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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無痕 (4). 月下看你你看月

(2019-12-26 12:37:50) 下一個
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即便無養育之恩,可畢竟血液裏流淌著他的血脈。林苗思前想後,決定利用聖誕節與新年的間空回趟國。黑老板百般無奈卻隻能放行,因宏達家具的審計報告有嚴格的時限,所以隻準了她十天的假。博軒驚愕,臉上露出擔憂之色,林苗拒絕了他要求陪同的建議。
 
冬日裏的陽光軟綿無力,薄雲或有或無的飄在天空。看著熟悉的街景上川流不息的陌生麵孔,林苗有種近鄉情怯的茫然感。
 
遊子疲憊當歸鄉,最念老屋居高堂。
 
如今遊子回來了。可高堂在哪裏呢?旅居國外的母親瘋了,生活在國內的父親病危。林苗眯眼看著空氣中的肉眼可辨的陰霾塵埃,不禁伸手捂住了鼻嘴,可那塵埃如同沾了魔力,鑽進了肺腑,化成層層的黃沙壓在她心頭,讓人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林苗不敢耽擱直奔醫院。鞋跟踩地的噔噔聲在走廊裏回蕩,如同魔鬼的呼喚。在護士引導下,她推門進了特護病房,眸光掃到病床的那一瞬,已平息了的淚水被溫情牽引再次奔流而下。父親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瘦骨如柴,她走過去在床旁悄然落座,伸手握住父親的手,輕輕地摩搓,眼淚滴滴灑落到他那枯如幹枝的手背上。父親艱難地轉頭望向她,有滴透明的液體從眼角滑落 ,他嘴角顫動著試圖張口,卻已無力吐出半個字。
 
護士輕聲推門而出時,一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身材頎長,風度翩翩。停在距林苗一步之遙的床邊,林苗起身低頭示禮,男人欠身點頭以示回禮,
 
“林小姐好。我叫李俊澤,叫我俊澤就好,是您父親的律師。這裏有封您父親留給你的親筆信,請過目。”說罷,他與林苗在病床前同時落座,他環顧四周,確認病房無他人後低頭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封信遞給林苗。
 
林苗將信拈在手中翻看,密封處父親的親筆簽名顯示此信從未開封過,她扭頭看向父親,父親虛弱的眼光中帶著鼓勵和溫情,她顫抖著拆開了信,父親遒勁有力的筆跡展在眼前,
 
“苗苗,我知道你恨爸爸。爸爸不怪你,也不求你原諒。因為千錯萬錯都是爸爸的錯,爸爸悔之晚矣。
 
我己將我所持的捷明公司股權轉讓於你名下,我持股60%。因我在你婚前辦理了轉讓手續,這屬於你婚前財產,僅你一人擁有。我已將前兩年收到的分紅存在了你名下的賬戶上。捷明公司擁有一種特殊的聚氨脂技術產權,全國僅他家具有生產技術和能力,這種聚氨酯是生產新型強力膠的核心材料,而這種膠廣泛用於家居建築企業,這使捷明公司成了幾家化工廠的兵家必奪之地。你持的股票至關重要。世事難料,如若你婚姻有變故,這些股票將足以保證你生計無憂。所以切記,千萬不要轉讓於任何人,這自然包括你的丈夫。
 
我見過你那學生時代的男友。你們分道揚鑣的原因我不得而知。憑借我闖蕩風雨多年的感覺,我勸你至少同他保持友好關係,凡事給自己留條後路。
 
其實在這世上你並非孤單一人,你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我無意間知曉你母親同我結婚前有一私生女後勃然大怒,並因此與她離婚。我對這女孩的信息一無所知,你神經失常的母親如今也無法給你提供幫助。唯一的線索是你母親留予你的那條半圓紅寶石項鏈,半圓直麵凸凹不平,我想擁有同樣項鏈並能對上凸凹圖形的該是你的姐姐,這是我的猜測。茫茫人海尋中,尋她定如大海撈針,可她畢竟是你一奶同胞的姐姐,再難也要找到她。人生路上血緣有至親陪你,我死而無憂。
 
我死後請一切從簡,暫時不要發布訃告。你夫家家大業大,我不想因我的死而讓他們受到騷擾。
 
法律方麵問題請谘詢李律師。他父親與我有生死之交。他絕對可以信賴。
 
女兒,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血脈。我死後請為我守靈一天。讓我在靈魂升天前再好好看看你。若有來世,請繼續選擇我做你父親,就當是給爸爸一個贖罪的機會。
 
爸爸不能再庇護你了。人生路上望多保重。
 
愛你的爸爸。
 
林苗渾身顫抖著讀完信時早已泣不成聲,泉湧般的淚水打濕了信紙、暈花了字跡。俊澤拍拍她的肩膀,邊低聲安慰邊從提包裏拿出一款攜帶式小型碎紙機,
 
“林小姐,這信是隱私。依你父親之意,你看過後我們必須將它碎掉。”
 
