷我登場,在各自的世界裏自成風景,卻終日擦身而過。
“好不好吃?”苑傑邊說邊抄起一片鱈魚放入林苗碗中。
林苗捂著嘴邊點頭邊囫圇吞棗地應答。
“苑傑,這還不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火鍋。”
“哦?”苑傑駐筷,雙手抱胸,麵帶微笑,饒有興趣地等她開口。林苗眉飛色舞地講述,
“記不記得當時在大學食堂,我總是要火鍋。那火鍋就是大鍋裏事先煮好的白菜粉絲加羊肉,師傅湯湯水水的舀上一勺放在我碗裏,再淋上一勺芝麻醬便齊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芝麻醬味的白菜湯。後來你想了個好辦法,在碗底加個漏勺,盛菜時便把那湯水過濾掉。那涮羊肉才是最好吃的。”
苑傑嗬嗬地笑起來,他的麵額被熱氣熏得有些潮紅,額前碎發搭了下來,輕鬆中隨意,不羈中透著男人的灑脫,他停住笑說道,
“是啊,那時你喜歡吃涮肉,而我喜歡砂鍋飯,你知道為什麽?”
“以前問過你幾次了,你不肯說。”林苗不滿地嘀咕。
“味道確實一般。可那飯是用砂鍋新做的,從淘米到煮熟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每回吃砂鍋飯,你便可以多陪我一些時間。”
“所以就為這,你寧可讓我在旁邊受寒挨凍?”林苗不滿地撅起嘴。
“這樣我便可以抱你,幫你捂手了。”苑傑嘴一滑,脫口而出。
人和人之間的氣場是很奇妙的東西,上一秒還其樂融融,相談甚歡,下一秒卻是凝固到冰點的僵持。尷尬間她仿佛可以聽見空氣中的呼吸聲,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她的,感覺自己手腳都無處擺放。他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給她造成的窘態,尷尬地清清嗓子,正想挑起個新話題轉移焦點,門外的一把女音打破了一室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