林苗眼含熱淚搖搖頭。她將那信
平鋪於膝上折疊好後將之撕成碎屑,在俊澤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將手中的碎屑一點一點喂進嘴裏吞入腹中。
 
父親眼中嘴角含著笑意,側目看向她,那是臨終之人心願得到滿足後的釋然和決絕。從此凡塵世間,再了無牽掛。
 
林苗牽過父親的手,發現才剛溫熱的手變得冰涼,她慌亂地看向父親的眼睛,眼角掛的那滴晶瑩懸在那裏仿佛成了永恒,一動也不動。她砰哧跪在地上,邊狠命地撕扯頭發,邊聲嘶力竭地大喊護士。
 
醫生護士疾風般地趕來,俊澤將癱倒在地已哭得暈了過去的林苗抱起,飛速地衝向急診室。
 
一滴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流入鬢角,透過迷茫的雙眼,她看見俊澤皺著眉頭坐在床頭,眼角眉梢流淌著無盡的擔心和憂愁。林苗掙紮著坐起身來,用手攏攏被汗水浸濕的額發,才剛近於失態的歇斯底裏已渾然不見,沉穩而剛毅的眼神取而代之。
 
林苗強顏打起精神,在俊澤的指導下,她辦理了股權轉換和遺產繼承方麵的有關手續。接下來便是父親的後事。依他遺願,訃告先秘而不宣,所以林苗隻通知了繼母和她兒子華輝,在李律師和華輝的幫助下,林苗安排了簡易的追悼會,她手捧父親的遺像來到了殯儀館,走進了追悼廳。李律師、林苗的繼母和華輝出席了儀式。繼母不停地念叨著父親平日裏的點點滴滴,在父親的遺像前哭得天昏地暗,華輝隻得攙扶著她先行離去。空無一人的吊唁大廳裏,林苗跪在父親靈堂前久久發呆。照片中的他,目光中流淌著的那份溺愛寬容撥動了她的心弦,他的笑容遙遠而清晰,好像在她身邊從未走遠。
 
林苗似乎流盡了一生的淚水。其實痛到骨子裏的悲傷不是淚水可以宣泄殆盡的。讓她痛不欲生的不是悲傷而是恐懼。“子欲養而親不待。”上天殘忍地剝奪了她為父親送上一份溫馨問候的權利,而這是對她的冷漠無情做出的懲罰。二十多年來,因仇恨父親對她和母親的疏離,她從未給他送過一句祝福,而現在他黯然逝去,她的良心注定將在餘生中倍受煎熬。
 
俊澤回到公寓,疾速走到窗前嘩啦一聲將窗簾拉了個嚴絲不透。黑暗中他摸索到床邊,一頭栽了下去,他很累,身心交瘁,他累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因為感情,這個律師職業生涯中最不能參與於其中的因素,已用它悄然生出的觸角攥住了他的心。
 
模糊的影像晃在眼前,多年來一直騷擾著他。他從未想過去調整它的清晰度,抑或將之收留在記憶庫裏,可它卻像個附體靈魂,終究不肯散去。
 
那是一張清純脫俗的臉。也許在步行閑逛時,看著噴泉發愣後轉身的那一刹那,亦或在閑遊車河時,臨車一晃而過,她就站在站台的路牌邊上。
 
林苗,那張臉的主人,他從來沒有忘記。
 
林苗沒認出他,因她從未在意過他。那時的她,眼裏隻有苑傑。
 
第一次見到林苗是大三的那年夏天。在鄰校讀財貿專業大一的她,到他學校來找她的高中同學雨蝶。當時的她穿著藍底小花連衣裙,馬尾辮高高紮起,笑起來時眼睛彎如新月,白裏透紅的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一眸一笑皆可入畫。
 
他就被她的無意間瞥過來的眼神征服,那時候他便知道,他已經是她一生的俘虜!
 
優秀女孩向來不乏蝴蝶蜜蜂繚繞,可俊澤不懼,他俊逸瀟灑,家境優渥,母親是著名婦產專家,父親是名門律師。他成績優異,謙遜卻不乏幽默,暗戀他的女孩趨之若鶩。
 
當他絞盡腦汁去創造偶遇機會時,如同晴天霹靂的一幕將他的夢在瞬息間化為烏有。烈日炎炎的某日,一個英俊灑脫的男孩加雜在這兩個女孩中間,他們圍坐在校園湖邊的木椅上談笑風生,臉上散發的青春活力,如陽光般明媚。那男孩目光中的那份篤定無疑是在無聲地向他宣示著主權,他才是這根苗苗的護花使者。後來經暗中打聽,他知道這男孩也是雨蝶的高中同學,叫苑傑。他們三個從初中到高中便是同班。苑傑和林苗是在鄰校的一對戀人,而雨蝶則與他在同一所大學。一種夢裏不知身為客的淒涼感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
 
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後來他再沒見過她,她像枚精美的書簽,被他小心地埋藏在記憶裏。畢業後他開始為家族的律師事務所效力。除運用例行的謀生手段達到數錢目的外,便是和那群亦真亦假的朋友消磨亦真亦幻的時光,日子過得沒滋沒味。
 
三年前,他從父親手中接過林家股權遺產案。感情,這個最不應充斥在律師職業中的因素在他心中悄然生根,他花了大量的時間鑽研有關信息。林父隱瞞病逝消息的行為在林苗看來或許不可思議,出於律師的職業道德,他亦不可能明示,但林父的行為卻恰巧證實了他多年的猜測,他對於女兒的婚姻有所顧慮,即便顧慮未必針對博軒本人,可和他的家庭絕非不無嫌隙。林父之所以不想因他的去世而弄得滿城風雨,無非是希望他的女兒有一段平靜的時間可以去觀察和考量。
 
他心裏為她而留的那片湖泊泛起了波瀾。他傷佛感受到了命運之神的眷戀。
 
雨蝶比他小兩級,主修新聞,與他法律專業的牛馬不相及使得他們讀大學時隻是點頭之交,倒是因在畢業後的校友聚會上,成了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
 
俊澤考慮再三,還是撥通了雨蝶的手機。
 
雨蝶急匆匆地趕過來時,林苗正在殯儀館大廳和華輝在商討墓地選址事宜,俊澤在電話裏中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做了解釋,所以她算是有備而來,若不然她根本無法寬恕林苗這種大禹治水不過家門的疏遠態度,可當兩人四目相對時,林苗臉上那淒涼疲憊的表情刹那間便將雨蝶因她身為摯友,回鄉卻未透露半字而起的怨情衝刷得蕩然無存。
 
一臉驚訝的林苗遲疑地站起身來,衝過去與雨蝶緊緊抱在一起,淚水奪眶而出。雨蝶邊幫她擦拭眼淚便悄聲安慰她,華輝則在旁冷眼看著。
 
自他母親與林苗的父親在二十年前成婚後,華輝便有了這個小他兩歲的、法律上的妹妹。這率直的小妹妹和母親像前世冤家水火不相容。可能是同齡人的緣故,他卻和這妹妹一見如故,親密關係甚至勝過有血緣關係的兄妹。眼前的雨蝶是妹妹的摯友,有印象但不甚深刻。此次的偶遇讓他眼睛一亮,清麗素雅如同的雪山上一朵白蓮花,給人一種震撼心靈的純淨美。
 
華輝出自富裕家庭,從小養尊處優,揮霍無度,又長著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星眸朗目帥哥臉,從青蔥時代便閱女無數,踩著碎了滿地的玻璃心悠閑自得。他那雙撩人的電眼和周身散發的邪肆之氣,沒有幾年修行的女人,怕是難以抵抗那強大的磁場。
 
愛情兩字向來隻能贏得他慵懶一笑,對他來說那不過是男女性器官摩擦產生的快感,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有愛情存在,即便有,那感覺也早已被現實的龍卷風從他身上席卷而去了。
 
在李律師、華輝和雨蝶的幫助下,父親的後事總算處理妥當。這些天林苗一直住在她與博軒在市中心鬧區的一座豪華公寓裏。自他們出國後,公寓暫無人居住,隻有鍾點工每日定時打掃。
 
十天彈指間匆匆而過,今天下午她將啟程返美。上午雨蝶來到林苗公寓,準備中午去送她去機場。林苗邊拾行李邊有一搭無一搭地和隨手翻閱著郵件雨蝶閑聊,那郵件是鍾點工才剛留下,無非是廣告讚助之類的宣傳物,林苗通常直接扔掉。重要的郵件均以電郵方式直接寄到了博軒的電子賬戶上。
 
“鮮花傳情,你家博軒蠻浪漫的。”雨蝶舉手晃著手中的花綠廣告,遠遠衝著林苗嘖嘖嘴。
 
“說什麽呢?”林苗拉上提箱袋拉鎖,好奇地走了過來。
 
精致的廣告中夾著上月賬單。這是家小型連鎖花店。款已付,紙上顯示了五筆購花記錄。
 
可博軒沒給她送過花啊……
 
博軒長她五歲,浪漫又有些男人的小虛榮,對林苗小女人般的弄嗔撒嬌向來樂見其行、溺愛有加,他以各種名目送給林苗的鑽戒項鏈類的禮物不計其數,但不知為何,他來不送花。他像是完全不懂花語的花盲。倒是熱衷園藝的林苗會經常買回鮮花,插成各種漂亮的造型送給他。
 
博軒上個月在中國,既然花店將賬單送到了公寓,他應該是買主,她不相信博軒會有閑情逸致去買花,還是五筆,想必花店搞了個烏龍錯送了。
 
林苗心裏湧起疑雲,她若無其事地笑著將賬單揣進包裏,趁雨蝶不注意,悄悄地溜進了臥室,關門掏出手機,按賬單上的聯係方式,撥通了花店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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